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戴庸、介涼】
灰嗆嗆的土路上, 老天都不肯下一場雨,乾風一吹便揚起層層風沙,路旁破敗的小屋便愈發堂皇了。
明明是春種的大好時光, 村落裡卻沒個人在外乾活,田地皴裂,連野草都不願在這裡紮根。
沒人想的到, 五年前這裡還是一片欣欣向榮, 食有所種衣有所裁, 老有所依幼有所長。
由生到死, 由起到落, 隻是老天彈指之間的光陰, 也隻是權勢爭奪那不起眼的一處、一刻。
此處是前往京城的必經之路,日日夜夜過往的商販見了這村子裡的模樣都不肯住下, 蕭條之後再蕭條,除了還活著的死人, 好似就沒什麼了。
不打眼, 也沒意思。
“看什麼看?!沒銅板兒就快點滾!擋著我這兒的路!”土路上一個商販罵著,他的聲音能有多大就有多大, 反正在這無人的地界。
擋在他麵前的是個隱約可見容貌的男孩,但也太臟了, 看不清臉, 隻能看見一雙鳳目往上斜斜吊著。
因著這雙眼睛, 尚能看出這個是個“大活人”,而不是那些早已不知今夕何夕的活死人。
“有橘子冰嗎?”那男孩開了口, 故意弄的自己粗聲粗氣, 但語氣還是藏不住的期盼。
“你有銅板嗎?”商販問道。
男孩咬了咬牙, 從口袋裡掏出一枚並不怎麼精美的玉墜, “這個,換三個橘子冰。”
商販接過玉墜在手裡掂了掂,又抬著眼皮看了一眼男孩,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這怕是哪家路過此處你偷來的吧?”
“不是!”男孩眉頭皺了起來,上前要去奪那玉墜,“這是我姑姑留下的。”
“你姑姑?”商販將手裡的玉墜高高舉起,“你還有姑姑呢?”
男孩氣的發暈,咬著牙問道:“你到底換不換?!”
“換。”商販撇了他一眼,細長的眼中看不出波瀾:“但隻能換一個。”
“這玉墜……”
“你換不換?”商販作勢要將那玉墜丟了,“你在這兒,這玉墜又用不掉,再說,這墜子是真是假我又分辨不出。唉,誰也沒有我這麼好心了,不然扭你去官府,說這玉墜是你偷來的,到時候官府給的賞金不是更多?”
那根橘子冰重是施舍般的落到了男孩的懷裡,他生怕這冰化了,一路跑回去,推開門大喊:“來了,橘子冰來了!”
床上躺著個另一個男孩,看起來矮胖些,但氣色並不怎麼好,臉色紅的像今日的火燒雲。床榻一旁還有個女童,神情懵懂。
男孩拿了個小碗,用衣袖擦了擦,也不管它乾淨不乾淨,小心翼翼的把橘子冰上麵的飴糖糖紙撕了下來放在小碗裡,遞給那女童,“阿袖你吃這個,甜的,可好吃了。”
說罷,他轉頭看著床上的男孩,說道:“戴老二,你心心念念的橘子冰,快點起來吃了,不然我就一口……”
他作勢要吃,床榻上的男孩睜了眼睛,氣若遊絲地說道:“哪兒來的橘子冰?你吃了沒?”
“廢話!我周老大當然吃了!”男孩一插腰,全無方才在商販麵前的慌亂,“可甜了,保準和你小時候的味兒一樣!不!肯定得更好吃!嘿,畢竟是我買的。”
“買的?”戴老二眉頭微微蹙起:“你哪兒來的錢?”
“嗨,我前兩天收拾阿袖的東西,姑姑原來給阿袖留了點銀子,當時沒掏乾淨,發現還有幾個銅板,反正咱們這兒也沒處花,看見商販來了就買了橘子冰。彆問這麼多了,你不是夢裡都喊著要吃嘛。快點吃,吃完了病早點好,上山抓土鼠去。”自稱周老大的男孩說起話來,像是天邊的浮雲,那麼輕鬆。“不就是發個熱嗎?看看你這小身板,經不起折騰。”
被叫做戴老二的男孩躺在床上,猶是細心,他問道:“你可不是使功夫嚇來的冰吧?”
“你小瞧我?”周老大往地上一坐,這屋子裡幾乎什麼都沒了,空蕩蕩的也隻能用家徒四壁來形容。“我動個屁的手!我動手了還能隻有這麼幾根橘子冰?一車都給你拉回來,直接把你塞進去降降溫!”
戴老二無力的笑了起來,他笑起來的時候和周老大不太一樣,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看著敦厚老實。
周老大:“吃不吃?還得我喂你不成?”
戴老二有些舍不得舔了一口橘子冰。就這麼一口,他又不放心的抬頭:“你吃了嗎?”
周老大吞了下口水,隨即正了正神色:“當然吃了,回來路上就吃了。”
戴老二又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阿袖,想了想說道:“你要是還有勁兒,去張叔那兒看一眼,他可能有藥。之前他還欠我爹幾個銅板呢,如今……”
“知道了知道了。”周老大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又說:“我去去就回,你吃完趕快躺著,彆再動彈了。”
“嗯。”戴老二點頭應下。
目送著周老大走出去,戴老二深吸了一口氣,有些不舍得的又看了一眼手上的橘子冰,這才低聲喚道:“阿袖,這個橘子冰給你。”
阿袖乖乖走上來,“阿袖不吃,這是兄長給戴哥哥買的。”
“我發著燒,吃了難受。”戴老大往床上一躺,半闔著眼睛:“快吃了吧。”
他心裡清楚,哪裡來的好幾根橘子冰,若是真的有,周老大怎麼可能不給容袖吃?就給她吃糖紙?
沒過一會兒,周老大手裡空空的回來了,罵了一句:“張個屁的叔,老守財奴!”
他看了一眼戴老二,還在睡著,又上去摸了一把,燒一點都沒退。
“阿袖,我出去一下,你彆亂跑,看好老戴。”他交代了一句,開門出去了。
夜漸漸的深了,周老大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高低不平的土裡,輕貓在張叔家房子後麵。
他也不想這麼做的,他也不想把和爹學來的功夫用在偷東西上麵,但是……他不能不做,不然戴老二的小命就要沒了。
人得知恩圖報。
他帶著容袖流落到這裡之後,多虧了戴老二把他們兩個藏起來,這才逃了宮裡的追兵。
之後他就一直在這兒了,幫著戴家種點地什麼的。結果漠北不知道怎麼了,突然打起大仗了,聽說還敗了好些場。兵卒沒了就從平頭老百姓身上抽,老戴家的爹被招走了,家裡就剩下他們幾個孩子。
這個村子也從一幅欣欣向榮的模樣成了如今田都沒人耕的樣兒。
不是不耕,是實在世道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