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的金棺停靈永安殿,擇日下葬。
前幾天殿中哀哭之音不絕,便是在這炎炎夏日,聽著也叫人心生涼意,如今倒是清靜了不少。
一名小太監擦了擦額頭的汗,抬頭看一眼刺目的日光。
先帝去的不是時候啊。
此時正值盛夏酷暑,這風吹在臉上都是熱的。
頭兩天哭靈的宗親命婦們,體力不支倒下的,可不止一個兩個。
他剛收回目光,忽見一道高大的身影往這邊來,後麵跟著不少隨從,忙定了定神,隨身旁的宮人侍衛一道跪下行禮。
大熱的天,他後背的冷汗濕了衣衫。
不是熱出來的,純粹是嚇的。
等那行人匆匆走過,他才敢起身,轉頭望向其中一人的背影。
那人身形頎長,比旁人起碼高出半個頭來,背影也是一樣的冷硬筆挺,像雪中勁鬆,又像永不會彎折的長/槍。
他一走過,空氣都陰涼不少,四周的壓迫感經久不散。
小太監長長出了一口氣。
身旁傳來同伴們的竊竊私語。
“攝政王戰場上待久了,這氣勢當真駭人。”
“他這是往哪兒去呢?”
“我猜是泰安宮——聽說皇上夜裡哭的厲害。”
“唉,也是可憐。”
“攝政王這一回來,若是從前的事看開了,放下了,倒還好,隻怕他還記著……”
“怎會不記得?當年聖祖皇帝駕崩,攝政王回京奔喪,進宮覲見先帝和江皇後,回府後嘔出一口血,生了一場大病,都說是過於悲痛所致,依我看啊,八成是氣的。”
“……氣的?”
“可不是?若沒有當年的一場風波,江皇後和他本是……唉!”
“造孽,造孽喲……”
*
泰安宮。
李太妃哄了半天,總算把小皇帝給哄睡了,可沒一會兒那小小的孩子又醒了,這回也不大哭大鬨了,隻一個人縮在床角,可憐巴巴地擦眼淚。
泰安宮裡住的不是先帝的妃嬪,而是小皇帝的祖父、聖祖皇帝剩下的妃嬪,而今也沒幾個人了。
李太妃就是其中之一。
在過去的幾天裡,她突然從一個寂寂無聞的太妃,一躍成為所有人爭著巴結的對象,就跟作夢似的。
隻因除了聖祖皇帝的遺孀,她還有一個身份。
——攝政王淩昭的母親。
李太妃揮了揮手,遣退試圖上前把小皇帝抱下來的嬤嬤,柔聲道:“福娃乖,快彆哭了……”
小皇帝紅著眼,用肉肉的小手揉了揉眼睛,帶著哭音問:“太妃娘娘,父皇呢?父皇去哪兒了?”
李太妃歎了一聲:“你父皇……他去了一個地方,暫時回不來。”
小皇帝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的開口:“那……那母後呢?”他突然難過起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忍不住哭出了聲:“母後呢?我要母後,把母後還給我……嗚嗚嗚……”
周圍的宮人有心軟的,此刻都默默垂首拭淚。
小皇帝才幾月大就沒了娘,江皇後養了他幾年,母子情深,偏又出了事,現在連先帝都去了,好不可憐。
孩子還小,哭聲滿是稚氣,就這兩天,小臉蛋瘦了一圈。
李太妃瞧著心裡也難受,愁眉不展,不知怎麼安慰他才好。
僵持一會,身後傳來一道平淡冷沉的聲音:“您會見到她的。”
殿內的宮女太監見到來人,忙烏壓壓跪了一地,齊聲道:“參見攝政王殿下,攝政王殿下千歲。”
淩昭麵無表情,抬手示意他們退下。
李太妃轉身,驚訝道:“你來了?”
淩昭微微頷首:“兒子給母親請安。”
李太妃搖了搖頭,見到他,有些如釋重負,悄悄使了個眼色:“……快想想法子罷,才多大的孩子,這麼哭下去,傷了身子如何是好?”
淩昭便側眸,望向縮在床角裡,吸鼻子打哭嗝的肉團子。
江皇後出事後,小皇帝是養在先帝身邊的,平時由老嬤嬤、奶娘和宮女們照看。他和李太妃不熟,但是李太妃生的慈眉善目,他多少生出一點親近的心思,可淩昭就不同了。
攝政王是見慣了殺伐血腥的人,雖眉目俊朗,但睥睨之間自帶森森寒意,尋常人等見著都膽寒,遑論一個五歲的幼兒。
小皇帝畏懼他,再不敢哭出聲響來。
淩昭隔著幾步的距離,站在床榻前,淡淡望著小皇帝:“皇上為何哭泣?”
小皇帝瞥了他一眼,糯糯道:“想見父皇,想見母後。”
淩昭眉目不動:“父皇隻怕見不著了,至於你母後……”他停頓片刻,那雙冷厲深沉的眸子,終於起了一絲波瀾:“……總會見到。”
小皇帝一喜,脫口道:“什麼時候?”
淩昭答道:“不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