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停歇, 乾戈休止,像是準備罷了的戲台子,濃重的夜幕緩緩拉開。
一輪彎月楚楚盈盈的掛在天上, 終於肯正眼再看人間。
秦王帶著兵卒開始清掃滌蕩京城, 或許明日清晨, 待得新日東起的時候,京城又恢複成往常的模樣。
而這一切, 都隻不過是一場短促的噩夢,風一吹便散了,笑一聲便忘了。
曆來好似快樂易忘, 苦難銘記。可真正的,陪伴著普通人走下去的隻有快樂,哪怕這些快樂微不足道, 哪怕這些快樂隻有那麼小那麼小,小到說出來的時候都會因它的渺小而勾一勾嘴角。
那也夠了。
足夠活下去了。
總有人也會記得, 曾經發生的事情, 曾經背負的苦痛, 曾經的暴雨, 即便你忘了,也有人會幫你銘記。
譬如賣飴糖的掌櫃,可能隻是為了主顧吃到糖時候的笑顏;譬如紮蓮花燈的老人,可能隻是為了孩童目送花燈遠去的歡呼雀躍。
但他們都記得,紮蓮花燈的老人知道著太平盛世何來, 賣飴糖的掌櫃知道好日子知恩圖報。
一個、兩個、十個、百個、千個甚至萬個普普通通的人帶著普普通通的心,就足以讓時光深刻。
不必言明, 自有人能體會, 天地萬物都能明白。
介涼背著荀翊向裡走著。
他咬著牙, 他不明白,他恨的牙癢癢。
憑什麼?
憑什麼他們什麼惡事都沒做,卻要麵對這麼多事情?憑什麼皇上打小吃了那麼多的苦,卻還是願意將所有扛在肩上?憑什麼有些人就是不懂,憑什麼有些人就要做惡,憑什麼因為他們就有那麼多人要去赴死?
憑什麼?
憑什麼妹妹身為皇女卻隻能躲在旁人家裡?憑什麼自己和妹妹從小要吃那麼多苦?憑什麼戴庸進宮淨身?憑什麼幾人貪念要全天下吃苦?
“皇上,禦醫馬上就來了。”介涼一邊快跑一邊說。
他身上也有數不清的傷口,但此刻卻不覺得疼了,隻是要跑的更快些。他記得當年年幼的時候,父親附在自己耳旁的低語:“跑快些,跑快些啊小涼。”
就從那一刻,他帶著妹妹跑了出來,跑出了這漫漫一生的開端。
而如今,他又要跑,背著天下往前跑,興許就能跑完這漫漫的一生。
“嗯。”荀翊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虛無縹緲的,好像下一刻就要聽不清了。“你與寧妃說……”
“我不說!”介涼發了脾氣:“我不聽!要說皇上自己說!”
“介涼!”戴庸在旁喝道:“聽皇上說!”
“我不聽……”介涼的聲音哽咽,“皇上自己說……寧妃還在紫宸殿等著皇上呢。皇上,之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嗯。”荀翊便不再說什麼,又或許是他再也說不出什麼。
如此就夠了嗎?
人間煙火,酸甜苦辣,悲歡離合,夠了嗎?
借來的這段人生,如此便夠了嗎?
宮牆漫漫,好似望不到頭似的。
寧姝提著裙擺,沿著宮牆一路向前跑。
城牆漫漫,跑過一處前麵仍是一模一樣的,好像掉進了迷宮,永遠跑不到終點找不到出口似的。
地上的青磚起了個角,她踉蹌了兩步,卻不敢停歇,隻能無休止的向前。
耳旁的鐘聲一聲勝似一聲,但又好像在方才的一瞬間消弱了下去,隻有餘韻還在回響。
那鐘聲震的她心頭慌亂,但此刻要消弭了,她又好像缺失了什麼一般,想要緊緊抓住這聲響,不讓他走。
紅色的宮牆轉角,她終於看見了自己的“出口”,看到了自己的“終點”。
寧姝從未見過如此狼狽的荀翊,在她的記憶裡,荀翊一直都是遊刃有餘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