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true faith(1 / 2)

但鬆田陣平……乾邑又咀嚼了一遍他上課時的發言:他看起來是真心實意地想要維護這個秩序,卻也痛恨這個秩序的施行者。

下課鈴將他從回憶裡拽出來了。同學們紛紛收拾東西,去走廊閒聊或是去水房接水。就在這一刻,在走動的無數人間,乾邑突然對上了鬆田陣平的眼睛。

他看見對方眼中某樣耀眼的、如同不甘的火種,倔強地在他靈魂裡呐喊。於是乾邑知道了自己不能以對待一個常見的,恃才傲物的天才少年去對待他,對方一定經曆過某些變故,更有可能,對方是一個也曾被“縫隙”困住的人。

乾邑計劃在午休時去一趟檔案室,他發現自己這個新到手的幼馴染的背後也許有一個精彩的故事。剛走到檔案室門口,他發現門口正站著一個人。對方的特征十分鮮明,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是他的好同期降穀零。

降穀零的情緒似乎並不算穩定,似乎在不可置信地看著檔案室裡的什麼。乾邑乾脆利落的一個轉身,頭也不回地下樓。他不準備讓降穀零知道自己來過。調查的計劃被順勢改到了當天晚上,乾邑打開電腦,很快,改變鬆田陣平父親一生軌跡,同時也間接影響了鬆田陣平整個童年時光的案件的全過程都一覽無餘。

在從拳擊館回家的途中,鬆田丈太郎路過了兩個男人的鬥毆現場。鬆田丈太郎由於第二天要參加比賽,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直接離開。然而第二天,鬥毆現場留下了一具屍體。在各種機緣巧合下,鬆田丈太郎被錯誤地逮捕了。雖然最終他洗脫了罪名,然而比賽也錯過了。

假如這是某個超級英雄的起源電影,而鬆田丈太郎又恰好擁有什麼超能力的話,可能會悟出一句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之類的雞湯,從此變成行俠仗義的超級英雄;但可惜這是霓虹,鬆田丈太郎的年齡又遠遠超過了超能力熱血少年漫的主角。他隻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沒那麼壞”的普通人。所以他放棄了拳擊,失去了生活來源,開始酗酒,家暴;他的生活就此落入了深淵。

捫心自問,見義勇為是道德層麵上的義務,雖然鬆田丈太郎不太實誠但也很無辜,然而有人比他更無辜。是誰呢,是他兒子。

是他小小年紀就莫名其妙頂上“殺人犯的兒子”這種外號,被冷落,被毆打,被全班孤立的兒子。

乾邑輕輕歎了口氣,而後關掉了頁麵。

檔案當然不會寫的如此詳細,事實上隻有冷冰冰的兩三行字。句號落下的時刻,公檢法就已完成了他的使命,受害者如何撫平生活的皺褶,並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隻是鬆田陣平如今的性格和行為習慣,足以讓乾邑反推出他的過往:乾邑為組織供事多年,見過的慘案不計其數,這樣的事見過太多。唯說得對,那些本本分分,努力生活在象征秩序中的普通人,被卡在了現實生活與規則之間不服帖的縫隙;而絕大多數人也不可避免地滑向深淵,奇跡的確難以複現。

這一次,縫隙吞噬了鬆田陣平的父親,也堪堪咬住了鬆田陣平的褲腳。即便他的童年幸運地擁有了一個萩原研二陪著鬆田陣平拚命掙紮,最後成功脫身,雙雙從裂縫上跨越——但深淵的確曾對他們張開過眼睛。

結束查詢後,乾邑剛想關掉電腦,轉念一想又回憶起自己剛來時意外碰到的降穀零,他正看著裡麵的某個人,會是誰呢?

他立刻就想到是諸伏景光。即使才過了短短一天,在乾邑這裡,降穀零和諸伏景光就已經深度綁定了。雖然這種假設下意識的源自於情感,檔案室裡的人當然也可能是其他的某位同學,但乾邑依然想試一試。

短暫的加載時間後,他對著標題為“長野夫妻慘殺事件”的資料發愣。

謔。

社會的縫隙有點多了哈。

這縫隙可真能卡人。

他現在很想拍一下諸伏景光的背,然後說:嘿,原來你也是卡路裡?

隻可惜對方沒有聽過唯女士的精彩演講,無法get到自己的笑點。乾邑無不帶有一絲遺憾地想,同時一心兩用地將諸伏夫婦被害的細節背了下來。在此之後,乾邑又接連搜索了降穀零和伊達航的相關資料,當然也沒漏掉“自己”,最後幾近懵逼地發現各位同期們都在縫裡卡著。

要麼沒媽,要麼沒爹媽,要麼有過但是死了。

“自己”家裡店鋪倒閉,班長的父親辭職不做警察當保潔,相比較而言居然還算是不那麼重大的打擊了。

這個日本社會現在已經發展到這個情況了嗎?是不是要完蛋了啊?

乾了很多壞事但就是很少內疚過的乾邑少有地開始反思自己,是組織現在太囂張了嗎?日本現在的年輕一代看起來真的很不妙啊!

乾邑先把電腦關機,然後又關上了資料室的燈。他把手插在兜裡,一邊思索一邊慢慢走出機房所在的實驗樓。他並沒有特意激活聲控燈,動作也很輕,於是整個走廊便沉浸在一片黑色之中。

他為了打發時間看過很多書。在心事混亂的時刻,乾邑更願意不去有目的的思考,他相信潛意識會帶他自己到答案。於是他突然意識到,並不是那些足以摧毀人的風暴找到了他們,而是他們招來了風暴。

這是這個世界回報高尚之人的方式,他們的人生就是麵臨一個又一個風暴。戰勝它,或者直到被無法撼動的悲劇殺死,成為獻給正義的又一個祭品。

多麼動聽的結論啊,暴力又聖潔。

乾邑點燃了香煙。

但他不願意。

他隻希望自己在乎的人能好好的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未必需要在他身邊,隻要他知道對方在那裡就夠了。

直到他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爬到了天台。就好像自己也麵對了那股風暴,並且被風暴送到了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