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1 / 2)

慈寧宮, 正殿。

李太後自廡房回來, 舊疾發作,又頭疼了好一陣子。

清早,貴女們結伴前來請安, 在殿前等了會兒,最終卻是彭嬤嬤出來告知, 太後近來鳳體不適, 這兩天的請安都免了。

待眾人走後, 彭嬤嬤回到殿內,見太後正站在窗前,透過切割成精致圖案的窗格子, 望著少女們年輕俏麗的背影。

彭嬤嬤侍立在旁,不敢出聲。

良久, 李太後轉過身, 歎了口氣。

彭嬤嬤這才開口:“太後娘娘, 雖然是舊疾,但還是請太醫來看一看吧……”

李太後在椅子上坐下, 端起茶盞, 抿了口清茶:“若是請太醫來, 必定驚動皇帝,你也知道頭疼是哀家的老毛病, 清清靜靜地休息幾天, 自個兒就會好起來, 何必興師動眾。”

彭嬤嬤走過去, 壓低聲音:“太後是覺得,最近不太清靜?”

李太後看了她一眼,笑起來:“瞧你這話問的。你在哀家身邊,這一樁接著一樁的煩心事,全都看在眼裡,你會不知道嗎?”

彭嬤嬤便有些慚愧,也笑了笑:“太後指的是羅姑娘和孟姑娘?”

李太後垂眸,凝視杯中茶葉,淡淡道:“明麵上,是她們鬨出了事,可暗地裡……隻怕還有更多人不甘寂寞,在心裡謀劃。”

彭嬤嬤點了點頭,唇邊溢出一聲歎息。

李太後皺眉,恨鐵不成鋼:“這一雙雙的眼睛,都盯著哀家的慈寧宮,盯著宛兒的西殿不放,整天都琢磨些什麼呢?換作哀家,聖祖爺若有這麼一位和善的紅顏知己,哀家定會想方設法交好,多有往來,不僅見皇帝的機會多,更能討好聖心,可你瞧她們……唉!”

彭嬤嬤歎道:“太後說的都是過來人的話了,剛進宮那會兒,哪能想的通透呢?”

李太後微微頷首,道:“你說的不錯,剛進宮,沒有子嗣,自然執著於爭寵承恩,但是她們如今都沒有名分,不把心思放在如何討皇帝喜歡上麵,反而天天圍著哀家的宛兒打轉,難道鬥倒了宛兒,皇上就能高看她們一眼?”

彭嬤嬤抬眸,欲言又止。

李太後擺了擺手:“你有話大可直說,彆藏著掖著。”

彭嬤嬤便道:“太後娘娘,恕奴婢直言,這些日子,皇上幾乎沒一天不去西殿的,且留宿也不稀奇,連敬事房的人都一再詢問,是否要記下……這等榮寵,看在不知內情的人眼裡,隻能是宛兒姑娘獨攬聖心,不許皇上雨露均沾。”

李太後冷哼一聲:“皇帝那性子,誰能拘束他?從前哀家不準他親近宛兒,宛兒也不願意,你看他聽過嗎?”

彭嬤嬤無奈笑道:“話是這麼說,可旁人哪裡知道。”

李太後沉默下來,足有一盞茶的時間,當彭嬤嬤撤下冷茶,換上新的,才聽她長歎一聲:“也許,哀家真的錯了。當時,哀家隻想著傳召這些世家貴女進宮,真的要鬥、要爭,總會等到侍寢定了位份後,誰知……”

她捧起熱茶,苦笑道:“畫像上看著,都是多麼可人疼的姑娘,誰知心思卻能這般陰毒。哀家是真的老了,忘記了當年剛進宮,仔細算起來,和她們沒差上兩歲。後宮的女子怎會不爭不搶不算計?算計彆人,算計皇上,算計……哀家。”

彭嬤嬤皺眉:“諒她們還沒這個膽子。”

李太後笑了聲,素來溫和慈祥的目光,滄桑中透出厚重的悲哀:“聖祖爺在時,宮中的陰私,一件件,難道不駭人聽聞嗎?入宮前殺魚殺雞都不忍看,入宮久了,為了爭寵設計殺人,謀害皇嗣,眼睛都不眨一下,全瘋魔了。”

彭嬤嬤低下頭,暗自歎息。

李太後又靜默片刻,忽然道:“哀家是真的懷念,當初和宛兒兩個人在慈寧宮,每天過的都開心,反倒是現在——”

她深深擰眉,聲音漸漸低下去:“夜半驚夢,總夢見哀家還是聖祖爺的妃子,過著如履薄冰、步步驚心的日子,唯恐一個行差踏錯,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族人的榮華和前途……夜裡總也睡不踏實。”

彭嬤嬤心生不忍,輕聲喚道:“太後。”

李太後閉上眼,又是一聲沉沉的歎息:“……真的錯了。”

*

這一轉眼,很快就到了孟珍兒離宮的時候。

其實,宮中管事的太監並未前來催促,慈寧宮也沒再派人過來,可紅鯉魚事件後,雁兒被趕出宮,孟珍兒身邊沒有可靠的人照應,其他宮人都知道她遭了太後厭惡,再無翻身餘地,不落井下石已經算好的,更不可能指望的上。

於是,突然之間,偌大的皇城,孟珍兒成了一個無名無姓、可有可無的空氣人,終日被忽視。

宮裡的下人見了她,就連一聲懶洋洋的‘孟姑娘’都懶得施舍,直接當沒看見揚長而去,神色間還總有那麼一點幸災樂禍的嘲諷。

這麼些年來,宮女和太監換了一茬又一茬,隻這跟紅頂白,踩低捧高的風氣,從來不曾變過。

這種日子,再過下去又有什麼意思。

孟珍兒一邊自己打包行李,一邊忍不住心酸,默默垂淚,想起雁兒和此行的目的,又覺得不甘和憤恨。

那天雁兒被拉下去打板子,那哀叫聲,聽得她不寒而栗,午夜夢回,還會因此驚醒。

這一切原本都不會發生。

如果江晚晴願意幫她,打從一開始就像對待江雪晴一般對待她,而不是不聞不問,她怎會有所謂的害人之心?

再說,她牽連進去的隻是那個可恨的小太監,從未直接陷害過江晚晴,她為何不肯施以援手?

一個下賤的閹人,一條奴才的賤命,難道比她們的血緣親情更重要?

孟珍兒越想越悲傷,趴在床上,又哭了一場。

過了會兒,她猶自啜泣不止,忽聽外麵響起宮女的聲音:“齊姑娘,您是來看孟姑娘的嗎?”

孟珍兒心裡一驚,隻當齊婉月是來看熱鬨的,忙用袖子擦乾了眼淚。

齊婉月和那宮女說了兩句,推門進來,見孟珍兒紅著眼,防備地看著自己,目光移開,又見床上放著個攤開的包袱,不由輕輕一歎:“孟姐姐是準備離開了嗎?”

孟珍兒冷冷道:“明知故問。”

齊婉月笑了笑,並不計較她排斥的態度,語氣溫和親切:“孟姐姐的氣色好多了,我送來的藥,你喝了嗎?”

孟珍兒微微一愣,神色變了變:“是你送的?”

這些天是有藥送進來,煎藥的宮女雖然很不耐煩,但每天早上總會按時送上,也多虧了良藥苦口,她才能儘快康複。

以前,她隻當是太醫院不想宮裡添個死人,因此憐憫她,如今一想,太醫院又怎會這般好心。

齊婉月淡淡道:“姐姐犯了事,惹怒太後娘娘,我自然不能明著來,隻好求了你宮裡的人,替我照顧姐姐。”

孟珍兒沉默地看著她,半晌,笑了笑,目光不無諷刺:“齊姑娘,我和你並無任何交情,也不相熟,你費了這麼大周折買通宮女,是想我幫你做什麼呢?”頓了頓,聲音冷淡:“多謝你的藥,可這份恩情,隻怕我無以為報,我現在落到這境地,自保都難,更幫不到你。”

齊婉月輕聲一歎:“姐姐就當我是兔死狐悲吧。”

孟珍兒皺起眉。

齊婉月坐到她身邊,彎起唇角,笑容帶著一絲自嘲:“先是羅姐姐,再是你,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輪到我了……這也隻是早晚的事。”

孟珍兒淡聲道:“你有太後娘娘撐腰,和我們不同。”

齊婉月輕輕笑出聲,眼底的諷刺更深:“姐姐說笑了,在太後心中,我比不得西殿那人十分之一的地位。太後見皇上冷待我,見我窘迫難堪,何曾替我說過一句話?我家中也不是隻有我一個女孩子,我不成,以後總還有彆人。”

孟珍兒不語。

齊婉月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個轉,又落到那還未收拾好的包袱上,溫溫一笑:“孟姐姐,難道你真以為出宮了,一切就都結束了?”

孟珍兒心頭一顫,驀地抬眸。

齊婉月平靜道:“宮裡的事,總有許多種法子向外傳,何況還有江五小姐在——現在出了這種事情,你覺得回到尚書府,江尚書和江夫人會毫無芥蒂地接納你嗎?以後還會給你安排一門好親事?”

孟珍兒隻覺得心上陰雨連綿,放眼將來,訴不儘淒涼。

齊婉月看見她眸中的淒楚畏懼之色,微不可覺地勾了勾唇,接著分析道:“且不論宛兒姑娘,江五小姐的性子,你比我更清楚,一向最是記仇,將來她、又或者宛兒姑娘成了皇後,少不得秋後算賬。”

孟珍兒心口悶沉沉的,深吸一口氣,低下頭顱,看著微微發顫的指尖。

江雪晴是怎樣的人,不需要任何人告訴她。

從小就睚眥必報,不達目的不罷休,此番自己的作為,江雪晴全看在眼裡,這仇是結下了。

耳畔又響起那天江雪晴的話。

——造因得果,都是咎由自取。

江雪晴是不會任由她回去後,過上安生日子的,或早或晚,定會跟她清算。

齊婉月伸手過去,握住她冰冷而顫抖的手,語氣依舊是那樣的溫柔宛轉,然而一字一字,清晰有力:“姐姐,你幫我,就是在幫你自己。隻有那兩個人倒下了,我們才是安全的。”

*

慈寧宮,西殿。

晉陽郡主打定主意要送皇帝親手繡的帕子,江晚晴說話算話,認真地教她,一點也不含糊。

可問題是,郡主的天賦顯然不在女紅上。

這會兒,晉陽郡主才來了一刻鐘,便覺得無聊,一邊笨拙地穿針引線,偷偷又去瞧江晚晴,一不小心紮傷了手。

晉陽郡主吃痛,手指含進嘴裡。

江晚晴輕歎:“郡主,不能分心。”

晉陽郡主哼了聲,賭氣地扔下繡繃,趾高氣揚的問:“你一直都這麼悶的嗎?”

江晚晴笑笑:“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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