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晴反穿回現代大半年了。
原本, 按照爸媽的意思,大病初愈,不如多休息一陣子,上學的事往後放一放。
最近一年,老家拆遷賠了一筆巨款不說, 江元毅事業方麵也有起色,家裡條件好了, 就想送她出國讀兩年中學, 然後直接考SAT上國外的大學。
她也不用為了趕高考進度,累的拚死拚活。
父親江元毅和母親張英華從前對她的教育, 雖然談不上十分嚴厲, 但也有較高的要求,肯定是希望她成才的。
可經過車禍和女兒變植物人的刺激,他們……尤其是張英華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好幾次抱著江晚晴泣不成聲, 直說是媽媽對她太嚴格了,家裡就這一個女兒, 如果她沒了,賺再多錢也沒用,成績什麼更是虛的,隻要她人在就好。
這次變故給爸媽帶來了太大的傷害。
不僅是身體的憔悴和消瘦, 精神方麵更是極為可怕的摧殘。
好在, 她回來了。
蘇醒的那一刻, 透過逐漸清晰和明亮的視線, 她看見江元毅站在身邊,印象中高大如山、脊背挺拔的父親,身影似乎有些佝僂,鬢邊白發蒼蒼。
以前沒有的。
以前……他最喜歡和朋友親戚炫耀,他身體狀態好,年紀上去了,白頭發都沒有,總是那麼精神抖擻。
短短兩個月,仿佛蒼老了十歲,難掩疲憊。
而張英華坐在病床邊,緊緊握住她的手,早已淚流滿麵,一邊哭,一邊哽咽著笑:“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媽媽在這裡……”
江晚晴沒有多餘的力氣,微弱地叫了聲‘爸,媽’,便說不出話了。
淚水順著眼角溢出。
後來,爸媽不在的時候,護士跟她聊天提起,其實睜眼前,她就一直在哭,當時她應該完全沒有知覺才對,醫生和她都覺得奇怪。
江晚晴沉默。
醒來的那一刻,分明是心如刀絞的。
那樣淩遲般的痛楚,在看到父母後,才稍稍消減。
都過去了。
她一遍遍告訴自己。
就當做了一個漫長而真實的夢,夢裡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彆,儘數留在那個陌生的時代,從此天涯相安。
說來簡單,做起來……談何容易。
起初那幾天,她晚上根本無法入睡,一閉上眼,黑暗中浮現的都是二十年來的舊事,一幕幕,一幀幀,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等身體恢複的差不多了,她開始借助褪黑素治療失眠。
儘管費儘心思,一個不留神,依然會想起。
原以為隻是流年中的過眼雲煙,不知不覺間,竟是刻骨銘心。
出院後,媽媽帶她去旅遊景點的佛寺燒香還願。
這之後,每個月,她至少會來一次,安靜地跪在佛像前,閉上眼睛,默念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願他們在另一個世界安好。
就連隻有幾麵之緣的內務府大太監魏公公都捎帶上了。
燒香,拜佛,捐錢。
她這一生注定問心有愧,做的再多,也不過求個心安。
隻有一個人,一個名字,從未提及。
不知為何,想起他,隨之而來的必定是沉默,胸口沉重得喘不過氣。
腦海中響起他冰冷的話。
“朕與你,今生,來生,生生世世,當為陌路人,黃泉碧落,永不相見。”
他恨她麼?
那一瞬間,他的眉梢眼角無恨無愛,隻剩徹底的漠然。
折騰這麼久,她終於如願了,他對她再無留戀,隻想把她從記憶中抹去。
這本來就是她的最終目的,兩個世界,各自安好。
他會是千古帝王,有一堆爭寵的嬪妃和奪嫡的皇子。她會結婚生子,繼續過完平凡的人生。
永遠不會再有交集。
她沒有後悔的資格,就連心痛和祝福都顯得虛情假意。
江晚晴坐在書桌前,疲倦地捏了捏鼻梁。
她在家裡待了一個多月,請家教惡補數學和英語,然後就回去學校聽課。
班主任吳老師一直很喜歡她,住院的這幾個月,吳老師去醫院看過她好幾次,見她逐漸康複,高興極了,聽說她想回校,他的意見和父母差不多。
他建議她身體第一,因為學業透支健康,肯定是不值得的。
如果實在跟不上,或者身體撐不住,他甚至願意向校長和領導申請,這學期允許她旁聽,不計成績,明年從頭開始。
於是,她回到學校,又成了普通的高中生。
生活漸漸步入正軌,好像和以前沒什麼不同。
她還是父母的掌上明珠,鄰居口中的‘彆人家的孩子’,老師同學眼裡的模範好學生。
當然,到底是有變化的。
比如追星的熱情驟減。
同學和朋友來醫院看她,興致勃勃地講起某某的緋聞,某某的戀情,某某的新電影和電視劇,她一邊聽,一邊敷衍地附和兩句。
閨蜜裴姍姍為了慶祝她康複,拿出珍藏很久的一本簽名雜誌,鄭重其事地送給她。
封麵是江晚晴以前最喜歡的小鮮肉男神。
可是她看著那張和平南王世子宛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心裡並不十分驚喜,甚至有點微妙的尷尬。
為了不讓閨蜜下不來台,她裝出受寵若驚:“這……這太貴重了。”
裴姍姍搖頭,眼圈有點紅:“還有什麼比你更貴重的?晚晚你嚇死我了……”她擦掉眼角一點濕潤,笑了笑:“你拿回去供起來吧,封麵和內頁拍的都特彆好,時尚大片美顏盛世,夠你舔一陣的了。”
“……舔?”
“舔屏啊,你都在想什麼。”
“……”
“對了。你新家裝修好了,伯父伯母特地叫我過去,把你房間裝飾成你喜歡的樣子,我給你貼了好多新的海報呢。”
“……謝、謝謝啊。”
又比如,除了看電影逛街網購等傳統愛好,她對廣場舞和養生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周六周日晚上,每次吃過飯,陪媽媽一起去小區對麵的廣場,找大爺大媽們交流人生,總有人會笑嗬嗬地對張英華說:“張阿姨,你女兒真乖,小姑娘文文靜靜的……我兒子每天手機不離手,哪有這個耐心跟我出來。”
江晚晴有點慚愧。
她的心理年齡和他們差不了幾歲,真的不是小姑娘了。
最大的區彆,莫過於家裡多了一個‘弟弟’。
那時她醒來沒多久,病房外突然嘈雜起來,一向肅靜的走廊人聲喧嘩,依稀能聽到有幼童在嚎啕大哭,淒慘極了。
張英華放下切蘋果的小刀,開門看了看。
年輕的女護士牽著小男孩的手,正從門口走過,一邊高聲問:“誰家的小孩走丟了?”一邊又嘀咕:“這麼小的孩子,還穿著表演的古裝衣服呢,怎麼都不看好,真不負責任。”
張英華點點頭,表示認同。
那小男孩長的十分可愛,穿著一身古代戲服,不知受了什麼驚嚇,一直四處張望,委委屈屈地哭:“娘,娘,你在哪裡,我害怕……”
身後傳來輕輕一聲‘福娃’。
小男孩聽見了,驀地抽出小手,噔噔噔地跑過來,越過張英華,一溜煙的從門縫進去。
護士歎了口氣:“照顧好孩子啊,被人抱走了怎麼辦。”
張英華愣了愣,回過頭。
那孩子趴在病床邊,嗚嗚咽咽地哭,而自己十七歲的女兒抬手摸摸他的頭發,臉上……她八成看錯了,那絕對不是母愛的光輝。
江晚晴聲稱不認識這孩子,看他長的像吉祥物福娃,隨口叫了聲。
這孩子就像憑空冒出來的,人瞧著可愛,腦子卻傻乎乎的,很可能是被遺棄了。
問他爸爸在哪裡,他說死了很久了,問他媽媽是誰,他指著江晚晴,問他家在哪裡,他說皇宮。
可不是個傻子。
醫院沒人認領這孩子,警察局也沒人報案孩子走丟了。
張英華隻好網上掛尋人啟事,一連幾個月,消息發出來,就如石沉大海。
江晚晴喜歡這孩子,張英華也覺得福娃可愛又投緣,暫且先帶回家,慢慢的繼續替他尋親,對外就說是收養的孩子。
福娃就這麼留了下來。
獨處的時候,福娃緊緊拉住江晚晴的手,驚魂未定:“娘,我看見你身上都是血,皇叔從裡麵出來,你……你渾身都是血,福娃叫你,你也不應聲,父皇那時候也是,不管我怎麼叫他,他都不理我……”
江晚晴輕輕歎氣,摸摸他的頭發:“對不起,讓你看見了。”
福娃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的:“我以為你也去了很遠的地方,再也找不到了……你不知道,我的長生果變得好亮,金色的光刺的我眼睛都睜不開了,然後小容子還來搶——”
江晚晴吃了一驚:“他搶你的長生果?”
福娃點頭:“沒搶掉,他人也不見了。”
江晚晴怔怔出神,良久,又歎一口氣。
難怪那個人總是胸有成竹,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原來一早打的這個主意。
……算他狠。
大半年過去。
江晚晴雖然沒能做到一直希望的無縫銜接,一鍵切回現代模式,但多少也習慣了。
這樣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