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晴心頭一驚,臉色泛紅,尷尬地放下杯盞。
淩昭又笑:“……逗你的。”
他端起她剛擱下的那一杯冷茶,喝了一口,神色坦然,仿佛隻是很稀鬆平常的一件事:“這裡到底是朕的養心殿,不是太後的慈寧宮……”
他看著杯中清茶,語氣平淡:“養心殿的香,燒的比彆的地方慢一些,你沒聽人說過麼?”
江晚晴氣結:“厚顏——”想了想,還是沒說下去。
淩昭輕笑,低聲道:“晚晚臉皮太薄,隻能朕厚顏無恥……反正又不是頭一次被你拂了臉麵。”
……這是習慣成自然了。
江晚晴看著他閒適地飲茶,半點沒有讓她走的意思,又看向閉著的門:“皇上今日也很閒嗎?”
淩昭答道:“原本有事。”
他放下杯盞,走到她麵前,神色不改:“平南王世子水土不服,平南王帶了太醫回去替他看病,朕這才有了空閒,若他在,朕怎會叫王充請你過來。”
江晚晴聽他又口口聲聲自稱朕,不禁高興起來,開口道:“天子自稱為朕是理所應當之事,自始皇帝起便是如此,皇上也千萬彆改口了。”
今天種下一棵幼苗,明天成長為參天大樹——培養他的帝王自覺性,人人有責,今天自稱為朕,說不定明天就三宮六院,後天就賜她死罪了。
淩昭本是叫的順口,一時改不過來,沒想聽她這一句,怔了怔,頗有些不自然地移開目光:“……好。”
江晚晴皺眉,有點奇怪。
答應就答應……他臉上那可疑的紅,又是為的什麼?
淩昭平複了心情,轉過來,輕咳一聲:“你喜歡就好。”
江晚晴遲疑道:“我……自然是不討厭的。”
淩昭又是一陣沉默。
不討厭當然就是喜歡,喜歡聽他自稱為朕,就是不再惱恨他讓太子禪位,不再惱恨,當然就是不討厭他,於是回到原點,不討厭……就是喜歡了。
這還是自他歸來後,她第一次鬆口。
終他這一生,若有私心,也不過是希望能和她回到年少時那般相處,親密無間,就隻他們兩人。
淩昭不由又微笑起來,戲謔道:“總是朕問你話,你就當真不問問……這幾年,朕在北地怎麼過的?”
江晚晴愣了愣:“皇上說過了。”
淩昭點了點頭,柔聲道:“淩暄叫人說的全是假的,你彆聽,從未有過彆人。”
江晚晴再一次無言以對,看著麵前的男人。
那般淩厲的眉眼,不怒自威,七年苦戰,自北地戰場回來,他的血都像是冷的,無形中,周身仿佛都帶有北地的凜冽風沙,有他在的地方,晴天也會暗上三分,盛夏都能陰涼幾度。
可偏偏,此刻他的神情他的聲音,都是一樣的柔和,不帶有絲毫的侵略性、壓迫感。
這樣的鐵骨柔情,隻怕時間一長……
江晚晴三番兩次聽他說淩暄如何,不知他誤會了什麼,一時也不去想,內心沉寂下來,靜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忽然道:“皇上。”
淩昭問:“怎麼?”
江晚晴聲音平靜:“既然我現在隻是宛兒,既然皇上已經讓貞烈皇後隨先帝而去,那……從今以後,無論我作什麼說什麼,都和江家、和任何人無關了。”
淩昭見她說的認真,擰了擰眉:“你如果想——”
江晚晴搖頭,打斷他:“皇上發個誓吧,江家也好,我宮裡的太監、宮女都好,不管我做什麼,全與他們無關。”
淩昭疑道:“為何突然說這個?”
江晚晴看住他的眼睛,語氣越發平靜,於是更顯得堅決:“皇上若執意要和我牽扯不斷,就答應我,將來是愛是恨,是賞是罰,皇上隻對我一人,絕不牽連他人。”
淩昭無聲地看著她。
這意思,難道是怕以後改嫁隨了他,會玷汙江家書香門第的名聲?除了這個,實在想不出她的意圖所在。
江晚晴問:“皇上不答應麼?”
淩昭不語,又過了一會,沉聲道:“朕答應你。”
江晚晴定定地看著他:“以皇上的帝位起誓。”
淩昭斂去笑意,斬釘截鐵:“好。”
*
平南王府。
晉陽郡主待在院子裡,坐在樹下的石凳上,看著太醫和仆從進進出出,等了半天,終於見雙壽出來了,便拉住他:“三哥怎麼樣了?”
雙壽歎氣:“水土不服呀。”
晉陽郡主半信半疑:“真的?”
雙壽兩手一攤:“反正太醫都信了,小的能不信嗎?”
晉陽郡主哼了聲:“……好吧,看來這一兩天,他下不來床,不能帶我進宮了。”
雙壽本來準備走,聞言停下腳步:“郡主想進宮的話,不妨去找老王爺,他老人家耳背記性差,早上進宮找太醫前,我們提醒他,把上回漏了的,獻給太後的幾件禮品給帶上,他沒聽見,這會兒準備再進宮一趟呢。”
晉陽郡主一喜,忙帶著碧清走了。
前廳,平南王正在對照著禮單,點算東西,好不容易都點清楚了,突然聽見女兒的聲音,甜膩膩的:“爹!”
平南王差點抖落了一身雞皮疙瘩,轉頭,望著笑容燦爛至極的女兒:“……笑這麼開心,有什麼好事嗎?”
晉陽郡主扯著他的袖子,軟聲央求:“女兒代替您進宮吧……”
平南王皺眉:“這怎麼成?你一個小丫頭片子——”
晉陽郡主噘嘴:“不小了!您是把我年紀都記差了麼?不過就是幾件落下的東西,我替您送進宮又沒什麼……三哥上吐下瀉呢,您照顧他去。”
平南王嗤了聲:“本王又不是太醫,教訓他可以,照顧他,還是交給你們吧。”
晉陽郡主不依不饒:“您進宮,最多是和皇上說兩句話,您和太後能有什麼話好聊的呢?我就不一樣了……父王!”
她又是撒嬌又是耍賴,時間久了,平南王難免心軟,又有點不耐煩,心想的確是點無足輕重的小事,總歸等世子身體好了,他還得進宮……這麼一想,大手一揮:“罷了,你去也行,彆惹禍,聽到了嗎?”
晉陽郡主眼睛一亮:“多謝父王!”
於是,晉陽郡主帶著碧清進宮,本是想先見過太後,再去找皇帝,剛到慈寧宮外,卻見淩暄身邊的王公公在外候著。
王充也看見了她,忙笑臉相迎,道:“郡主來的真是巧,皇上送宛兒姑娘回來,如今正在陪太後娘娘說話呢。”
晉陽郡主柳眉挑得高高的,狐疑的問:“宛兒姑娘?”
王充笑道:“就是太後娘娘的義女。”
晉陽郡主更加不安,追問:“皇上為何會送她回來?”
王充回道:“太後讓宛兒姑娘,替皇上看看他的字,皇上方才在養心殿練字,宛兒姑娘陪了一會兒。”
晉陽郡主心中冷笑,又有點慶幸,幸好她想出了這一招妙計,不然這天長日久的,皇上會不會動心,實在難說。
她清了清喉嚨,正色道:“那就煩請公公替我通報一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