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相見起就是一場騙局, 所有他自以為的美好,不過是她儘力扮演的一個角色。
春去秋來,年複一年。
書中所寫的江晚晴的性格, 不知不覺融入她的骨血中,以至於她的言行舉止越來越自然, 有時候, 甚至出於本能,再分不清真假。
但在心底深處, 她一直很清醒,也有最後的底線。
這個古代養尊處優,受儘寵愛同時愛恨不由己的大家閨秀,這個淩昭淩暄兩兄弟心中的白月光,不是她。
她有自己的親人, 自己的朋友, 她有機會和他們團聚,回到熟悉的世界,過上曾經覺得枯燥無聊, 如今日夜思念的生活。
可堅守的底線一旦崩潰,回家之路終會成為鏡花水月,空夢一場。
她不能放棄。
江晚晴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斜飛入鬢的劍眉, 他深邃幽黑的眼眸, 他挺直的鼻梁和涼薄的唇。
分明應該是原作中冷漠克製, 待所有人都有一份疏離和多疑的帝王, 在她麵前, 卻斂儘鋒芒,隻餘溫柔。
假的,都是假的。
他真的看不出來麼?
江晚晴頭暈的厲害,推開他,獨自倚靠在床邊,淚水茫茫然的從眼眶中墜落,無聲無息,連一聲啜泣都沒有。
然後,她聽見那個男人說:“騙就騙吧。”
她猛地抬頭,又因為這個突然的舉動,更加頭暈,看向他的視線都是模糊的:“你說什麼?”
淩昭勾唇一笑,目光平靜:“人生苦短,騙就騙吧,都已經這麼多年了,再堅持幾十年又如何?能騙一輩子,朕就不怪你。”
江晚晴不確定是不是醉的狠了,出現幻聽。
他到底在說什麼?
每個字都聽進去了,結合在一起,卻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說……他不在乎欺騙,不在乎她對他的感情,到底有幾分真心,就算從來都是逢場作戲,他隻要這戲演上一輩子。
——他瘋了。
江晚晴無意識的搖頭:“胡說,胡說……我一直覺得你不懂我,原來我也不懂你。”頭又疼又沉,她隻覺得整件事都荒唐,唇角彎了彎:“我們到底怎麼談的戀愛啊……”
淩昭明知她喝醉了,天底下最無用之事,就是和一個酒後鬨性子的醉鬼講道理,可他還是握住了她的手。
室內這般溫暖,幾杯溫酒下肚,這手卻是冰涼的。
他皺了皺眉,撫去她臉上的淚痕,低沉而緩慢的道:“朕是死過幾回的人,當初僥幸撿回一條命的時候,便想,這輩子太短,人命更脆弱,活著就要珍惜眼前所見,手中所有——江山,母後……你。”
他捧起那雙寒涼的小手,鬼使神差的低下頭,親吻她蒼白的手背,眉眼之間的溫柔,比杯中酒更醉人:“像今天這樣,朕處理完前朝之事回來,你備上三兩小菜,偶爾小酌一杯,這是朕一生所求。”
江晚晴想起書中,他的三宮六院和膝下兒女,嘀咕:“你不知道錯過了什麼……”
淩昭低笑:“盛世太平,你我夫妻恩愛,其餘的,錯過也不可惜。”
江晚晴頭疼頭暈之後,終於困倦,倚著床側昏昏欲睡:“我們之中,最後隻能有一個人如願……”
淩昭抱起她,將她輕輕平放在床上,完全是哄人的語氣:“你還有什麼願望?”
江晚晴眼睛都快合上了,紅唇一張一翕:“死,死,死……”
淩昭無言:“你——”
他搖搖頭,刮了刮她鼻尖,戲謔道:“小酒鬼。朕赦你無罪,你是死不了的,譬如今晚,隨你怎麼放肆……都是無罪。”
此時,他的雙臂撐在枕邊,淩駕於她之上,紅燭燃儘大半,這逐漸黯淡而又靜謐的光影中,曖昧情愫悄然湧動。
夜色,燭淚,床榻上躺著他的心上人。
他的目光膠著在她姣好的容顏上,那嫣紅的臉頰,隨著呼吸顫動的纖長眼睫,和微微張著的柔軟紅唇。
近在咫尺,低頭便能采擷。
於是他緩緩沉下腰,鼻息之間儘是女子甜美的芳香,而就在雙唇即將觸碰的刹那,他倏地驚醒,利落地翻身下床。
幾乎想立刻吩咐王充,連夜把張遠那群人叫進宮。
周公之禮,夫妻之禮。
不行……必須先成親,江晚晴醉了,他當真隨心所欲的話,成什麼了?
對,成親,先成親。
淩昭正要起身,江晚晴忽然翻了個身,對著他,手胡亂抓著什麼,沒抓住,隻碰到他的手,就像找到救命稻草,拉住不放。
他喉結滾動了下:“你……”
她睡著了。
淩昭看了她一會兒,閉上眼長歎一聲,認命了。
——再不成親,隻怕他先被折騰死了。
*
慈寧宮,庭院。
福娃從西殿回去後,容定就一直陪著,直到他就寢。
出去的時候,夜色沉沉,燈籠灑下昏黃的光,天氣涼了下來,夜風一吹,就像能穿透衣袍直擊骨髓的寒冷。
容定不自覺地將手籠入袖中。
他一向是畏寒的,換了一具軀體,原本不該有這毛病,但還是會下意識的作出這個舉動。
抬起頭,寒星點點,綴滿夜空。
今晚淩昭留在西殿用膳,本沒什麼,可當容定回到房裡,目光隨意掃了一圈,忽然定在某一處。
他疾步走到床邊,拿起玉瓶,全數倒在手心,數了數……不對。
缺了兩粒。
這裡麵的藥,他早換過了,他怎可能在自己房裡這麼顯眼的地方,留下和曹公公之死有關的蛛絲馬跡,他隻是想試探曹公公一死,會否有人再次闖進他房間——如今,藥丸的確少了。
但總是莫名的心慌。
容定開門出去,正巧碰到打水回房的寶兒。
他站住,問:“姑娘來過我房裡麼?”
寶兒打了個哈欠,視線有點朦朧,聽見他的話,脫口道:“咦,你怎麼知道?姑娘帶我來過呀,拿了兩粒治風寒的藥。”
容定臉色煞白,木然看了一眼前方:“今夜,姑娘請皇上來——”
寶兒嗤了聲,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姑娘說有事求皇上呢,請皇上喝酒,多半是為了雪晴姑娘,但我瞧著,皇上和雪晴姑娘壓根看不對眼,姑娘是白費心思撮合了……喂,你上哪兒去?”
容定沒回頭,疾步向前。
寶兒第一次見他走的那麼匆忙,搖搖頭:“慌慌張張的,八成心裡有鬼。”
王充守在殿外,正一邊數星星,一邊哼著小曲。
有道人影冷不丁直闖過來,他愣了愣,隨即皺眉,尖細的嗓音響起:“站住!你,就是你……”
他盯著這眉清目秀的小太監,嗬斥道:“你是宛兒姑娘身邊的小容子,走那麼快作甚?腳步聲輕點兒!”
容定停住,此刻容色蒼白,襯得眼眸越發漆黑如墨:“王公公,太子殿下正吵著見宛兒姑娘——”
王充揚了揚拂塵,懶洋洋道:“那不成。今晚上,彆說太子,就是太後娘娘來請,也得等上一晚。”
容定心中一片冰冷,慢慢問:“不知,所為何事?”
王公公嗤笑了聲,站在台階上看他:“真是個傻的。小廚房備下酒菜,足足一壇子陳年花雕的分量,你沒聽說?再抬頭瞧瞧這天色……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裡麵,酒酣耳熱,還能發生點什麼?”
他沒等容定答話,自己先偷摸笑了笑,搖頭惋惜道:“咱們呀,隻有在旁伺候的份,這輩子是彆想咯!”
容定轉過頭。
窗紙透出暖黃的光,誰的身影投在上麵,搖曳成雙。
空氣中依稀有酒香彌漫,此時此刻,卻如斷腸散,索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