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陽高升,牧草枯黃衰老,凝集了一晚的霜氣霧色,水珠順著紋理低落,跌進了泥土裡,青草被牛羊一口吞入腹中,一條江水濤濤震天,兩方休息的軍馬任然相對,然而昨天喧鬨肅殺的對峙卻消失殆儘,隻有軍馬牛羊在呦呦呼鳴。
蘇佑坐在床上,還特彆防備小心地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地,一臉哀怨地看著麵前的三個人。
“所以……你們真的就不考慮把眼睛擦亮嗎?”蘇佑差點又哭了,眼睛紅著,僥幸地問。
他昏過去的時候還滿心幻想,覺得在江水邊聽到的種種肯定是幻覺,直到醒來後麵對三個人的噓寒問暖,他直接默默地轉了身,極為抗拒這個事實。
以為他很想要噓寒問暖,體貼細致,緊張熱切嗎?
不!
他需要的是一個後宮無數,一個冷漠驕傲,一個腹黑輕蔑!
這才是,才是眼前三個沉默的男人的歸宿。
他們就應該坐擁萬裡江山,就應該渣得一批,就應該玩弄他人於掌心。
而不是十分誠懇地在他麵前排排坐,排排認錯討好。
認錯,嗬。
認了也不改。
而且隻會得寸進尺,步步緊逼。
他和萬裡江山究竟有什麼可比性,一個兩個瞎了眼,居然全崩了人設。
“不要說這樣荒謬的話。”林端平靜說:“你何必如此拒絕我?”
“他是北疆的吉桑,本王的妻子,拒絕你不是應該的嗎?”阿穆罕冷哼,言語不屑:“怕是國師想多了。”
“你算什麼?朕早已經昭告天下,大齊臣民早已知曉蘇佑大齊國母,爾等草原,連小國都尚且不是,居然敢如此自居。”趙懿目光深重,威脅道:“朕四萬大軍就在數裡外,震江邊,朕隻要一聲令下,你北疆定當血流成河。”
“你們……可以休息一下,冷靜下來嗎?”蘇佑頭痛,心累到不想說話,不想理會這些個人,自己抿了抿唇,又疲憊又生氣,說:“我說過我定親成婚的事了嗎?我說過我有心悅之人的事了嗎?”
行啊,一個兩個一定要扭曲事實,胡亂的莫名其妙地,他就成了國母,吉桑,妻子。
他已經無數次說過,他從來沒有說過自己就成為他們的老婆妻子之類的話,也根本就沒有同意他們的求愛。
他們從來不聽,聽了也不改。
就一定要在他麵前,為自己莫須有的名分爭強好勝。
幼稚得像小學生鬥毆,氣憤得還真是義憤填膺。
“你們都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都出去。”蘇佑靠在床上,完全自閉地想著自己已經失敗的任務,對著幾個罪魁禍首就覺得委屈難受。
抑鬱心緒在心口發作,很是艱澀,自己呼吸一喘,就牽引肺部,發癢又發麻,咳得細弱可憐。
阿穆罕憂心,連忙上前把人攬住,用力輕柔地給他拍背。
趙懿看著,即刻在一邊端了一碗湯藥,坐在蘇佑麵前,在他止咳後喘息的間隙伸手給他喂藥:“乖,吃藥,吃了藥就不會咳嗽了。”
“唔……好苦。”湯匙湊在眼前,蘇佑乖順地張開嘴巴喝藥,但是卻苦的得皺眉,自己下意識伸手掐上趙懿的臂膀,想要阻止他,卻沒用力,強行忍著抗拒,一口一口乖順地喝藥。
一碗藥喝完,趙懿很是滿意,蘇佑被苦得眼紅,含了水霧,幾乎下一刻就要哭出來,張開嘴巴想要散散苦味,然而下一刻就有一隻手伸過來,給他喂了一顆圓圓的固體。
口腔裡甜味泛開,苦味暫時被緩和衝散,蘇佑錯愕抬頭,對上站在他麵前的林端,他手裡還拿著糖袋子,很是從容平靜地又往蘇佑的口中塞了一顆。
“……”蘇佑回過神,看了看左邊手還放在自己背上的阿穆罕,又看了看右邊手裡還拿著藥碗的趙懿,甚至眼前的指尖拿著一顆糖的林端。
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
啊啊啊啊!為什麼情況會變成這樣?
居然,居然就發生這種荒謬的事!
他居然就被輕而易舉的占了便宜。
愣是沒有讓他反應過來的機會,從頭到尾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他警鈴幾乎逼到了喉頭,防備大起。
這群男人想要溫水煮青蛙!
上個世界他就是被煮到毫無察覺,而且自己逃脫不開又半生不熟的青蛙。
蘇佑很是驕傲,他好歹也經曆了這麼多,總算學會了點東西,所以才這麼輕易地看清了男人的套路!
“走開走開,你們都出去!我暫時不想看見你們。”蘇佑左右都伸手推拒,兩個被推的男人都很是錯愕,失意了一陣。
這些男人聰明又狡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手段,把他煮得爛得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
當即最好的手段就是阻絕見麵,一見麵他就容易被騙。
蘇佑呼吸沉重,臉色微微發紅,鼻尖也帶著微紅,脆弱又漂亮地,看得幾個男人視線微微閃躲,不敢輕易招惹他。
“我留下來照顧你……”趙懿頓了頓,又說:“這幾個月我不在,竟不知道你已經如此虛弱,這北疆我趁早帶你離開。”
“狗皇帝,你信不信本王今日就命北疆五萬軍士殺到大齊國都!”
眼見又要吵起來,蘇佑氣呼呼地出聲:“都給我出去!”
說完就自己躺倒,用被子把自己埋起來,完全自閉,一副死活和他們不交流的模樣。
蘇佑脾氣好,性格又軟又好騙,很難得生氣,這一句直接弄得幾個男人不敢真惹他,也不敢不聽話,三個人彼此心思詭譎,相互對視,深切敵意絲毫不曾遮掩,隨即相繼地走出營帳。
阿穆罕走出營帳後,還是極為煩躁惱怒,對於另外兩個人無比厭惡,他的吉桑從來都是溫軟和順,從來沒有過脾氣。
明明就沒有任何機會,卻偏偏還要跑來北疆。
自討苦吃。
阿穆罕抿唇,自己戾氣滿身,準備往自己大帳中去,一打眼看見買提牽著小花吃完草回來,正是受到千恩萬寵,日子過得愜意無比的小羊,連走路都走得昂首挺胸,很是囂張,胸口新戴的鈴鐺輕靈作響,隨著小花的步子而動。
活脫脫一個被寵大的紈絝模樣,但她是個母的。
現在應該是吃飽後,買提要給蘇佑煉牛乳,阿穆罕想到這幾日頻繁打攪的兩個人,覺得自己如果再無所作為就是坐以待斃。
他垂眸斂緒,走向買提:“把小花給我,今日你不必動手。”
“啊?”買提略微詫異,皺眉:“大王,你在開玩笑?你從未做過這樣的活。”
“本王不會學?”阿穆罕說:“你教,本王一定學會。”
“……”買提抽了抽嘴角,難得被阿穆罕折騰得無言以對,一臉嫌棄的提了木桶,蹲下身教阿穆罕擠/羊奶。
阿穆罕學得特的確很快,買提上手教了一邊,他就學會了控製力道,從來舞刀舞得淩厲的手也可以從容應對輕柔的力道。
阿穆罕學會後,揮了揮手讓買提離開,阿穆罕一個人對著木桶十分小心拘束地做自己的事。
趙懿提了蘇佑最喜歡的甜點小食想要走進蘇佑的營帳,卻被門口的守衛攔了下來,這北疆不是大齊,根本不會聽從趙懿的命令,完全絕對服從於蘇佑,趙懿有史以來第一次吃了閉門羹。
一晃不過幾月不見,蘇佑卻是已經膽大包天,再沒有當初顫顫巍巍好欺負的模樣。
說不見居然就真的不見。
趙懿咬著牙,煩躁地將食盒扔給身後的人,轉身想要回大齊軍隊大營。
卻忽然瞥見不遠的營帳口,又一道十分惹人厭惡的身影拘束地蹲下身,笨拙地對著一隻羊,他詫異,停下身看了好一陣,才意識到他在乾什麼。
他在準備蘇佑要喝的羊乳。
趙懿心頭一緊,頓時警鈴乍起。
奸詐,居然用這種手段。
堂堂北疆可汗王,居然如此作為,簡直有愧於王位。
趙懿垂了眼,眼底輕蔑深刻。
阿穆罕起先速度還尚可,到了後續就有些慢了,反複動作使得他很難控製力道,小花是個跋扈脾氣,要是他做的不對就直接抖動掙紮,還用後蹄踹他。
阿穆罕又氣又急,十分想把小花宰了做烤全羊,但是還是強忍怒火狼狽,蹲下身繼續。
他一個人忙得很是艱難時,忽然小花的另一邊落下一隻木桶,直接砸在地上,勁武有力的腿站在他麵前。
阿穆罕皺眉,直到看見一張熟悉又惹人煩躁的臉,頓時厭惡彌漫眼底。
趙懿蹲下身,看了一眼阿穆罕,仍然輕蔑著,漫不經心地伸手和他一樣擠羊奶。
“這是北疆的羊。”阿穆罕說。
“朕賠你一百隻,現在這羊是朕的了。”趙懿說著,開始上手生疏地擠羊奶,但是也手勁大,控製力道得十分狼狽生疏。
“這就是大齊皇帝的為人為君之道嗎?”阿穆罕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