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2 / 2)

他看了看她,聲音輕下去:“至於看清真相後,是接受,亦或是死心,全憑個人選擇。”

江晚晴許久無言,最終,苦笑一聲:“巧了,我也是這麼想的。”

宮門前,一隊巡邏侍衛經過。

江晚晴等他們走遠,抬步進去,各處房門緊閉,出奇的安靜。

有點古怪。

何太妃所住的偏殿一隅,竟連灑掃的宮人都沒有,平時常見的太妃太嬪們,更是不見蹤影。

唯有一間屋子裡,有人在輕輕哼唱,異域風情的陌生曲調。

江晚晴在門口停下,對容定道:“你在這裡等我。”見他似要反駁,打斷他:“她真想對我下手,早動手了,不會隻針對你。”

就連那毒酒,都是為皇帝準備的,她就是個倒黴的陪葬品罷了。

她轉身,推開門。

殿中一片死寂,木門吱呀呀的聲響,疲憊且詭異。

何太妃一襲素衣,頭上簪著玉釵,倚在雕花窗前,聽見有人進來,回頭瞧了眼:“你來了。”她笑了起來,語氣溫柔,就像平常的問候:“姐姐,你看我,打扮的像不像你?”

江晚晴道:“像。”

不管是從前在先帝後宮,或是現在,她都喜歡穿顏色鮮豔的衣裳,妝容更是精致的挑不出一絲差錯,此時此刻,卻是洗儘鉛華的素淨。

何太妃又問:“好看嗎?”

江晚晴點頭。

何太妃笑了一聲,喃喃道:“你一直這麼打扮,他……他一定喜歡。”

江晚晴回頭望著門口,問:“其他人——”

“姐姐這一路過來,覺得太安靜了?”何太妃開口,滿不在乎:“用不了多久,燕王就會查到我這裡,到時侍衛來抓我,眾目睽睽之下,我可不想當著這麼多好姐妹的麵,出這個醜,就讓她們先在黃泉路上等我……”

尾音漸低,她看見江晚晴的臉色,又是一笑:“姐姐真是好騙,我逗你玩的呢,迷香而已,睡一覺就醒了。”

江晚晴低頭,看向角落中一名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侍女。

何太妃的目光落在那屍體上,無動於衷:“她死了。早晚是要沒命的,比起關在大牢中受儘酷刑折磨,人不人鬼不鬼,不如就這麼體麵地走。”抬眸,看著對方,淡淡笑了笑:“姐姐,借刀殺人需得用到你,我跟你說聲對不住,你人沒事,這樣很好。”

那笑容竟是真心實意的。

何太妃眼神愈加疲倦,又有些恍惚:“他那麼喜歡你,難得見他動怒,都是因為惠妃對你下藥,既然如此,我怎會想殺你……”

江晚晴突然道:“你方才哼的歌,是北羌的曲子麼?”

何太妃微微一驚:“你知道?”她點了點頭,聲音靜下來:“是,母親小時候哄我睡覺,便會唱這首歌。”

江晚晴看著她:“你執意殺皇上,也是因為——”

何太妃冷冷道:“在姐姐眼裡,他是皇帝,在我眼裡,他永遠隻是燕王,永遠取代不了先帝的位置!我殺他,可不是為了北羌……”

她冷笑了下,眸中恨意洶湧:“我恨他謀權篡位,我恨他以一個意外橫死的宮女替代你,與先帝同葬陵寢,使他長眠都不得安寧!我更恨他和你兩情相悅,為此先帝一生黯然!”

從來就隻為了那一個人。

她雙目血紅,咬牙切齒:“他不配!”

江晚晴回頭看了一眼,不知這番話,那人聽見沒有。

少頃,她問:“你想回去嗎?”

何太妃嗤笑:“北羌?”搖了搖頭,倦聲道:“以前聽母親說起北羌風光,很想去看一看,可早就不想了,當年因為我告密,死了多少北羌細作,其實我也沒那麼傷心。”

“江南呢?”

何太妃沉默一會,自嘲地笑笑:“想,但是回不去了——從對先帝心動的那一刻起,就不回去了。”

她回眸,看著江晚晴,歎息道:“姐姐以為家就是故鄉麼?不是的。”抬起一指,按在跳動的心口上:“這裡裝著誰,想念最深的又是誰,他在哪裡,那就是家。”

江晚晴心中一顫。

何太妃又歎一聲,攤開手,掌心有兩粒朱紅色的藥丸:“先帝已經不在,我活的沒有意思。既然殺不成淩昭,是時候追隨他而去。”

江晚晴道:“等等。”

何太妃挑眉:“姐姐還有話說?”

江晚晴走上前:“這藥是——”

何太妃笑笑,拈起其中一粒:“本是融在酒裡的,不知為何沒奏效。姐姐小心著些,彆碰,一粒下去,不消半個時辰,必會受儘苦楚而死,大羅金仙都救不了。”

她漫不經心的說著話,將那藥放進唇中,嚼碎了咽下。

明知道是這種結局,明知道會受苦受折磨。

何太妃撥弄了下鬢邊碎發,對著江晚晴莞爾道:“無論如何,都是我背叛了北羌,背叛了與母親的誓言,死的太輕鬆,將來下地府,隻怕那些冤魂不肯放過我……”停頓片刻,她淡然道:“姐姐走罷,等會兒毒性發作,那場麵可不太好看,彆嚇著你。”

江晚晴臉容蒼白,神色卻平靜而鎮定:“我有一事相求。”

*

原本還有斷斷續續的談話聲傳來,這會兒完全寂靜無聲了。

容定皺眉,推開門:“姑娘。”

忽然的開門聲驚動了門內的人,江晚晴倏地轉身,看見是他,神色複雜:“可以走了。”她又看了何太妃一眼,輕輕道:“多謝。”

何太妃沒聽見。

她隻是呆呆地看著門口那人,一瞬不瞬,甚至不忍眨眼。

腹腔中一陣絞痛,豆大的冷汗從額角掉落,毒性開始發作了。

她咬著牙,依然固執地盯著那人,看著看著,眼淚滾落:“是……是你嗎?”

江晚晴輕歎一聲,走到外麵。

容定便也轉過身。

何太妃追上幾步,又因疼痛寸步難行,狼狽摔倒在地,眼睜睜見那人走遠,用儘全力喊了出來:“陛下!”

那人腳步一頓。

眸中不斷有淚落下,她卻笑了出來:“是你換了酒……我一直覺得你熟悉,沒來由的熟悉,從前,我就告訴自己,若有來生,便是化作飛灰,我也能認出你……終究做到了。”

淚水順著麵龐而下,唇齒之間滿是鹹澀。

她忍著五內俱焚之痛,低低咳嗽兩聲,有血從唇角溢出:“我就要死了……咳,我要死了,你都不願意回頭,看我一眼嗎?陛下,我這一生,辜負太多人,可是對你……對你……”

她痛苦地咳嗽起來,又吐出一口黑色的血,唇角揚了起來:“我差點害了你,幸好……咳,幸好你沒事……我也安心了。從今而後,我……”

她攥緊手,指甲深深陷進掌心,想抵抗住滅頂的疼痛,透過逐漸模糊的視線,癡癡望著他:“我隻願,陛下今生得以為您自己而活,所求儘能圓滿……不……不會像我,一生都在追逐您的背影,永不得所愛……”

看不見了。

她看不見,那個人可曾回頭,又或者早已走遠。

一生所求皆是浮光夢影,海市蜃樓。

可瀕死的這一刻,她竟是高興的。

求不得又如何,她自是萬劫不複,但他平安無事,最後還能見他一麵,她已經滿足。

他沒有死,他在江晚晴身邊。

太好了。

*

從啟祥宮出來,江晚晴心事重重。

忽聽身後有人問道:“是姑娘告訴她的麼?”

江晚晴有些驚訝,停下,等他跟上來:“你……你沒等她——”

“我從前不曾在她身上多費心思,如今也不會為了她,讓姑娘久等。”他頓了頓,漠然道:“她也不會想我看見她咽氣。”

江晚晴不作聲。

容定輕歎:“你總是心軟。”

江晚晴淡淡道:“有來有往,互不相欠而已。”

回到西殿,江晚晴去找福娃了,容定才到後院,就見有人已經等在他門前。

秦衍之看見他,還是那溫和有禮的樣子:“容公公。”

容定看了一眼他身後的佩刀侍衛,笑了笑:“秦大人找我有事?”

“不。”秦衍之道,“是皇上傳你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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