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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春,正是草場鶯飛的好時節。
柔和溫暖的春光籠罩在蒼北大地上, 給萬物帶以複蘇的暖意。
蒼北傅氏山莊所在的那高聳入雲的山巒也褪去半山春雪, 變得生機勃□□來。
因為連著兩個月的大雪,蒼北山莊隻好封閉山道, 過了半個多月與世隔絕的日子。
這幾日山道積雪已除,積壓了兩個多月的來往車駕和信使在山莊上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此時正是下午的時候, 一架裝滿了鮮果蔬菜的板車快馬加鞭地送進了山莊之中。
輦車的是多年給蒼北送嶺南蔬果的老漢,他帶著個兔皮帽子,模樣滑稽的很。
見他來了,夥計們便立刻一擁而上將車上的貨都卸了。
一個為首的夥計翻開一個不大的木箱, 撥開裡麵層層疊疊堆在一起的鬆枝, 直到看見裡麵金黃色的柑橘,這才鬆了口氣。
他從懷中掏了一錠分量不輕的銀元寶來遞給老漢:
“主子點名要這個,虧你這次送來了。”
老漢搓著手接過銀元寶, 連聲道謝:
“這還是江邊州府庫存的最後一箱,放了鬆枝窖藏在冷庫才沒有壞掉。”
夥計將鬆枝都抱出來扔到一邊去,抱起箱子來掂量了掂量,滿意道:
“這次量足,我先給主子送去,你跟著他們下去吃飯。”
說著, 他便像腳下生了風一般往山莊最大的院落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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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楊蓁的肚子逐漸大起來之後,她便每天都隻能待在那個院子裡逛遊。
到下雪天的時候,傅虔連院子都不讓去了, 於是她每日都隻能待在房中看書。
雖說楊蓁行動起來不大自由,可無論她想吃什麼,蒼北山莊的人都會想方設法地替她找到。
早在入冬之前,傅母便從下麵的蒼北州府請了兩位大廚來山莊上,專門為她做菜。
可是吃多了那些山珍海味之後,楊蓁格外地想念去年吃過的那些簡單的小零嘴。
這不,這幾天每日起來,她都覺得嘴裡苦得要命。
可是手邊隻有那些尋常的蜜餞果子和山楂糕,沒有旁的合口的東西。
她便日日都想著去年深秋吃的柑橘,一天能跟傅虔提好幾回。
不過她也知道如今的節氣裡,約莫也就嶺南那邊會有一些存貨。
為了不讓蒼北的人再加忙碌,她除了傅虔之外誰也沒告訴。
隻是小姑娘一日一日地沒精打采下去,老是半倚在貴妃榻上眼巴巴地望著外麵。
傅虔見她這幅樣子好笑地不行。
他倒是有個辦法能運來柑橘,但是不能提前告訴她,得給她一個驚喜。
趁楊蓁扒拉著食盒裡的小零嘴的時候,傅虔一個人到了外院去,吩咐一個夥計專程跑一趟蒼北州府。
上個月他重金求橘的消息就發出去了,可是在那之後就天降大雪。
一直到今天,送橘子的人才姍姍來遲。
楊蓁快到臨產期了,這段時間胃口一直不好,幾乎一整天也吃不下什麼東西。
此時,她又在百無聊賴地吃著一小碗糯米山珍粥,可嘗起來像是嚼蠟一般毫無味道。
這也不怪那些費儘心力熬粥的大廚們。
楊蓁現在沾不得一點葷腥,否則便要難受一晚上。
她撐在桌上一勺一勺地抿著粥,一張小臉苦瓜一般皺皺巴巴地。
平時傅虔也會陪她吃飯,半哄半騙地也能吃下去半碗。
可是今日到了飯點,傅虔卻不知道去哪兒了。
楊蓁放下了手裡的小瓷勺,眼神無助地盯著外麵朱紅的立柱,一股來自心底的憂鬱油然而生。
她有些想念京華了。
那裡比蒼北暖和的多,也比這裡多好多好吃的。
若是在京華生下這個孩子,那該有多好。
苦巴巴的小姑娘越想越難受,正準備由侍女扶著回去躺下了,卻聽見外麵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傅虔穿著一身素銀的厚衣服,領間還係著一尾貂毛大氅,看上去英姿勃勃。
隻見他手裡捧著一個神秘異常的木匣子,麵兒上還掛著一絲笑意走近她:
“猜猜這是什麼?”
楊蓁讓侍女都退了下去,蹭到他的大氅裡嗅了嗅,仰起臉來問道:
“你去燒鬆枝了?”
傅虔順勢摟住她,將她往自己懷裡溫暖的地方裹了裹:
“不是,再猜。”
誰知楊蓁一隻小手已經從他懷裡探出去,準備將那木匣子打開看個究竟。
傅虔見她不想猜,隻好笑了笑,讓她坐在自己膝頭,自己伸手打開了那個粗糙的木盒。
一股橘香隨著滿目金黃溢了出來,看得小姑娘連連驚呼。
她兩眼放光,方才心頭的陰霾一掃而光。
楊蓁剛想伸手抓一個,卻讓傅虔將爪子按了回來:
“彆動它們,還涼著呢。”
於是她便乖乖地收了手,看著傅虔從木盒裡抓了三四個,烤在了火爐邊上。
見她一雙漂亮的眼睛一直盯著橘子,傅虔吃了癟,硬生生地將她的小身子扳過來,還得小心不能壓到她的肚子:
“怎麼,你就不看看我?”
楊蓁盯著他的俊顏看了半晌,眼睛笑成了彎彎的:
“看你做什麼,整日都隻能看著你。”
傅虔伸手將她抱緊了一點,撓著小丫頭的腰:
“怎麼,看膩了?”
楊蓁被他逗得喘不過氣來,咯咯咯笑個不停。
兩個正鬨著的時候,她忽地便彎下了腰,臉上瞬間變得慘白。
傅虔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將她抱到床榻上,朝外麵大聲呼喊著:
“來人,叫大夫來。”
可是懷裡嬌嬌的小姑娘費力地扯了扯他的衣裳,弱弱地說:
“橘子好了!”
傅虔聞言,連忙走回火爐旁邊去,剝開一個橘子,往她嘴裡送了一瓣。
甜滋滋的汁水融在口中,她臉上的笑容也逐漸蔓延開來。
楊蓁費力地將一片橘子皮放進他手心裡,小聲說:
“你在外麵等我哦,小橘子告訴我說她很快就會出來的。”
因為楊蓁孕期太喜歡吃橘子了,於是他們決定等她腹中的小孩出生之後,就叫他小橘子。
傅虔眼前瞬間便一片水光,低著頭吻了吻她:
“我在這裡陪你和小橘子好不好?”
楊蓁用力推了推他,豆大的汗珠從額間落下來:
“你在外麵等嘛,很快就好了。”
因為她的堅持,傅虔隻好在穩婆到來的時候,一步三回頭地走到了外間等候。
自從他出來之後,除了裡麵穩婆和丫頭們的聲音之外,便再也沒有彆的聲音了。
這小姑娘連生孩子這麼痛的事情,她都能忍著不喊出來麼?
傅虔幾次想衝進去看看情況,可是最後卻都被人攔了下來。
過了不久,傅家人都來了。
男人們站在外麵沒有進來,隻有傅母帶著幾個女眷進了外間,問了問丫鬟們裡麵的情況。
傅虔一直立在原地,手中緊緊地攥著那片橘子皮,一聲都不吭。
傅母大約看出了他的緊張,也沒有出言安慰,隻拍了拍他的肩膀,陪他一起等著。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裡麵還是全然沒有半點聲音。
這時候裡麵出來個丫鬟,一旁的小蓮見狀連忙問道:
“殿下怎麼沒有聲音呢,人怎麼樣了?”
傅虔的心差不多都揪在了一起,他緊緊地盯著丫鬟的臉,似乎無論她說什麼都有可能立刻摧毀他。
丫鬟福了福身,連忙通稟道:
“恭喜夫人,少爺,殿下已經無事了,生了一位千金。”
傅虔的心陡然落下來,他再顧不得旁人,橫衝直撞地進了產房裡,直奔楊蓁身邊去。
沒成想一見到小姑娘,她臉上除了些許疲憊,並沒有方才的蒼白無力。
傅虔大手將她柔軟的手包住,柔聲在她耳邊喚著她名字。
楊蓁眨巴了眨巴眼睛,逗得他原本還無比緊張的臉上浮起一層笑意。
她小小聲地問:
“你是不是也覺得很順利?
我也覺得好像太順了一點,除了方才的陣痛之外,幾乎都沒什麼感覺。”
傅虔摸了摸她額頭的汗珠,吻了吻她的嬌唇:
“順利還不好麼?”
楊蓁臉上一紅,害羞地往被子裡一縮,指著穩婆懷裡的那個小家夥說:
“你也不去看看小橘子?”
傅虔這才反應過來...
他也是個當父親的人了。
隻是就算緩了足足十個月,他還是沒有準備好。
他站起身來,走到穩婆身邊,由她教著自己穩穩當當地抱著懷中的繈褓。
傅虔將繈褓掀開一點,看見裡麵有個軟軟的皺巴巴的小家夥。
他不由地蹙起了眉,可是看見床榻上的小姑娘眼巴巴的眼神,便徑直走到她身邊坐下給她看。
楊蓁一看見自己的小孩子,便立刻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看她皺巴巴的樣子,多像一顆小橘子?”
她這麼一說,傅虔原本蹙起的眉頭也慢慢舒展開來:
“恩,剛才我還覺得,怎麼這麼醜?”
楊蓁一聽就不樂意了,非得從床榻上坐起來,從他懷裡抱過小橘子:
“你嫌棄你閨女醜,那你自己過吧。”
於是便背過身去坐著,再也不理他。
傅虔啞然,剛想軟下聲音認錯,卻聽見外麵一陣腳步聲傳來,還有他母親那喜極而泣的腔調:
“小七!你可受苦了喲...”
楊蓁趕忙轉過身來,直接掠過他甜甜喊了一聲:
“娘!你快來看小橘子!”
傅母喜滋滋地將自己的兒子擠走,跟楊蓁一起談論起了嬰兒的長相。
傅母:
“喲喲喲,瞧這小閨女眼縫這麼長,一定是個大眼睛,肯定比阿虔的眼睛可大多了,像你。
你看這小鼻子玲瓏可愛的,一點也不像阿虔...
還有這嘴巴粉嘟嘟的,多像你呀小七...”
傅虔在一旁扶額,獨自坐到了旁邊的木椅上。
合著他的閨女,五官一點都不像他?
也不知聊了多久,直到廚房新做的膳食送了進來,傅母這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小橘子也讓奶娘抱下去喂奶了,侍女們也簇擁著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