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2 / 2)

他往前一步。

王充翹起蘭花指,點著他:“你乾什麼?宛兒姑娘親口吩咐的,今夜誰都不能進去,你回頭告訴太子一聲,然後叫他奶娘多哄哄他。行了,快走吧,在這裡吵吵鬨鬨的,驚著主子誰都擔待不起。”

容定沉默片刻,又看向那影影綽綽的窗戶,最終無聲離開。

真想驚擾,不會沒有法子。

大不了宮裡走水,皇帝是肯定要出麵的,但是……理智告訴他,以淩昭的性情,宣告天下立後之前,他不會有所作為。

隻怕,萬一。

容定在房裡待不下去,不知不覺走到慈寧宮後的池塘邊,坐在石頭上,一張臉蒼白,素來溫潤的眼眸望向月色下的水麵,目光如尖銳的鋒刃。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投喂池子裡的鯉魚,過了一會,抬手撫上胸口的位置。

這種焦慮,已經很久沒有過。

指尖下每一次心臟的跳動,儘是沉沉的疼痛,和不得安寧的躁動。

——也許,是時候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第一道曙光撕裂黑暗,很快,天邊泛起魚肚白。

容定坐在那裡,就像一座沉默的雕像,整整一晚上,靜默無言。終於,他站了起來,發梢衣角沾染了微涼的晨露。

池塘的水是靜止的。

一條條翻起肚皮的魚漂浮在水麵上,一動不動。

他掏出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自己的手指,神色平靜。

一晚上,足夠他想清楚。

他不放手。

……無論如何,最後的贏家,隻能是他!

回去的路上,容定意外撞見一個人。

天光已大亮,何太妃帶著心腹宮女如梅來慈寧宮,向李太後請安,遠遠看見有人往這邊來,眉眼依稀有點熟悉,不禁喚道:“你站住。”

那人停下,低著頭:“見過何太妃。”

何太妃走近,眯起眼看著他,忽然抬袖掩唇,笑道:“是你啊……宛兒姑娘那麼寶貝你,我想叫你來啟祥宮問話,她都不肯的。”

容定依舊低眉垂首,淡淡道:“太妃說笑了。”他斂袖行禮,又道:“西殿還有事,容定先行告退。”

何太妃望著他的背影,半晌,突然開口:“如梅,你不覺得他眼熟麼?”

如梅小聲回道:“主子忘記了?他是曹公公選的人,自然熟悉。”

何太妃蹙眉:“不……”停頓好一會,才轉過頭:“你順著他來的路,過去瞧瞧。”

不多時,如梅快步走了回來,附在她耳旁說了幾句。

何太妃一怔:“……都死了?”

如梅點點頭:“可不是?聽說小容子常在那裡喂魚,定是他毒死的,幾條鯉魚而已,也不知道他為的什麼。”

何太妃唇邊浮起一絲笑,轉了個身:“走罷。”

如梅追上兩步:“不是去慈寧宮嗎?”

何太妃扶了扶發髻上的一支瑪瑙簪子,散漫道:“這風吹的頭疼……對了,宮裡的幾位貴女,有一位不就住在附近?據說病了兩天了,怪可憐的,你沒事多去走動走動。”

*

孟珍兒病了。

這病一半是受了涼,另一半是心病。

自進宮後,皇帝就沒正眼瞧過她,好不容易有次在禦花園碰到,連一句話都沒說上,皇帝一陣風似的走遠了。

她都來不及說出自己的名字。

至於太後,除了齊婉月和江雪晴,待誰都差不了多少,她病了之後,叫馬嬤嬤送來了一點東西,隻這樣而已。

她一直記得是為什麼進宮的,為此更著急上火。

這天早上,雁兒伺候她喝下藥,想說點話解悶,便道:“奴婢剛在路上遇見啟祥宮的如梅姐姐,聽她說,大姑娘身邊的一個小太監毒死了一池子的紅鯉魚,這平白無故的,不是造孽折自己的福氣嗎?”

孟珍兒咳嗽一聲,蹙起眉:“啟祥宮?”

雁兒道:“如梅姐姐是伺候何太妃的宮女。”歎了口氣,又道:“大姑娘這般慈悲心腸的人,怎會教出這等心術不正的奴才。”

孟珍兒暗想,既然是先帝的妃嬪,那定是沒有利害關係的,應該隻是隨口說起這事,並無深意,可是……

雁兒將湯勺和碗放下,看著主子,憂心道:“姑娘,夫人又托人帶了口信來,問您在宮裡進展如何,可有討得皇上喜歡,您看這……怎麼辦呀!”

彆說討皇上喜歡,就是在皇上那裡留下姓名,都比登天還難。

孟珍兒攥緊手,沉默半晌,決然道:“雁兒,你現在就去那池塘邊看看,是否真有死魚,如梅說的若屬實,你帶上一個小壺去,裝半壺池水回來。”

雁兒疑惑不解:“姑娘?”

孟珍兒低頭看著被子上繡的花,咬了咬牙:“不能再這麼下去,必須讓皇上先記住我,你就照我說的辦,還有,記住——”抬頭,緊緊盯住對方:“我病著不見好,你在鄉下聽說一個偏方,有紅鯉的水能趨吉避凶,這些天,你都是用燒開的池水煎藥的。”

雁兒這回聽明白了,心中惴惴:“可是……可是那太監的死活不要緊,若是連累了大姑娘……”

孟珍兒冷笑:“我在宮裡這麼久,你見大姑娘關心過我嗎?來看過我嗎?所謂的慈悲心腸,隻是對著她的親姊妹罷了,她從沒將我放在心上!再說了,就一個小太監,大姑娘大可撇清乾係,不受牽連。”

雁兒點了點頭:“是。”

*

慈寧宮,西殿。

容定剛走進去,看見喜冬抱著一床衾被從內殿出來,臉上喜滋滋的,不知有什麼好事,正往後院去。

他一向眼尖,一眼就看見被單垂下的一角,有一塊醒目的血漬。

刹那間,心沉到穀底。

那暗色的紅在視線中漫開,心口一陣鑽心劇痛,流出的血散發著絲絲寒氣。

他開口:“喜冬姑娘。”

喜冬停住,看著他:“小容子?姑娘正找你呢,還不快進去。”

容定問:“皇上昨夜留下了?”

喜冬便又忍不住笑意:“你消息倒是靈通,皇上剛走不久,姑娘的醒酒湯,寶兒已經送進去了——你盯著被子瞧什麼?”

她微微側過身,瞪他一眼:“你這小太監,偏對這種事好奇,想什麼呢?快去。”

江晚晴剛起,換上衣裳,長發還披在肩上。

寶兒喂她喝下醒酒湯便出去了,她獨自一人坐在梳妝台前,臉容憔悴而疲憊,宿醉之後,頭疼難止。

從鏡中看見容定進來,又見他關上門,她回頭:“你來的正好,那西域神藥難道還分人看臉的嗎?怎麼你有效,到我身上就沒用了——”

看清楚他的容顏,忽然一愣。

他臉色蒼白,身上帶著秋日清晨的寒意,細長的鳳眸是墨一般的黑,隱隱又像燃燒的暗色火焰。

江晚晴撐起身子,細眉微蹙:“你昨天——”

容定微微一笑:“在外麵待了一晚上。”

江晚晴沉默下來,猜到他肯定誤會了什麼,開口:“我——”

他再次打斷,一步一步,緩緩逼近,聲音依舊低沉溫潤:“姑娘拿藥之前,為何不問我一聲?”

他不等她回答,又笑了笑:“因為七弟可信,我卻不值得姑娘信任麼?”

江晚晴甚少見他咄咄逼人,難免緊張,退後兩步。

容定毫不退讓,將她堵在牆邊,眉間寒如霜雪,在她耳邊低聲道:“昨夜,我該縱火的。”

江晚晴神色一變,想說什麼,他卻輕笑了聲:“姑娘覺得我可笑,今生已是太監,卻總說這些沒頭緒的話。”

江晚晴訥訥道:“……原來你自己清楚。”

容定看著她,目光如冰涼的綢緞,輕輕劃過心頭:“那,我告訴你為什麼。”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