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嫂發現, 最近大少爺很不對勁。
從醫院回來後,他的種種表現十分可疑,看似沒什麼,仔細品一品, 總有點說不出的怪異。
比如, 大少爺每天六點前肯定起床,晚上九、十點準時上樓,改掉了熬夜打遊戲的習慣, 手機隻偶爾看一眼。
替他打掃房間,再沒有找到亂扔的煙頭, 地毯上也沒有煙灰的痕跡,乾淨的不像個十幾歲少年住的地方。
小冰箱櫃裡空蕩蕩的, 不像以前, 總會堆著幾瓶啤酒,反而在旁邊的櫃子上, 擺滿了各種名品茶葉。
有次買菜回來, 她看見大少爺在練太極拳……至少看起來像太極拳。後麵則跟著一群有樣學樣的老頭子。
那情景真是說不出來的彆扭。
其他人肯定也有這麼覺得的,因為有人舉著手機對他拍照。
大少爺依舊少言寡語,日常麵癱, 可是他講電話, 不會突然爆出來三字經,‘操, 他媽, 去死’等口頭禪已經銷聲匿跡。
他的來電很少, 根據陳嫂暗搓搓的觀察,大部分可能來自同一個人。
因為接電話的時候,他日常麵無表情且冷淡的臉,會顯得溫和一些,聲音也不是那麼漠然的冰冷。
某次暗中觀察,她甚至捕捉到了幾句隱隱散發出狗糧味道的語句。
“你乖。”
“好好休息——嗯?作噩夢了?晚上來我房間。”
“……你想到哪裡去了。”
“叫你害怕來找我,你以為我會怎麼樣?”
聽聽,這些話正常嗎。
綜上所述,大少爺肯定在搞對象。
這是有直接物證支持的。
他總是隨身帶著一條手帕……是的,二十一世紀了,他不帶紙巾,帶手帕,還是那麼秀氣文藝的繡花手帕,也不怕人說他娘裡娘氣。
有一次陳嫂身邊沒有零錢,用一張十元紙鈔和他換硬幣,他隨手掏出來……一個小荷包。
左下角繡了一個昭字,加上一個愛心。
太詭異了。
大少爺以前明明是名牌皮夾收藏家,什麼時候有了這麼複古的品味。
還有,家裡很久不見送外賣的小哥上門,大少爺卻經常坐在客廳吃便當,都不知道他從哪裡弄到的。
陳嫂相信自己的直覺,以她身為新時代大媽特有的敏銳第六感,和近十年來與日俱增的對於媒婆這行業的興趣——不會有錯。
真相隻有一個。
能這麼偷偷摸摸和大少爺暗通款曲的,年齡又合適的,隻有一個人。
於是,在林家待了十年以上,親眼看著兩位少爺長大的陳嫂,深感義不容辭,和林母苦口婆心提過兩次。
大少爺可能在和隔壁江家的小姑娘談朋友。
林母每次都笑她多心,直言絕不可能,她弄錯了,江小姐和小少爺才是青梅竹馬,有點小曖昧。又說這個兒媳婦她喜歡,這年頭,那麼乖巧討喜又上進的女孩子,很難找了,趁早定下來也好。
陳嫂把證據一一擺上,甚至說出過年前這段時間,大少爺對於衣服的品味都與日俱增,不是清一色的黑,配色還挺像樣,明顯就是有人在後麵替他配衣服,他自己就是個眼裡隻有黑白灰的色盲。
林母皺眉,斥責她糊塗,亂牽紅線。
陳嫂可不糊塗。
除夕前兩天,某個晚上,患有輕微強迫症的陳嫂突然想起垃圾忘了扔,忙不迭的爬起來,出門。
夜空無邊,冷月寒星。
抬起頭,無意識的一眼,陳嫂整個人呆住。
樓上,相對的兩家,兩個陽台,少年和少女一人一邊,正在輕聲說著什麼。
陳嫂手忙腳亂地掏出老花鏡,戴上。
這,這是真實的嗎?
大少爺是在笑吧,那張她曾懷疑過得了肌肉僵硬症的臉上,就是淺淡的笑容。他坐在陽台上,抬手揉揉女孩的頭發,彎腰,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女孩低下頭,他就又笑了聲。
沒看錯。
是她家大少爺,如假包換。
原來,他是會笑的。
第二天,陳嫂從超市回來,碰巧看見鄰居家那紮著馬尾,笑起來又甜又乖的少女,猶豫再三,忍不住內心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小心翼翼的試探:“江小姐,你和我們大少爺,什麼時候開始處對象的?”
小姑娘臉色一紅,有些窘迫。
陳嫂和藹地笑了笑,又收起笑意,認真的說:“你放心,阿姨替你保密。”
小姑娘輕輕歎息,搖搖頭:“其實……沒有。”
陳嫂說:“我都看見了——”
“我在追他。”
陳嫂以為耳朵出毛病了,不確定的問:“你剛說什麼?”
小姑娘低著頭,聲音又輕又難堪:“我、我還在追他,他也沒答應。阿姨,你……不要說出去。”
所以,那些手帕、荷包、便當……是追求?
怎麼是反著來的。
陳嫂看著女孩走進門中的背影,又是驚奇,又是好笑。
先生、太太,甚至小少爺,所有人都認為大少爺配不上對方,畢竟一個是大學都考不上,家裡視作拖後腿恥辱的問題少年,一個是多才多藝,優秀的讓人挑不出差錯的重點班優等生。
可她的語氣,不像有假。
陳嫂歎了口氣,隻覺得這丫頭讀書讀傻了,被她家大少爺騙的一愣一愣的。
他沒答應?
那他嘴角那膩死人的弧度是什麼。
這哪是亂牽紅線,那紅線已經比手指還粗,還顯眼了。
*
除夕前一天早上。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江晚晴打了個嗬欠,拿起來瞄了眼,五點二十分。
來電顯示是吳老師。
她坐了起來。
“吳老師?”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就是有點急事——”
“沒有。我早上背英文單詞,差不多也該醒了,您說。”
“昨天淩晨有人給我發了一張微信截圖,內容是你前幾天的朋友圈。江同學,你應該知道,我們班不鼓勵也不支持早戀。現在不僅是你們學業上的關鍵時期,更是人生的重大轉折點,不能分心,老師不希望你在這裡摔倒,後悔一生,你明白嗎?”
“……我明白。”
“至於感情方麵。實話說,以你的條件,等上了大學,多的是機會。你還小,不要被一時的激情衝昏頭腦,不急在這時候。”
“……是、是的。”
“當然,如果對象是三班的林同學,其實,老師私心很理解你們。你們都是同樣的優秀,會互相欣賞、彼此喜歡,那也是人之常情。”
有那麼一瞬,江晚晴還以為他慧眼如炬,早已看穿。可下一刻,冷靜下來一想,不對啊,他說的是三班的林同學。
三班隻有一個林同學。
“我想過了。在不影響學業的前提下,如果你們堅持,老師最多可以采取不支持不反對的方式。但是,我希望你們低調,朋友圈秀恩愛什麼的,留到以後吧。”
不支持不反對?
那不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所謂的班規如鐵……大概也是分人的。
“不是,老師,你誤會了。我和三班的林同學從來沒有交往——”
“對!就是這種對外否認到底的精神,你能理解就好。加油吧!”
“……?”
放下電話,江晚晴頂著一頭問號,爬起來洗漱。
雖然還沒到年後走親戚的時間,但是這兩天,上門的親戚絡繹不絕,多是提前來問候,順便打探消息,問‘晚晚有沒有早戀’的。
這讓江元毅一來煩不勝煩,二來十分焦慮。
以前還好,自從女兒車禍入院,他和張英華或多或少都有些精神方麵的後遺症,在他身上,那就變成鐵了心要將自家弱小單純的小白菜護到底,恨不得把院牆築成十米高的決心。
朋友圈事件繼續發酵,這不,假期還沒過,吳老師都已經知道了。
……而且產生了謎一般的誤解。
漱口的間隙,江晚晴抬起頭,對著鏡子苦苦思索,她和三班的林同學,真的有過曖昧嗎?
車禍後,在他人眼裡,也就短短兩個月的住院時間。然而,實際上,她在另一個陌生的時代,度過了二十個春夏秋冬。
初中的事情……太遙遠了。
隻依稀記得,那時,林晉和她經常班長、副班長、學習委員輪流當,因為都是成績拔尖的學生,偶爾一起參加比賽,有段時間又是前後桌,諸多原因加在一起,來往確實比較多。
同學起哄過他們的關係。
但也僅僅是起哄而已,根本沒到友達以上,更談不上曖昧。
天氣雖冷,室內有地暖。
江晚晴穿著休閒的套頭衫和運動褲,懷裡抱著羽絨服,本想出門散步,路經福娃的房間,聽見裡麵有動靜。
這麼早,那孩子就醒了?
她悄悄開門進去。
福娃真的醒了,穿著他的黃色皮卡丘小可愛帶帽睡衣,正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兩手叉腰,哈哈大笑:“我把門窗都鎖上了,你總進不來了吧?又是翻牆又是翻窗又是闖門,你……你個江洋大盜,采花大盜!我嚴重警告你,我已經是六歲的大人了,你不能隨便進我房間,姐姐允許也不行!”
江晚晴無語。
窗戶上貼滿一張張塗鴉。
花花綠綠的顏色,隻能辨認出畫的都是生氣的臉,兩條小眉毛豎起來,看著很凶。旁邊則是貼上去的打印出來的字,端端正正的。
福娃很多字隻會念不會寫,但是掌握起拚音和打字的技術,倒是神一般的迅速,比他學英文字母歌還快。
可……那都是什麼東西?
“不準進來!”
“壞人,賠我愛妃,賠我99元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