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她自己都擔心得不行,仍要在孩子麵前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誰都可以慌,而她不行,因為她是孩子的主心骨。
沈瑜年不由得想到,在自己走後,以及父親走後……白曜身邊的大人要忍著摧心之痛,安慰孩子:
“他們去了更好的地方。”
生死有命,順其自然,在那一刻變成了多麼絕望且無用的慰藉。
如果可以,誰想親自放開至愛的手,誰又能從容地送他們遠行?
放下,從來都是自欺欺人。
壓在胸膛的沉重,並沒有得到多少緩解,沈白曜輕輕嗯了一聲,又小心翼翼地問:“明天你能早點去學校嗎?”
我不想一個人呆太久。
從前的沈瑜年會在負一秒就答應,這時卻猶豫了。
她本打算,周日晚修請假去照顧母親。
“我……妹妹最近腸胃不好,非要我在家陪她。”
剛說完這話,沈瑜年似乎聽到了趙檸哈哈大笑的聲音。
前一秒因為吃冰激淩肚子疼得哇哇大叫,下一秒看果寶特攻又快樂了。
“好吧……”沈白曜話中難掩失落,卻也表示理解:“好吧,晚安。”
沈瑜年揚起笑容,“周一見。”
周一見,多麼美好的祝福。
把不愉快留給過去,擁抱新的開始。
沈瑜年這邊掛了電話,幾乎是無縫銜接
——比鬨鐘還定點,馮昭筠又來給她送溫暖了。
“喂。”
要換做平時,她一定要損他一頓,再切入正題,可是她今天沒這個心情,語氣也和緩不少。
奔忙一天,馮昭筠才騰出空來處理學校的事,他知道妻子必定著急,所以這個電話一定要打。
“年年,你彆太擔心了,早點睡吧。”
聽到對麵的聲音,他隻覺無比心安,放鬆了神色,可聲音中尤帶著疲憊。
沈瑜年不改本色,回懟道:“你讓我早點睡還給我打電話?”隨後調侃:“倒是你,一大把年紀還熬夜,小心頭禿。”
馮昭筠走到窗前,透過玻璃的反光,看到自己的發際線還算靠前,以及聽到電話那邊中氣十足的聲音,放下心來。
沈瑜年擺弄著桌上的線團,故作漫不經心地說:“一直以來,謝謝你。”
她看似大大咧咧有什麼說什麼,實則甚少直抒胸臆,總覺得把那些個傷春悲秋的話掛在嘴上,肉麻且掉價。
既然開了話口,她深吸一口氣,便要說下去:
“謝謝你,幫我照顧我爸媽,照顧白曜,你一個人……”
真的很不容易。
都說中年人難,難在上有老下有小,既然不能顧此失彼,就隻能過分消耗自己,把所有的空閒都奉獻給家庭,不再有自我。
沈瑜年雖然嘴上不說,可心裡始終有愧,這麼多年,家庭無數次需要她的時候,她缺席了。
本可以一分為二的重擔,幾乎全部壓在丈夫一個人的身上。
馮昭筠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寬慰道:“年年,和我之間還要說‘謝’字嗎?”接著走到書桌旁,撫摸著照片,注視著女子的眼神溫柔至極。
沈瑜年輕聲歎息,突然目光堅定,說:“你放心,我將來一定……”
“什麼?”馮昭筠彆開眼神,眉眼上翹,淺色的眸子漾著笑意。
沈瑜年下定決心,一本正經地說:“我將來,一定給你養老!”
馮昭筠:“……”
這倒不必。
……
沈白曜寫著生物遺傳題,一寫一個不吱聲,恰逢困意襲來,哈欠連天。
她正準備關燈睡覺,卻依稀聽到說話聲,黑夜放大了不屬於寂靜的部分,驅散了她的朦朧。
若是不仔細聽,其實真的聽不見,奈何沈白曜是夜貓子,黑夜的主場令其分外耳聰目明。
沈白曜登上拖鞋,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偌大的客廳裡,唯聞時鐘滴滴作響,說話聲卻更加明晰。
她按捺住心底的異樣,沿著家具一路摸黑向前,隻見微弱的光源從書房的門縫透出,指引著她尋找聲音的來源。
她很快便躡手躡腳地溜到門口,趴在門縫偷聽起來:
依稀可聞,爸爸似乎在用十分溫柔的語氣講電話,剛平靜不久的心緒,又陷入了動亂。
“還養老?你是不是嫌我年紀大了?”
醇厚的聲線,嗔怪中卻不失寵溺。
沈白曜聽著爸爸這般講話,眼珠子都快要蹦出來了,忍住奪門而入的衝動,把耳朵貼在書房門上,仔細傾聽,以探尋未知“後媽”的蛛絲馬跡。
因為爸爸正戴著耳機通話,她辨不出電話那頭的聲音,唯有屏息用意念感受。
馮昭筠未察覺隔牆有耳,仍沉浸在通話中,帶著醋意說:“師大附中有那麼多小男孩,再不濟上大學還有呢。到時候,你記不記得我這號人還不一定呢。”
完了完了!!
沈白曜捂住嘴,懸著的心終於死了,從隻言片語中組建出人物關係。
爸爸的話像是一枚一枚迫擊炮,接二連三正中眉心,令她震驚得久久回不過神,更不敢回神。
接近零點,客廳擺鐘的響聲更甚,不知是不是錯覺,鐘擺搖動的頻率愈發密集,幾乎要和她的呼吸同頻。
沈白曜死咬著顫抖的嘴唇,三觀一點點被炸碎,又一點點重組。
那可是他,最敬重的爸爸……
她從沒明麵上反對爸爸再婚,但起碼找一位各方麵對等的女士吧!
而不是疑似禍害女高中生。
沈白曜不願相信,而是迫切想要問個明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