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候。
林槐坐在副駕駛上昏昏欲睡,楚天舒開著車,而汽車的後備箱裡,則放著楚天舒臨時買來的煙花。
他們花了很久,才開到罕無人煙的郊外。在一段廢棄的公路上,楚天舒將煙花搬了出來,並興致勃勃地開始搞鼓。林槐蹲在他身邊看他,納悶道:“又不過節,你放煙花乾嘛?”
“你一會兒就知道了。”
荒郊野外,渺無人煙,廢棄公路,陰雲密布。這本該是探險、作死、探訪公路幽魂、車○的大好時機。兩個成年男性卻蹲在這裡搞鼓煙花……林槐看楚天舒興高采烈的模樣,也沒有去打擾他。他抱著手站在一邊,看見路邊飄來幾個被撞得慘不忍睹的幽靈在往這邊飄,於是給了它們一人一個紅眼把它們嚇走。
……這樣看來,變成厲鬼果然還是好處多多的啊。他這樣想著,卻聽見楚天舒的聲音:“好了。”
“什麼……”
楚天舒拉著他跑到廢棄路段的另一邊,用兩隻手捂住他的耳朵。在屬於人類的溫暖的溫度包裹住皮膚的那一瞬間,路中間的煙花,也開始向天空,射出一道白光。
一道又一道的白光像是火箭一般射上天空,並逐一在鉛灰色的夜空中綻放。它們有的是綠色,形狀如大麗菊,有的是金色,姿態如辰星,有的是粉色,如盛開的牡丹。密密麻麻,布滿了天際。
林槐就在這一刻,凝視著天空,原本漆黑的眼睛,被煙花照得發亮。
“林槐!”楚天舒在他耳邊大聲說,“生日快樂!”
“現在是2019年10月21日淩晨0:00,從這一刻起,你已經是一個全新的人啦!”
在這璀璨的煙火中,兩個人站在廢棄的公路上,以鉛灰的天空為背景。
像是一場盛大的新生與逃亡。
夜風有點涼,坐在車上,林槐打開了窗。
他們在初秋的夜裡疾馳,像是兩個末路狂歡的匪徒。
“其實,我還有一個問題……”林槐看著他的側臉,說。
“啥?”楚天舒掌握著方向盤,瞄了一眼時間,“這下已經淩晨一點了,宿舍有門禁,所以……”
林槐:“所以去你家睡?”
楚天舒:“所以你隻能順著水管爬回宿舍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槐:“……”
楚天舒幸災樂禍地笑著,笑完了,又轉向他:“你放心,反正你也摔不死,一次爬不上去,就多爬幾次。哈哈哈哈。”
林槐:“……”
他硬生生地將那句“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吞回了肚子裡。過了一會兒,楚天舒才總算問:“你剛剛想問什麼?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我人這麼好?”
“不是。”林槐虛起眼睛,“我的問題是,你是怎麼發現我在圖書館的階梯上的?”
“其實在這個時代,想要找到一個人並不是一件很艱難的事。當一個人想要獨自靜靜、遠離旁人,卻又不想走得很遠時,他的活動範圍就基本被確定了。”楚天舒說,“從某種角度上來講,我並沒有進行太多的搜尋,而是進行了一個簡單的排查和判斷……”
林槐:“……”
“不過,”楚天舒說,“其實這個問題還有一個更簡單的答案。”
“什麼?”
“因為我在尋找你。並且……”
林槐微微睜大了眼睛。
他看著風吹起了自己的頭發,和坐在他身邊的,楚天舒的頭發。
夜色下中,楚天舒的側臉挺拔而深邃。
“並且,那座階梯正對著停車場。”楚天舒說,“所以我下車後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台階上的你。”
“……”
“而且你從小時候起,就喜歡一個人坐在高高的階梯上嘛。”
他隨口拋下一句話,卻在林槐的心底掀起了驚濤駭浪。
“我們,小時候見過麵嗎?”
“不僅見過,還很熟悉。”楚天舒說,“否則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而反對你進入辰星?”
“因為……擔心我的安全?”
“不。”楚天舒嚴肅道,“是因為了解你放蕩不羈愛自由的本性,並避免你暗中搞事。誰知天意弄人啊……”
林槐:……看來我還真是把過去忘得乾淨。童年時期也,少年時期也……
然而,在追問其他問題前,他的腦海裡,卻突兀地閃現出了另一個問題。
一個讓他無比恐慌,甚至比自身的存在和虛假的世界還要讓他恐慌的問題。
“不好意思,我需要再問一個問題。”林槐小心翼翼地說著,“這可以說是會影響我一生的問題。”
楚天舒:“?”
“過去的我,‘烏鴉’。”他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那麼驚恐過,連腦後都冒出了汗珠,“是男的嗎?”
楚天舒:噗——!
楚天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吧,是我犯傻了。”林槐抽動著自己的眼角,“那麼第二個問題……”
“我們是怎麼互相認識的?”
“你不是說談論過去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麼?”楚天舒反問他。
“呃……”林槐難得地有些窘迫,“隻是突然有些好奇……”
“雖然我很想說,第一次見你是在銀杏樹下,你帶著戴花的草帽,看起來像是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從此對你留下了美麗的印象,並因此終生未婚這種浪漫的開端……”
“喂喂……”林槐虛起眼,“你以為你是阿笠博士嗎。”
“又或者,是七歲就是天下第一殺手的我去執行任務,被人打傷,而你身為天下第二首富家的小少爺把我撿了回去這樣傳奇的開端……PS,我的家族一定是天下第一首富。”
“……這種做夢的開端真的可能出現在這本裡嗎……”
“不過我們的相遇,既不浪漫也不傳奇,說起來有些平凡得過頭。”楚天舒將騎車開進了大學旁邊的一個小區,“那也是一個下著雨的秋天的下午,剛剛升上高一的我,背著書包從學校裡走了出來。由於在一個月前,我不小心在小區花園裡點燃了鎂塊,且被保安追打至垃圾場。因此我被罰沒了所有的零花錢。考慮到進一步化學實驗的需要,我決定省下坐公交車回家的錢,並走路回家。”
“從學校到家大約三站路,加起來需要行走四十分鐘。在行走到第十分鐘時,我偶遇了兩隻打架的貓,因此蹲下來看了五分鐘,並失去了第一隻完好無損的褲腿。第二十分鐘時,我在路邊的報刊亭翻開了一本最新的《看天下》雜誌,並在笑話欄目後迅速地在老板追打前跑路。第三十分鐘時,一輛播放著‘蘭花草’的灑水車每日如一地路過,儘管躲避及時,我還是失去了另一隻完好無損的褲腿,但這已經是利益最大化計算的結果……”
“所以你為什麼會把這些細節記得這麼清晰……”林槐吐槽,“這是怎樣無趣而平凡的男子高中生日常……”
“在第三十五分鐘時,我到達一家公立中學的附近。正當我想著自己回家時的淒慘模樣能夠激起姐姐的同情心,並能夠從她手中借到一定量的實驗經費後,我發現自己走錯了路。”楚天舒說,“麵對我的是一堵矮牆,而我隻思考了零點零一秒,便決定轉過身去,同時意識到,我還來得及在十分鐘之內到達家裡。”
“……”
“然後我看見了下沉的夕陽,和巷口的,向著我跑過來的臟兮兮的六年級小學生模樣的小孩。”他說,“他向我跑了過來,兩隻眼睛盯著我,就好像過著這樣平凡而無趣的男子高中生生活的我是某種非常珍貴的東西似的。”
林槐的心底突兀地跳了一下。
“我被這個不日常的畫麵所震懾,一時間隻想出了站立這一個動作選擇。我想我和他素不相識,他也並未出現在我的回程計劃中,為什麼他會在此刻出現呢?他的到來有什麼意義?為什麼他看起來這麼瘦弱,眼睛卻很明亮?我確認我從未見過他,可他就像是一個無法被觀測的雙縫實驗,就這樣突兀地——無法被預測地出現在了這裡。而我毫無辦法,也不能揣測他的動機。”
“……然後呢?”林槐說。
“然後,他跑到了我的身前,我這才發現他比起我,矮了一個頭不止。可能是因為覺得自己太矮,他掂起了腳,湊近了我的耳朵,說了八個字。”楚天舒將汽車停在了一個小區裡。
“哪八個字?”
他轉過身,看向林槐。
“同學你好,我要打劫。”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