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斷齋(1 / 2)

廣袤無垠的大漠是一片死寂的沙海。

灼熱的黃沙與烈日交相輝映,扭曲了麵前的景象,將這片毫無聲息吞吃生命的凶險之地,粉飾出奇景般的瑰麗惑人。

正值酷暑的月份,沙漠之中晝夜溫差極大,更彆提白日裡炎熱到扭曲的陽光與毫無征兆的滾燙流沙,即使是最有經驗的駝隊也不會在這種月份下行走沙漠。

然而就在這天地蒼茫的一片中,一行腳印在炙熱的沙海上印下痕跡,不深不淺,每一處都是如出一轍的深度。

哪怕是輕功再高明的習武之人,在無從借力的沙漠中也不可能行不留蹤——事實上,輕功越是高明,便越知道再這樣的一片吃人險境中耗費內力用輕功趕路,是一件再愚蠢不過的事。

可即使是這些輕功造詣頗深的人,也不可能控製自己在沙漠之中的腳印深淺,保持得這般完美地正正好。

完美得近乎詭異。

但很快,鬆軟的流沙便將那串腳印吞噬殆儘,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便徹底沒了蹤跡。

這人竟然不隻是在沙漠中自由行走,甚至在流沙之上也能行動自如!

男人施施然邁步向前走著,他的身材高挑挺拔,衣裳穿得十分隨意,眉目微動間牽出幾分放蕩不拘。

霜白的發絲鬆鬆散散地隨手束在身後,劍眉星目,鼻梁很挺,唇角微勾。

大抵是那雙眼睛實在過於沉靜,過於孤獨,又過於冷漠,襯著白若霜雪的發,非但沒有笑容和煦的溫柔繾綣,反倒流露著些許冷酷決斷的漠然。

男人的肩膀上坐著一隻比成年男子拳頭大上一圈的小獸,毛絨絨的尾巴在男人的手臂處晃來晃去。

它抬頭看了一眼刺目的太陽,把自己往男人的脖頸處又蜷了蜷,口出人言:“那李琦不是出身江南?她跑這麼犄角旮旯的沙漠裡麵做什麼?”

“這裡中原能人輩出,相較起來,沙漠要好掌控得多。”傅回鶴也停下腳步,眯著眼看了看天上的烈日,“時辰差不多了。”

爾書抬手揉著腮幫,吐槽道:“她前兩年在扶桑躲得滋潤,我還以為這趟我們要出海呢。”

“她是黃山李家的姑娘,不論嫁了多少次,她還是李家的姑娘。”

傅回鶴又朝著某個方向走去,腳步不疾不徐,說話的聲音也不緊不慢,沒有半點烈日當頭沙漠炎炎帶來的煩躁。

“好不容易學了一身武藝,怎麼會甘願眼睜睜看著仇人兒孫繞膝幸福老死?”

爾書的動作一頓,爪子在傅回鶴肩頭抓了抓,突然壞笑起來:“所以你當年把契約期限定在四十三年七月又三日,根本就是故意的?我說這日子怎麼還有零有整的。”

“離斷齋家小業小,虧本生意是萬萬不能做的。”傅回鶴也笑起來,一陣風吹來,揚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俊美鋒銳的眉眼,“與離斷齋簽了契書的客人,哪怕是跑去天涯海角,我也自是尋得到的。”

傅回鶴停下腳步。

一人一鼠的麵前是一片嶙峋聳立的石峰,鑿有孔洞,間或有風聲在其中穿梭,僅允兩人堪堪並肩而行的小道盤踞在石峰之中,虛虛實實,越發辨不明前路的方向。

“迷蹤陣?”爾書的胡須抖了抖,但又疑惑道,“不對啊,這陣怎麼這麼粗糙?”

“當年徐福帶去東瀛的牙慧罷了。”傅回鶴淡淡啟唇,翻手間手中多出一根長柄白玉煙鬥,煙杆上盤著螭龍雲紋,鬥中白霧嫋嫋,輕輕淺淺地在他身周逸散開來。

心神一動,原本平和的霧氣像是被驅使一般朝著那林立的石峰逼近,宛如刀過豆腐一般生生辟開一條直直的道路來。

不遠處三三兩兩瘦骨嶙峋的男子低頭掃著什麼,動作呆滯緩慢,宛若行屍走肉。

霧氣又回到傅回鶴的身邊盤旋了一圈,而後乖巧沒入煙鬥之中化作一鬥不外溢的甘霖。

傅回鶴的鼻間嗅到一股甜膩的花香,隻是這香甜誘人的花香裡卻帶著血腥氣,夾雜著數以千計的慘死冤魂遺留下來的怨恨與不甘。

傅回鶴麵上的神情終於有了變化,他微微蹙起了眉頭,眸中掠過一絲懊惱。

“罌粟?”

活得久總是有些優勢的,爾書黑豆一般的眼睛將這片絢麗糜麗的花田收入眼中,又看了看旁邊那些形若枯槁低頭掃地的男人。

兩隻爪爪揣在胸前,喃喃自語:“那女人現在究竟變成什麼模樣了?完蛋,那荊棘種子……”

傅回鶴沒有回答。

當年李家滿門被滅,李琦走投無路之下推開了離斷齋的門。

那時的李琦不過是個尚未出閣,麵容姣好的純然少女。

她想要活下去,想要複仇的欲望之強烈,引起了店裡不少種子的共鳴,傅回鶴沒有不做生意的道理。

但客人選擇付出什麼達成交易是客人本身的決定,傅回鶴作為老板,不過隻是衡量客人給出的交易品是否擁有等值的籌碼罷了。

最終,李琦用她的軟弱以及惻隱之心,換走了一顆荊棘種子。

在喂養荊棘種子的過程中她會得到什麼,種子發芽實現什麼願望,則完全取決於李琦想要什麼。

“我現在真的有些好奇起來了,也不知道她究竟和荊棘許願了什麼東西。”

爾書的爪子從身後一撈,將自己蓬鬆的尾巴抱在懷裡,緊貼著身體冰冰涼的傅回鶴乘涼。

傅回鶴如履平地一般幾步穿過石峰群,來到罌粟花田前。

那些掃地的男人像是未曾看見他一般,仍舊低著頭,雙目無光地繼續手中的動作。

傅回鶴抬手淩空翻掌,向下一壓。

周圍的空氣像是瞬間凝結成了固體一樣,一股無形的壓力向著那片罌粟花壓去,隻聽得“噗”得一聲輕響,像是什麼東西被擠破的聲音響起,緊接著,血色的霧氣從花田之下蒸騰而起,彙聚成一片濃鬱的紅。

爾書倒抽了一口冷氣,而後將臉埋進自己的大尾巴裡不去看接下來的場景。

傅回鶴手執煙鬥,神情冷然,一言不發,另一隻手抬起,手指微曲,虛虛一抓。

張牙舞爪的紅色霧氣如同熱油入鍋一般爆發出絕望淒厲的吼叫聲,無形的氣場蕩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這片盛開得美豔糜爛的罌粟花被硬生生翻轉過來,豔麗柔軟的花瓣被毫不留情地埋入土中,露出的卻是埋藏在其下不見天日的白骨森森。

傅回鶴的目光下落,低聲道:“回來吧。”

一顆血紅色的石頭滴溜溜著想要朝著傅回鶴的方向飛來,卻被那些血霧和無形的束縛擋住去路。

“傅先生何必如此心急呢?”

一道柔美的聲音傳來,並沒有嬌媚的撒嬌軟語,而是帶著一種優雅的從容。

“經年未見,傅先生遠道而來,不如同妾身入內,斟茶煮酒閒聊一二,也好讓妾身一儘地主之誼,如何?”

麵覆輕紗的白衣女人緩步而來,在這沙漠裡穿著輕薄潔白的紗,不染塵埃的模樣彷如縹緲欲飛的神女,帶著久居高位的倨傲自信。

“你向它許願了美貌?”傅回鶴一見到李琦便明白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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