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失望地抿起嘴。
李太妃鬆了口氣,露出笑顏,想去抱住小皇帝。
淩昭突然道:“母親且慢。”
李太妃一愣,怔怔看著他。
淩昭伸出手,又道:“請母親借我一塊帕子。”
李太妃想通了他的意思,不禁覺得好笑:“難道你沒有嗎?”
淩昭簡略道:“有,隻能我用。”
李太妃瞪他一眼,將繡著紅梅的帕子遞過去。
淩昭接住,對著小皇帝伸出手:“擦乾眼淚。”
小皇帝怕他,乖乖用帕子抹乾淨了淚水,隻剩下一雙圓圓的大眼睛依舊紅腫,烏溜溜的眼珠子好奇又畏懼地盯著陌生的男人。
淩昭見他不哭了,便對李太妃道:“前朝還有些事,我先行一步。”
李太妃趕緊打斷:“等一等,你跟娘過來,我有話單獨與你說。”
淩昭頷首,隨著她走到偏殿。
左右無人,李太妃叫心腹王嬤嬤去門外守著,這才低聲道:“昭兒,我聽到了一些風聲……前朝的事情,娘知道自己不該管,也沒法作主,可是無論你想如何,你總得記著當年先帝對你的恩。福娃是個可憐孩子,你……你如今身負輔政重任,已經是一人在上萬人在下,那些不該有的念頭,千萬彆起。”
說到這裡,李太妃有點緊張,悄悄看了看兒子,卻見他神色如常。
她忍不住歎了一聲,接著道:“若非先帝在你父皇麵前,幫你說情,那年你能不能從獄中出來,還說不準。”
淩昭許久無言,忽的一笑,輕輕道:“他對我的恩?”
李太妃心頭一凜,想起長華宮裡的人,更是哀傷:“這……隻能怪造化弄人。”
淩昭冷笑道:“不,母親,從沒什麼造化、天意,有的隻是人心險惡。”
李太妃皺眉:“他到底救了你的性命!”
淩昭神色驟冷:“這條命,我很稀罕麼?”
李太妃呆住了,無言以對。
淩昭退後兩步,行了一禮:“兒子告退。”
*
燕王府。
先帝喪期,王府的牌匾還沒來得及換新的,依舊是從前燕王府的字樣。
花園一側的偏廳,安靜得落針可聞。
淩昭獨自一人坐在主座上,下首的位子本有客人,茶杯尚且冒著熱氣,可人已經走了。
他的門客,也是謀士張遠剛才來過。
“王爺,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隻要一份禪位詔書,兵不血刃,您就能坐到那個本就屬於您的位子上!”
“這難道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嗎?”
“您為大夏立下的功勞,朝中有誰能比得上?您想想戍邊時過的日子,想想您這些年來受過的傷,流過的血!”
“新帝年幼,一個五歲的孩童,怎堪當治國重任?”
“您至今遲疑不決,不是因為先帝,更不是因為聖祖皇帝,難道是因為……江皇後?”
淩昭抬眸,望向地上的一攤水漬。
張遠冷不丁提起那人,他一時動怒,摔了茶盞,如今下人過來收拾了碎片,水漬卻未曾乾涸。
江皇後,江皇後。
他甚至分不清,恨的是張遠提及那人,亦或是這刺耳的封號。
江晚晴。
淩昭忽然覺得疲倦。
先帝過世前,緊急召他從邊疆回來,連趕了幾天幾夜的路,緊接著便是國喪,前朝多少事情待他定奪,加上喪儀和哭鬨不止的小皇帝……這些天來,他幾乎沒閉上眼好好睡過一覺。
可直到念及這刻入骨血的三個字,他才覺得累了。
他抬手,從懷中取出一方繡帕。
帕子很舊了,樣式樸素,上麵繡著精致的出水芙蓉,角落裡用紅色的絲線,繡出了幾個小字。
吉祥,如意,平安。
這是在他第一次出征前,江晚晴熬了一宿沒睡,送給他的。
淩昭用指腹摩挲著那粉白的荷花,眉心漸漸擰起,目光往上,落在他手背上一道長長的疤痕上。
那年他聽說江晚晴被指給了太子兄長,趕去尚書府,少女形容憔悴,蒼白著臉承認確有此事,又用發簪抵住細嫩的脖子,逼他走,爭執之下,她手中的銀簪,在他手背上劃下一道血痕。
當時她嚇白了臉,就像突然崩潰了,泣不成聲。
她說:“你放過我罷。”
淩昭微眯起眼,將繡帕重新放入懷中,起身離開。
也許,他是該去長華宮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