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剩下的幾個侍女換了新的被褥,傅虔便冷著臉讓她們也全都下去了。
接著他又冷著臉走到楊蓁身邊去,端起碗來喂她吃飯。
楊蓁倒是沒鬨,乖得很,一勺一勺地吃下去了。
可是他喂的一勺都好大一口,裡麵還夾雜著菌菇和雞肉塊,喂得快了,小姑娘才委屈地囁嚅了一聲:
“慢點吃...”
傅虔一聽,冷峻的臉色這才柔軟了下來。
他歎了口氣,替小姑娘擦了擦唇角:
“累了麼?累了就睡吧。”
楊蓁抻了個懶腰,揉著早就酸軟的腰肢躺了下來,手上卻扯著他的衣袖不讓人走。
傅虔將她的小胳膊放進嶄新的錦被裡,自己和衣躺在她身邊,將她抱在懷裡哄著睡。
*
時日飛快地過了一個多月,來自京華的詔書這才發來。
景瑞帝親下詔書,冊封剛出生的小橘子為牧歌郡主,封邑三千戶。
這樣的殊榮堪比楊蓁出生的時候,是整個大孟都找不出第二份的。
可是得了封號之後,楊蓁卻愈發犯了難。
因為小橘子都要過百天宴了,名字卻還沒有敲定。
這一天她眼珠一轉,先悄悄讓奶娘去將小橘子抱到傅老太爺那裡給他看看。
然後她又回到自己的寢臥,將一封厚厚的燙金紙和一根狼毫交給了正在榻上打盹的傅虔,讓他去請傅老太爺為小橘子取個名字。
傅虔起先還不願意去,讓楊蓁連哄帶威脅地,這才捧著紙筆去了老人的書房。
她知道傅虔心裡一直帶著對傅老太爺的芥蒂,父子兩個這麼多年都沒有解開這深藏多年的心結。
楊蓁希望這一回小橘子的出生,能讓他們兩個都理解彼此,化解乾戈。
傅虔磨磨唧唧地踱到老爺子的書房去,半天也沒進去。
他從小被傅老太爺管教到大,甚至連一個輕鬆自在的節日都沒有經曆過。
一想到這兒,他就不願意進去麵對那張嚴厲過度的臉蛋。
可是一想起楊蓁那張不高興的臉蛋,他就一咬牙進去了。
誰知剛一進去,就看見奶娘抱著小橘子讓傅老太爺瞧。
傅老太爺臉上浮起一層他從未見過的溫暖模樣,他臉上那些歲月的痕跡也似乎在那一瞬間被逐漸磨平。
他的眼裡帶著光芒,也不知是不是跟奶娘說話,就那麼隨口地說了一句:
“這小丫頭,跟阿虔小時候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傅虔愣在原地,半天也沒有動彈。
他父親竟然會記得他小時候的模樣?
可是小時候...他明明是那麼疏離,那麼遙遠,仿佛這輩子也觸及不到的地方。
麵對他,傅老太爺似乎從來都沒有什麼好的臉色。
除了偶爾查問他的課業,就是帶他到那座莊嚴肅穆的祠堂當中,給他講述曾經的蒼北傅氏的輝煌過往。
傅虔一直以為,父親要他做的就是光耀門楣,振興家族。
因為他深刻地記得,有一次他不小心犯了錯,父親罰他在祠堂裡念出每一位祖先的牌位,諡號和生平。
他臉上的神情嚴厲得嚇人:
“你知道為父讓你念這些的含義嗎?”
年幼的他幾乎不敢直視自己的父親,可是畏懼於他手中的戒尺,小小的傅虔隻能點頭稱是。
光耀門楣,振興家族。
一塊沉重如同石碑一般的枷鎖套在他身上,這麼多年負重前行,最終成為一代叱吒風雲的大將。
可是即便那些日子像碎冰一樣融化在過去,可是他仍舊不能原諒父親。
不能原諒他沒有給自己一個完整的少年時代。
突然傅虔有些羨慕自己的小橘子。
他已經記不得上一次依偎在父親懷裡時候的感覺了。
又或許,那些日子也從來都沒有存在過吧。
就在這時候,傅老太爺忽地看見站在原地的傅虔,遲疑片刻還是開口喚了一聲:
“阿虔?”
傅虔回過神來,走到他麵前去恭敬地行了一禮,從身邊的小廝手中取過金紙和狼毫擺在父親的桌案上。
“小七想著,若是能讓父親給小橘子起名,那是再好不過了。”
傅老太爺一愣神,眼神不由地落在小橘子那張乾淨純粹的臉蛋上,目光倏地柔和了下來。
“小橘子帶著皇室血統,難不成聖上...”
傅虔適時地回應道:
“聖上已允準,小橘子的名諱由我們來取。”
傅老太爺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拿過那狼毫來準備下筆。
傅虔走上前去為他研墨,眼中卻始終是淡淡地,沒有絲毫波動。
大筆一揮,落下兩個大字——
芊懿。
懿者,德高智明。
單從一個名字,就仿佛能看出無窮無儘的期許。
傅虔對這兩個字倒沒有什麼意見,隻管將墨條放到一邊,提袖將金紙收起。
他眉目恭順,卻明顯帶著疏離:
“兒子替芊懿多謝父親賜名。”
說完,他便示意奶娘將孩子抱了下去,自己也準備告退。
可是傅老太爺卻忽地叫住了他,走到他麵前去猶豫了許久,沉聲道:
“或許爹對你的教育確實疏於人性,但是...
我也是第一次做父親,有何疏漏,還請你多多擔待。”
仿佛有人輕聲叩響了多年前塵封的那扇大門,有溫柔的月光照進那灰蒙蒙的角落,裡麵有個年幼而無助的男孩坐在原地。
他隻是想要父親的一句陪伴,一句讚美,一句安慰。
因為在那些充滿泥濘的路上孤獨走來,真的很難很難。
血脈親情之間,一句恩怨可使兩人形同陌路。
血脈親情之間,一句抱歉也可頃刻消磨所有恩怨。
傅虔抬起頭來,這二十五年的光陰裡,他眼睛裡第一次對自己的父親有了光彩。
那光彩從肺腑一齊湧向眼眶,如同春水衝垮天寒地久的堅冰。
傅老太爺伸出手來,輕輕地拍了拍自己兒子的肩膀,彆無他言。
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到處都充斥著悔恨。
其實他不知道,這已經足夠了。
傅虔挪開視線,不經意間拭去眼淚,轉過頭來低聲笑道:
“上次的殘局,父親想必還沒解開吧。”
傅老太爺趕緊讓人將棋盤拿出來,笑嗬嗬地說:
“你那副殘局棋譜,也不知是從哪裡找來的,我看古怪得很...”
屋內燃起燈燭,照著一室溫暖與光亮。
可是對這初春乍暖還寒的時節,已經飽含了足夠多的暖意。
*
轉眼又是一年多過去,有郡主之位和三千戶封邑的小橘子已經會滿地跑了。
小丫頭一雙眸子亮晶晶地,見誰都要露出她那六顆牙衝著人笑。
不管是誰,一見到她都得被她逗樂了。
這天一大早,剛睡醒還正在發蒙的小橘子便讓傅母派來的大丫頭抱走了,說是有好東西給她看。
楊蓁和傅虔這才鬆了一口氣,抱在一起準備再睡個回籠覺。
可誰知小橘子剛被抱走沒一會兒,便噠噠噠地邁著小短腿跑回來了。
她跑到親爹媽的寢臥裡便鬨騰著要爬上床榻,小胳膊費力地撐著。
傅虔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便看見這小娃娃又回來了,隻好歎了口氣伸手把她抱上來。
誰知道小橘子一上床就連滾帶爬地鑽進楊蓁的懷裡去,圓溜溜的眼睛還朝他擠了擠。
傅虔無奈,隻好伸手給她們蓋好被子,悶悶不樂地躺在旁邊。
他以為這下生了個小閨女,全家人都得圍著她轉,自己就可以獨霸楊蓁了。
誰知道這小閨女仿佛天生就是他的克星,不管何時何地總能找到空隙來黏著楊蓁。
可是轉頭一看見那張可氣的小臉蛋昏昏欲睡的模樣,傅虔瞬間便消氣了。
不過他還是伸出大手去,輕輕捏了捏小閨女的臉蛋——
嘖,軟彈軟彈的,比楊蓁的臉蛋還要柔軟一些。
一想到這兒,傅虔便不動聲色地支起身子,環住楊蓁的頭在她臉頰上落下一吻。
她讓他弄得醒了,睜開惺忪的眼睛,這才瞧見懷裡的小橘子。
楊蓁無奈地將她往被窩裡塞了塞,轉過頭來疑惑地望向傅虔。
隻見他作出一個噤聲的手勢,一手輕輕掀開被窩讓她出來,一手牽著楊蓁的手。
兩人就這麼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去,穿到外間走到樓上。
直到關起門來,傅虔才鬆了口氣。
趁著小家夥睡覺,才能有這樣偷閒的機會。
楊蓁卻有些莫名,歪著頭問:
“橘寶又聽不懂話,在下麵說不也是一樣的麼?”
傅虔輕笑了一聲,一步一步地靠近她,直到把她壓到角落,氣息漸漸熾熱了起來:
“小家夥機靈得很,一下子就醒了。
我覺得,要不讓奶娘帶著她分房睡吧。”
楊蓁臉上一紅,小小聲地說:
“這麼小就讓她分房睡麼?”
傅虔不由分說地堵上了她的嘴,吻得熾熱癡纏。
自從有了小橘子,他們鮮少有這樣的機會能在白日裡親熱一下。
於是楊蓁便也迎合著他,唇瓣輕柔地吮吸著。
讓他親了好一會兒,傅虔才把她鬆開,拽到自己懷裡坐下。
他掐著腰問:
“怎麼樣,要小橘子還是要我?”
楊蓁嚶嚀了一聲,手怯怯地搭在他肩上:
“要...要你。”
傅虔輕笑了一聲,又含住了她的唇瓣,趁著縫隙呢喃道:
“乖。”
(番外完)
作者有話要說: “你知道為父讓你念這些的含義嗎?”
“若你投身江湖,勢必要仗義援手,活得光明磊落。
若你投身廟堂,勢必要清廉正直,為一方名士。
若你投身沙場,勢必要忠肝義膽,以熱血報效家國。
無論你身處何處,你要一定要守住本心,不讓它被這世俗蒙塵;
無論你高貴低賤,你永遠都是傅氏兒孫,永遠都在蒼北有一席之地。”
整整連載81天,將近31萬字,肥鴿想說的話都慢慢融在嬌貴命裡告訴了你們~感謝這麼久的陪伴,感謝你們的存在給了我莫大的鼓勵。那個登頂的諾言我還沒忘,也希望我變得更好的一路上,都有你在。筆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