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那年他也才五歲,不過因從生下來就比彆個大許多,後來也是很能吃還能長個子的,平日裡又是在山上到處跑,砍柴耕種的事也幫著娘乾,是以外人看著倒像是**歲的模樣。
那年是他第一次見到蕭杏花。
當時他和娘在山上忙著拾掇林間落下來的乾果子,想著撿回去曬得再乾些,到了冬日裡一個是能泡水喝,餓了還能果腹充饑。
結果正忙著,到了傍晚時分下起了雨,秋日的魚,淅淅瀝瀝地灑下來。幸好娘是帶了蓑衣的,便給他披上,說咱們趕緊回家吧。
一抬頭的功夫,他就瞧見了林子裡一雙漆黑的眼睛,發著光亮,瞅向他。
他開始的時候隻以為這是個野貓兒野狸兒什麼的,還想著捉了來,放在家裡隨便養著,或者扒皮了給娘做個護膝,都是極好的。
手裡的彈弓招呼著就要準備射出去的時候,他的手頓了頓,忽然感覺到不對了。
那麼一雙眼兒,驚惶的,好奇的,略帶著點無助,就那麼打量著他,倒是仿佛通人性的。
他擰眉,仔細一看,才明白,那好像是個人,不是個什麼貓兒狐兒的。
“鐵蛋,彆動,這是個人!”他娘也這麼說。
於是他放下彈弓,扒開草叢,衝進林間,便看到了在秋雨中瑟縮的她。
她很嬌弱瘦小,仿佛個小貓兒,那纖細的脖子似乎一掐就能斷了似的。小臉兒或許是久曬的緣故,有些發暗,不過脖子那裡隱約可見的白皙。
周圍的草叢和枝葉被扒開了,她陡然間失去了掩護,倒是仿佛被嚇到了,瑟縮著連連後退。
“你,你彆怕……”他感覺到了她的退縮,下意識地想安慰她。
可是她依然緊盯著他,小心翼翼地挪蹭著腳步要往後退。
“你是誰,怎麼來到我們槐繼山?你叫什麼名字?”他繼續上前,想捉住她。
她見到他伸出的雙手,嚇壞了,轉身就要跑。
誰曾想,她剛轉了個身跑,從林子那邊便跑過來一個男人。
在蕭戰庭的印象中,這個男人相貌普通,個子也普通,穿著更普通,看上去是一臉的老實巴交。老實到,你根本完全想不到,其實他帶著個被拐來的孩子。
“啊——”就在這個時候,誰也想不到,她忽然發出一聲尖叫來。
蕭戰庭當時也是嚇了一跳,他並沒有要如何啊,為什麼她忽然很害怕的樣子?自己嚇到她了?
“你是什麼人,竟然敢搶我的女兒!”那男人一把揪住了蕭杏花,緊緊將她抱住,然後才有些惱意地問蕭戰庭。
蕭戰庭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嚇到了她了嗎?好像是的。
這個時候,蕭母也追過來了。
蕭母當了多年寡婦,是個以和為貴的人,遇到什麼事,素來不喜和人爭的,哪怕是遇到個陌生人也不例外:“這位大哥,你可彆惱,有什麼事咱們好生攤開說,千萬彆動氣。孩子還小,怕是剛才莽撞了,驚嚇了你家姑娘,想必這都是個誤會,說開了就好。”
那男人狐疑地看了她半響,這才道:“這是我家女兒,她膽小,從小也傻乎乎的,你們剛才這是嚇到她了。”
傻?
蕭戰庭不由多看了那小姑娘一眼,可是小姑娘被男人用手緊緊按住腦袋,又是下著秋雨,天也暗了下來,他看不真切。
可是他總覺得,小姑娘不傻吧,有那麼一雙讓他一看就明白的眼睛,怎麼會傻呢?
那人審視著蕭氏母子,想必見他們孤兒寡母的,倒是也放心了。
“這位大嫂既如此說,想必是我剛才誤會了。其實是我和小女兒行經此處,因為貪著趕路,錯過了宿頭,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沒辦法,我便說尋一處山洞來安神。誰曾想我這裡正尋著,我這女兒平時腦袋就不好使,這個時候竟然自己給跑丟了。我連忙跑過來找,便見她被令郎追著,倒是嚇了一跳,誤會了,還請大嫂勿怪。”
蕭母見他說話倒也算彬彬有禮,再看看那瘦弱瑟縮的小姑娘,不免心疼。
“便是錯過了宿頭,也該下麵村裡尋處人家來安神,這黑燈瞎火的,下著雨,又是在山上,說不得有個豺狼出沒,仔細委屈了孩子。”
“大嫂說得是,隻是天都晚了,尋個宿處也不好找,下麵村子裡固然有的是人家,隻是也怕攪擾了人家。”
蕭母見此,再看看那小姑娘,也是好心,便道:“若不嫌棄,先跟我下山吧,村裡人都是熱心腸,倒是可以借住一宿。”
那男子聽了,自然是感激不儘,當下忙跟著去了。
回了大轉子村,村人見了,自然問起,蕭母便說起山中情境來,恰村長也在,便問起誰家能借助一宿。繞了一圈後,想著蕭家是個寡婦,隻帶著兒子,諸多不便,便將他安置在隔壁孫家了。
那男人牽著小姑娘的手走進隔壁的時候,蕭戰庭在人群中望過去,隻見小姑娘依舊用怯生生的眸子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或許是心有靈犀,她忽然回頭看了一眼,恰看到了他望向她的目光。
蕭戰庭被逮個正著,有些不好意思,忙彆臉看向彆處。
這日回去家裡,先是換了衣服,蕭母便開始去灶房忙乎著做飯。
蕭戰庭看著雨約莫停了,便在夜色中收攏了家裡的雞,把那些躲在樹下避雨的雞都感到了雞窩裡,又隨意給它們窩裡撒了些吃食。
之後看看百無聊賴,又拿起柴刀來砍柴,看著柴刀將那木柴劈得迸濺出木屑子,不知怎麼,他眼前又浮現出那雙眼睛。
驚惶的雙眼,怯生生地望著周圍一切,小心翼翼的模樣,仿佛一隻受驚了的雛鳥。
還有那聲綿軟軟的驚叫聲。
她看上去很害怕,在害怕誰,真的是自己嚇到了她嗎?
她的父親說她是個傻子,可是他卻覺得不像。
正想著,他忽然仿佛聽到了什麼動靜,停下了劈柴的手,抬起頭,望向牆頭方向,卻仿佛並沒有人。
於是他重新低下頭砍柴。
幾個斧頭下去,他又聽到了一種聲音,窸窸窣窣的。
雙手緊握著斧頭,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他來到了牆根下。
果然,就在牆頭那邊,好像有個什麼聲音,聽著,倒像是有人順著木柴往上爬。
那木柴有些是稍微粗點的樹乾子,就半搭在牆頭,那人應該是正在牆頭那邊順著樹乾子爬。
蕭戰庭安靜地站在那裡,仰臉等著。
過了一會兒,一個烏黑的腦袋露頭了。
他心裡一動,頓時想起在山裡時看到的那小姑娘。
烏黑烏黑的發絲,濕粘地膩在纖細的頸子上。
竟然真的是她!
她要做什麼?
就在蕭戰庭疑惑又驚喜的時候,便見烏黑的發髻下,一雙霧蒙蒙的大眼從牆頭冒出來,兩隻白而細的手緊緊地攀爬住牆頭。
“你——”他出聲,想要招呼她。
可是她頓時瑟縮了下,仿佛嚇了一跳。
這下子,他不敢說話了,隻是呆呆地看著她。
這是怎麼了,她害怕自己?
而就在蕭戰庭不敢吭聲的時候,小姑娘原本的驚怕倒仿佛散去一些,她使了使力,緊緊咬著小細牙,吭哧著仿佛要爬上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