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連大半個月,淩昭都不曾踏足西殿,即使他來慈寧宮向李太後請安,也不曾順道過來一趟。
喜冬為此感到憂心,幾次暗示江晚晴,她太不主動了,平時也不會對皇帝表示關心,長此以往,隻怕寒了皇上的心。
江晚晴毫不在意,三言兩語帶過。
淩昭不來,說明她不作天作地吸引眼球,他的初戀濾鏡正在慢慢淡去,等她最後放一把火,白月光就會變成米飯粒了。
她開始忙著準備後事,將自己的珠寶玉器,今天送一點給寶兒,明天賜一點給喜冬,又把最珍貴的幾樣留給了即將入宮的江雪晴。
對容定,她原本留了上千兩的銀票,可還沒遞出去,少年眼尾淡掃,唇邊的笑帶著幾許輕諷:“姑娘想用這個打發我?”
江晚晴便很有些窘迫,他一向是看不上所謂凡塵俗物的,銀子是俗物中的俗物,可今時不同往日,他現在的身份,錢財實用啊。
她勸道:“你且留下,萬一能派上用場——”
容定深深看她一眼,又笑:“多謝姑娘恩賞。”說完也不拿,轉身就走,離去時不複從前溫和的眉眼,幾乎是冰冷含怒的。
江晚晴差點伸手揉揉眼睛,以為看錯了。
先帝很少在人前動怒,他什麼都藏心裡,不流露於表麵,即使處死罪臣之時,也總帶著冰冰涼涼、叫人毛骨悚然的笑,而不會拉下臉,給人臉色看。
他……生氣了。
可她能怎麼辦呢,她自己都快掛了,夫妻一場,留點紀念品,他又不要。
將近二十天後,一日清早,外麵來了個小太監,尖聲通報:“宛兒姑娘,皇上正往這邊來呢。”
江晚晴點了點頭,振作精神,手指摸到枕頭底下的匕首,稍稍定下心。
那小太監前腳剛走,殿外便響起‘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喊聲,江晚晴站起身,想了想,又坐下。
淩昭還是老樣子,一進來必然遣退隨從,隨手關門。
他身穿墨色的常服,長發束冠,看著竟比上次見麵還顯得清減,想來這些天是真的很忙。
江晚晴難免不安,動了動唇:“……參見皇上。”
淩昭一怔,劍眉輕抬:“怎麼氣色不好?”
他走過來,俯身看她,聲音不由柔和下來:“這麼多天不見,想朕了嗎?”
江晚晴緊張地搖搖頭。
淩昭也不在意,笑笑,見她一隻手緊握成拳,大掌便覆了上去,隨即擰眉:“手這麼涼,到底怎麼了?”
江晚晴咳嗽了聲,心裡七上八下的,忐忑道:“……窗下有隻老鼠。”
淩昭啼笑皆非:“就因為這個?”
他抬起一指,點了點她額頭,起身向窗邊去,四處探查一番。
江晚晴摸出枕頭底下的匕首,藏在背後,悄悄靠近他。
淩昭忽然回頭:“沒見老鼠。”
江晚晴嚇的倒退幾步,訥訥道:“有的,你……你再找找。”
淩昭笑了聲,轉身又去找,隨口說道:“本想等事情有了結果再來找你,隻張遠他們不是百般拖延,就是儘出餿主意,最近才有了些眉目。”
他始終沒找到那莫須有的小動物,調侃道:“這麼怕老鼠,不如搬來朕的養心殿,保證不會有蛇蟲鼠蟻——”
一邊說,一邊回頭。
就在這一瞬間,江晚晴突然出手,匕首刺進他胸膛,刀尖沒入一小截。
紮人和紮枕頭的感覺到底不一樣,她的手不住地發抖,遠比料想中的力道要輕,可到底是刺中他了。
他的衣服是墨色的,看不見有沒有血湧出。
可是真的刺中了啊……
然而,時光凝滯,定格在這一刹那,四周的景物靜止了,他們也像靜止的兩尊石雕。
什麼都沒發生。
為什麼什麼都沒發生?
窗外,響起鳥兒清脆的鳴叫聲,聽在耳中,卻更像一群烏鴉振翅飛向天際,嘎嘎嘎,嘎嘎嘎,散落一地黑漆漆的羽毛。
除了尷尬,還是尷尬。
江晚晴震驚地抬頭,見那人的眼睛都沒眨一下,表情更是紋絲不動,雙唇顫了顫,失聲叫道:“唉呀,你怎麼沒反應啊?”
淩昭挑眉,反問:“你想朕有什麼反應?”
對方一臉將哭未哭的表情,他搖頭歎息,牽起她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放在他胸口,一寸寸挪過去,直到柔嫩的指腹之下,不僅是他堅硬緊實的肌肉,更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心臟的跳動,一下又一下,那般沉著有力。
他的神色淡淡的,眼眸平靜如千萬年死寂的湖底深處,不帶絲毫波動:“下次真想殺人,記得往這裡紮。你刺的位置,最多不過留點血,太醫院又不遠,包紮一下,死不了人。”
江晚晴駭然瞪著他,手裡還握著那匕首,往前也不是,拔出也不是,進退兩難。
淩昭低眸,看見那匕首的刀柄,忽然輕輕笑了一聲,神色舒緩了些:“這是朕送你的,原來你一直留著。”
江晚晴完全無意識的搖頭,聲線顫動:“不對,不對……你怎麼……”
——你怎麼不按套路走呢。
腦子亂成一團漿糊,一會兒又變成一片空白,極度的慌亂和驚恐之下,她心一橫,拔出匕首,往自己手臂上紮了一刀,這次倒是用力十足,鮮血立刻染紅了袖子:“你一刀,我一刀,我們——”
淩昭自己被刺沒什麼反應,可此時一見她袖子上的血,他臉色驟變,血色褪儘,劈手奪過匕首飛射而出,刀尖深深沒入牆壁,穩且準。
緊接著,他撕下自己的袖子,冷著臉綁住她的傷口。
江晚晴還來不及作出反應,甚至來不及說點什麼,整個人騰空而起,被他攔腰抱住,大步往外去。
淩昭一腳踹開殿門,神情冷厲,容色蒼白,失去血色的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線,眼底的光便如滴血的刀刃,邊走邊寒聲道:“傳太醫!”
江晚晴這才意識到他是要去太醫院,不禁開口:“皇上,傷的是手,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可他不聽,看都不看她一眼。
他的模樣太過嚇人,這一路過去,江晚晴光看路人甲乙丙的表情,都以為自己是垂死之人,還剩最後一口氣了。
更何況,光天化日之下,被皇帝抱著在宮裡亂走,成何體統,周圍的人看她像看怪物一樣,還是瀕死的怪物。
江晚晴手臂上的痛楚倒不怎麼樣,心裡卻著急的冒火,一隻完好的手攥住他胸口的衣裳,低聲央求:“皇上——”
淩昭不為所動。
江晚晴無可奈何,又叫他:“七哥,沒那麼嚴重,你冷靜一點!”
還是沒有回應。
江晚晴見他完全聽不進去人話,又不想被人繼續圍觀,把臉埋他懷裡不好意思,隻能顫巍巍地掏出一塊帕子,蓋在自己臉上,遮住羞愧難當的表情。
……丟死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