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裡。陸南石做夢了。
夢裡的世界非常混亂而又光怪陸離, 許許多多的畫麵夾雜在一起,像是在他的身邊形成了一團一團的雲霧, 慢慢地, 雲霧消散了大半。
他似乎又看到了那日含光將他拉入的幻境。這一回, 他的視野清晰了些。他看清了那一張張憤怒的臉。他本應該不認識他們的。可莫名地,他就是知道, 他們是昆侖之人。
“什麼仙人, 分明就是妖人。”
“對!如果是仙人, 怎麼會眼看著我們受苦而不出手。”
“這些禍事都是他帶來的!隻有殺了他, 才能避免天下再次大亂。”
他飄在上空,俯瞰著這一個個叫囂的人類,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曾教他們農耕,教他們網魚, 教他們生存。他從未想過讓他們報恩,因為他不需要他們的報恩。做這些, 於他而言,隻是他願意, 他喜歡, 他將自己的樂趣寄予其中。
他喜歡活在人間, 感受人間的悲歡與真實,而不像九重天似的冰冷。
然而如今這些曾受他恩惠的人, 卻聯合在了一起, 想要了他的命。
“結陣!”
昆侖首領一聲大喊, 百人在他身周圍成一個圈, 圈內光芒乍起,陣相現。
“誅仙陣!”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看向眾人的神色慢慢由淡漠轉為冰冷。麵對一擁而上的人群,他大手一揮。人們霎時倒地,在強大的力量麵前,就彷如一根細木棍被狂風吹翻,毫無抵抗之力。
捏死他們,對他來說,仿佛捏死一隻螞蟻。
這樣的認知讓人群開始恐懼起來。恐懼使他們步步後退。
陣中的百人慌了,他們怒喊著:“我們好不容易集齊了所有東西,如果這次不能殺了他,以後就沒有機會了。正因為他能力了得,才不得不殺。你們願意時時刻刻被這樣的人威脅著嗎?往後的每一天,你們都隻能取悅他,臣服他,隻要他不開心,隨時都能要了你們的命!你們願意嗎?”
人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是被說服了,試探著往前進。
他再度揮手,卻皺起了眉。因為他發現了不對勁,他的神力受阻了。
昆侖首領從他的麵色察覺到了這一切,輕笑起來,“神君,你很厲害。甚至因為你強大的能力,你不屑於任何算計。當然,你怕是也不懂我們人類的算計。可你一定想不到,有一天,你會敗在這上麵。怪隻怪你看錯了人,信錯了人。還不快上!”
突然厲聲的四個字,陸南石一懵。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但聞一句帶著驚懼的呐喊:“朝無!”
他不知道出聲叫喊的是誰,而就在“朝無”二字喊出的同時,一把利劍破空而來,刺入他的心臟。
那是含光。
他看著身前握著含光劍柄,將這一劍貫穿的人,心頭大驚。滿臉的不可置信。
“你……為……為何?”
很奇怪。陸南石好似與這個人融為一體了般,他沒有這個人的記憶,卻能感知他的所有情緒。
他深深體會著這一劍穿心的疼痛,可比這更痛的是這一劍竟然是眼前人刺出的。
他看著眼前人,失望?不解?痛心?似乎是,又似乎都不準確。即便感同身受,陸南石也很難完整描述出這種情緒。
他低下頭,衣服被血色浸染,刺目的鮮紅在白衣之上,顯得如此刺目。
陸南石掙紮著朝眼前人看去,想要知道這人是誰,可奇怪的是,他看得清所有人的麵容,卻唯獨看清楚眼前人的。
他想要再努力,就在這時,喵一聲貓叫,他頓覺指尖一痛,瞬間驚醒。
臥房裡。
小白不知何時已經跳到了他的床上,此時正站在他手邊,對著他收到槐木牌中的小鬼怒目而視。
而小鬼也不知何時從木牌中出來了,靠在牆邊,喘息著,憤恨地瞪著小白。
陸南石恍惚了好一會兒,待得聽聞動靜趕過來的陸致和陸北池都破門而入,才回過神來。一秒鐘明白了屋裡的情況。
陸北池看著小鬼,渾身戒備,刑天斧已經握在了手中,“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幸虧我這兩天都住在這邊。”
陸致已經跑到了床邊,“南南,你沒事吧?他傷到你了?”
陸南石搖頭。可他如今滿頭大汗,神情恍惚的模樣,陸致哪裡會信?陸南石拍了拍小白,“下去吧。我很好。多謝你了。”
小白跳下了床,陸南石這才和陸致陸北池解釋,“我真的沒事。其實即便沒有小白,他也傷不了我。我在槐木牌上下了禁製,他一旦傷人,會在即將傷到人的那一瞬,魂飛魄散。”
小鬼大驚,麵色煞白,不敢想象,自己之前趁著陸南石熟睡偷襲的那一擊,如果不是被小白阻擋了會怎麼樣。
魂飛魄散!
他做了十幾年的鬼,自然比新鬼要明白得多這四個字的含義,看向陸南石的眼神更加不善,卻也更加恐懼。
陸南石很淡定,“我說過槐木牌不會傷你,但你目的不純,我總要為自己和家人留一份保障。這很正常。”
小鬼咬牙,“你早就看穿我的打算?”
“你表現的那麼明顯,讓人不發現都難。”
“那你還答應我留在你身邊?”
陸南石下了床,“因為我想知道,你的表現是因為即便斬斷了和背後之人的聯係,還是要給他賣命,還是其他。現在看來,是這個其他。你對我為什麼有這麼大的怨恨?為什麼要殺我?”
小鬼偏過頭,原本算得上有幾分可愛的麵容變得猙獰起來,“你不認識我?”
陸南石一頭霧水,“我該認識你嗎?”
“該認識我嗎?”小鬼嗤諷一笑,強調說:“我是謝明哲!”
謝明哲?陸南石皺眉思索,他自認記憶力不錯,可怎麼就想不起來謝明哲這麼個人呢?
見他這幅模樣,謝明哲了然,笑容越發諷刺,“是啊!十三年了。你長大了,生活富貴,父親疼愛,哪裡還記得我們。可明明……明明當初我們說好的,不論誰逃出去了,都要想辦法報警救其他人。”
陸南石渾身一震,倏忽麵色大白。
逃出去,救其他人……
十三年前……
那麼就隻能是他被拐之後,被師父救了之前。那是他遺忘的記憶。
謝明哲雙眼通紅,溢滿淚水,“大家一起創造的機會,說好了的,隻要有一個逃出去了。我們就都有希望。可偏偏活著逃出去的人隻有你。可你為什麼不報警,為什麼不帶人回來救大家?你對得起我們嗎?你知不知道我是怎麼死的?”
“是因為幫你們逃走,事發之後,被他們暴打的!他們打得我重傷,又不給我治。拖了幾天,後來嫌我累贅,把我丟在山裡!我是被活活痛死的!你知道圓圓姐姐怎麼樣了嗎?她受儘那群人渣的淩辱折磨!為什麼你不來!為什麼你不帶人來救我們。”
陸南石麵色一層層發白。
小鬼嘶吼著:“如果你能及時找人過來,隻要你找到人來,或許我就不用死了,圓圓姐姐,和小花妹妹,還有……我們或許都不會……都是你!都是因為你!”
陸南石渾身顫抖,腳下一個踉蹌,竟是被他吼得退後了好幾步。
陸致默默上前幾步,擋在陸南石身前,“你不能怪南南,他不是故意不報警,不救你們。當初他受了傷,失憶了。很多東西他都忘了。”
這些是陸致後來在青山村查到的。陸南石失蹤的前兩年,陸致一直抱著樂觀的幻想。想著兒子差不多五歲了,記事了。而且兒子很乖,記憶力很好。他記得爸爸,記得媽媽,也記得家裡的電話號碼。或許他有機會求助好心人,能自己回來。
直到拿到青山村的資料,他才知道,自己當時的想法是有多天真。他受了傷,忘了很多事。唯一記得的隻有自己的名字。
這些年,陸致想過很多次,被人販子拐了,陸南石會遭遇什麼。每次隻要開個頭,他就不敢想下去。
可他現在親耳聽到了。即便小鬼所說的這些都不是陸南石的京裡,但如果不是陸南石逃了出來,那麼這就會是陸南石所經受的。
對於陸致的話,小鬼很是訝異,他看向陸南石,覺得陸南石的表現不像作假,卻還是心存疑慮。
“你不記得了?”
陸南石心裡發苦,“是,我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