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懂。
淩昭抬頭,又開始往涼亭走,有意識的放慢腳步。
江晚晴跟在他身邊。
“七哥,明天中午給你做便當,好不好?”
“什麼?”
“午飯。”
“……隨意。”
“冬天了,荷花不應景,手帕上換成梅花?你喜歡紅梅還是綠梅?”
“都不喜歡,尤其是紅梅。”
“那荷花就荷花。正好再給福娃做個特大號圍兜,他看見好吃的,一激動,容易弄臟衣服——”
“不行。”
江晚晴怔了怔,看著他:“不行?”
淩昭擰眉,黑眸壓著陳年的火氣:“你為何對他的孩子這麼上心?就連死,你都沒忘記——他甚至不是你生的。”
江晚晴見兩旁無人,輕聲說:“也不是你哥的。”
淩昭:“……”
江晚晴歎了一聲:“是……是他的妃子和侍衛私通,本來他想弄死了事,後來見我終日鬱鬱寡歡,送來給我養。福娃還小的時候,我心裡有話,不能和任何人說,隻能對他傾訴,又是親力親為照顧的,才會對他特彆親近。”
淩昭沉默一會,實在覺得可笑:“他的後宮裡,有北羌的細作,有私通的宮妃——難怪投胎成了太監。”
“其實他真不是太監。”
淩昭冷冷看過來:“你不準幫他說話。”
“……哦。”
江晚晴安靜地坐了會兒,又偷眼瞧他:“七哥,有件事……想問你。”
淩昭似笑非笑:“問。”想起前塵舊事,他冷哼一聲,沒好氣:“你膽子那麼大,還會害怕麼?”
現在真是怕的厲害。
江晚晴汗顏,又呆坐一會,才怯怯的開口:“你說的壽終正寢的意思是,活到五十歲嗎?”
“沒那麼短命。”
“六十?”
“多一點。”
“六十五。”
“太少。”
“……七十?”
“再多一點。”
“七、七十五?”
“差不多。”
“……”
七十五,一生孤苦無家室。
他何苦。
江晚晴心裡百感交集,翻江倒海,所有雜亂無章而纏繞的心緒中,有一個念頭逐漸清晰,如一道亮光閃過。
也許,她還是想談戀愛的。
淩昭看著她變來變去的臉色,擰起眉:“有什麼問題?”
“沒、沒有。”
江晚晴鬆開手,抬眸,本就紅腫的眼睛有水光隱現,微微笑了起來,又抱住他,隻一下便鬆開:“完全沒有。”
*
郭勝很久沒那麼早起了。
大早上的被聶鬆連環奪命call叫了起來,睡眼惺忪地陪他騎車,穿過幾條街,到林昭家所在的小區。
他困的快睜不開眼了:“你他媽到底有什麼事?如果沒你說的那麼要緊,老子打死你信不信。”
聶鬆神色凝重:“江妹妹昨天冒雨來找我。”
郭勝一愣,清醒幾分:“找你乾嘛?”
聶鬆歎了口氣,語氣嚴肅:“我懷疑她暗戀我。”
郭勝哈哈大笑:“傻逼。”
聶鬆踢他一腳:“你才傻逼。這是彆人發我的截圖。”他拿出手機,給郭勝看:“江妹妹半夜發的朋友圈,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你競賽班的朋友有江妹妹的手機號和微信,你不跟林哥說,不夠義氣。”
“操。高一剛開學那陣子,大家都想先下手為強,預定個漂亮的女朋友。我給江妹妹寫過情書,就是沒回音。她昨天渾身淋濕了來找我,失魂落魄的,又發朋友圈說早知道有這一天,不如趁早從了你——那不就是在說我嗎?”
“……”
聶鬆皺緊眉,左右為難:“這怎麼辦?她要真向我表白,我拒絕的話,會不會傷害她?她才剛出院啊……可是林哥是咱們老大,我這麼義薄雲天的男人,怎麼能對不起兄弟呢?唉,老話說的好,自古情義兩難全——”
“喂,傻叉。”
聶鬆咬牙:“你再叫一句,我現在就揍的你——”
郭勝拍拍他肩膀,下巴點了點:“你看前麵。”
聶鬆隨意地看了眼,差點嚇的跳起來。
白天見鬼了吧。
廣場旁邊,那個老年人專用的喝茶嗑瓜子的亭子裡,一對小情侶依偎在一起,少女抬起頭,不知說了什麼,伸手緊緊擁住男朋友,一笑起來,露出唇邊的酒窩,甜的心都要化了。
少年冷冰冰的,但也沒推開。
這兩個人……這兩個人不就是他林哥和江妹妹嗎。
這是什麼時候暗度陳倉的?!
他媽學校裡裝的跟陌生人一樣。
郭勝幸災樂禍:“見過自作多情的,沒見過你這麼自戀的。看那黏糊勁兒,地下情有一陣子了吧,老大真不夠意思,也不跟我們說。”
聶鬆還是不敢相信:“不可能啊,昨天——”
昨天,江晚晴特地過來,隻問了淘寶訂單的事。
難道一條手帕就把小甜心江妹妹給收買了?競賽班的優等生,老師眼裡的模範乖乖女,原來眼光沒彆人想的那麼高,隻喜歡照顧她生意的男人?
“靠,早知道這麼容易,我先下手了!”
郭勝拍了他一記:“反骨仔,說好的義薄雲天呢?”
*
江晚晴回到家,說好讓淩昭看看圖案樣式,挑個喜歡的當成模子繡手帕,可還沒上樓,就被張英華攔了下來,把她拉到客廳。
江元毅今天竟然還沒出門。
他坐在沙發上,眉頭緊皺,臉色肅穆。
空氣中彌漫著尚未散去的煙味,茶幾的玻璃煙灰缸裡有兩個煙頭。
近些年,除了生意場上必須的應酬,他很少在家抽煙。
江晚晴知道肯定出了事,坐下:“爸,怎麼了?”
江元毅深深看她一眼,長歎口氣。
張英華在旁說道:“你三舅媽打電話來了……問你是不是在談朋友,怎麼會發那樣的東西。”
原來是這事。
江晚晴鬆了口氣。
看爸爸那灰心喪氣又無比落寞的樣子,還以為家裡生意出了問題,工廠倒閉,工人上門要債了。
“我亂寫的——”
江元毅突然開口:“晚晚,爸爸不會允許的。”
“啊?”
張英華蹙眉,坐到丈夫旁邊:“晚晚這麼乖,怎麼可能早戀?你彆小題大做。”
可江元毅絲毫不曾放鬆,反而惱起來,理直氣壯的:“你說的輕巧。我不管彆人家怎麼樣,反正我家水靈靈的小白菜,不是隨便一個小兔崽子能來偷的。晚晚,你大學畢業前……不,你二十五歲前,不急著談戀愛,聽到了嗎?社會上的壞人太多——”
張英華急的瞪他:“你亂說什麼?晚晚,彆聽他的,你爸爸失心瘋,中年危機。”
“誰家女兒誰疼,你才失心瘋。”
“難道晚晚不是我生的女兒?都什麼年代了,戀愛自由,你一開口就是封建思想,你讓女兒怎麼想?”
江晚晴:“……”
最後兩個人差點大吵起來。
江晚晴勸完這個勸那個,好說歹說,兩邊打圓場,終於江元毅出門,張英華閒著沒事,找小區朋友搓麻將,才算消停下來。
福娃站在門口,探頭探腦的。
江晚晴上樓,走進他房間。
福娃說:“姐姐,爸爸接了個電話,好生氣啊,對著電話——”他學起江元毅低沉的嗓音,大聲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誰都會早戀,我女兒不會!誰在造謠,我找他去!”
江晚晴好笑,關上門,揉揉他胖嘟嘟的臉。
天冷乾燥,福娃嘴上有點起皮。
江晚晴找出一支清涼的薄荷潤唇膏,替他塗上,又找了個喜歡的水果味道,自己也抹上了。
剛放回去,身後,福娃對著窗戶叫起來:“哇!賊啊——”
江晚晴愣了愣,回頭看見淩昭,失笑。
處對象的時候……他一向粘人,現在不比古代,高牆大院,多的是看門的家丁和護院,隻能書信傳情。就翻一個陽台的事,怎能擋的住人。
江晚晴俯身,一指豎在唇上,對福娃說:“不是賊,是哥哥,噓。”
福娃跺了跺腳:“壞哥哥整天進我房間,我要跟爸爸媽媽說——”
江晚晴想起鐵了心護白菜的父親,滿是無奈:“彆說,不能說。”
淩昭是不會理他的。
他看著江晚晴,忽而皺眉,手指碰了碰粉唇:“你嘴上有油。”
“……”江晚晴笑了笑,“不是油,塗上嘴唇不會乾。”
福娃指著他笑:“哥哥笨哦,能吃的,甜的,福娃最喜歡薄荷味,姐姐喜歡水果香,我們一起去超市買的——”
“是麼。”
淩昭指腹抹了下,隻覺得少女的唇柔軟,眸色暗沉幾分。
江晚晴似乎知道他想乾什麼,先開口:“我感冒,傳染人的,你……”
話未說完,淩昭不顧福娃手舞足蹈的抗議,一隻手直接捂住他眼睛,低頭,一個輕吻落在唇邊,舌尖輕輕舔過……是甜的。
他抬頭,從臉到耳根漫開一絲紅,神色卻是寡淡,鎮定地走出去,翻過陽台,消失無影了。
福娃追幾步,恨恨道:“小偷。”
江晚晴臉色微紅,咳嗽一聲:“……不是。”
福娃想了想,似懂非懂,看向她:“姐姐,翻窗戶來又翻窗戶走,在大夏……這叫采花大盜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