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雪落時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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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站在這裡的是塞繆爾,他應該會聽出這座鐘裡不和諧的雜音和乾澀轉動的零件。隻可惜塞繆爾已經死去,留在這裡的是萊昂納多。而他的這個兒子或許在一定程度上傳承了他優秀的關於機械製造的天分,但不具有艾達的關於預言的能力。在通靈的超自然世界中,女性似乎總是比男性更容易得到“那些”的偏愛。

與此同時,站在這裡,扮演著萊昂納多的萩原研二也聽得出來。即便時隔多年,原理早和現代的電子鐘有所出入,但對於他來說想要搞明白還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自塞繆爾死去後,不再有人去修補這座鐘表了。艾瑪疲於尋找自己的孩子,阿爾伯特忙著兄友弟恭,這個家庭雖然仍然人丁興旺,卻隱隱有腐壞的痕跡。

隻有這座鐘。它的聲音變得緩慢而不易察覺地脫離了人為控製的走向,朝著它本該成為的自然的形態而去。就仿佛在為了製造鐘體時砍伐並早已死去的樹木,卻起死回生般變回了一棵活著的大樹,並且延展根係,想要紮根在這座房子中。

在組裝好摩托車後,萩原研二並沒有跟隨地圖上的指示真的騎著摩托離開。他不是沒有嘗試過,哪怕並無此意,人家畢竟自己親手組裝起了一輛老古董,總沒有不讓自己騎了的道理;當然,試過了也無法離開這裡。

於是他走進了這座房子,最後停留在這座聲音古怪的掛鐘前。出於一種奇妙的感應與指引,他決定修好這座落地鐘。塞繆爾視若珍寶的設備依然被這座房子收留著,萩原研二找到了它。在這期間,他少不了在其他的房間中四處搜尋,但沒有找到來自任何熟悉的人的痕跡。自己幾乎處於所有人時間線之前。這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工具已經有些年頭了,不過稍微熟悉一下,還能用。拉開鐘下麵的門後,裡麵是純機械的傳動裝置,沒有任何不同尋常的物件。這使得它看起來空空蕩蕩,就好像……能躺進一個人一樣。

當然,至少在這裡,鐘裡麵確確實實是空的。所以也隻要拚好,然後關上門,時鐘就應該會正常地旋轉。當然,在這一回,是萩原研二技藝高超也未可知,關上門後,時針卻開始了無窮無儘的倒轉。

時間倒退回了1889年的春天。

那些咬合緊密而彼此相依的齒輪就如同這個家庭中的人一樣,在時間的流淌中卻無意義地自顧自旋轉,直到破損的那一天。不會有人拯救他們,也沒人能拯救他們。萩原研二沒有領會到這一點,但他習慣性地點燃了一根煙。畢竟這座房子裡的活人,“目前來說”,隻有他一個。在煙霧繚繞之中,他忽然看見了一個幻象——

一個男人收起了他的鋸子、清理了他的每個部件,丟下他沾滿黑色油汙的手套,點燃煙鬥。飄渺而模糊的煙霧中,他如幻象一般出現——但說到底,誰又是誰的幻象呢?萩原研二立刻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是塞繆爾。是真正的,屬於這個家的塞繆爾。他盯著表盤,而從後方則傳來了刺骨——可以用這個詞嗎——的眼神。

萩原研二先是扮演萊昂納多,後來又履行了塞繆爾的工作,但畢竟沒有成為他們。他依舊可以自由地發言,並且四處走動。他立刻意識到,這眼神來自於一個身形瘦削高挑,麵部長著大片胎記的陰鬱男人。來自塞繆爾的記憶說,這正是他的弟弟,阿爾伯特。難道塞繆爾就從來沒有意識到嗎?他的弟弟正以這樣冷酷、怨恨又殘忍的眼神看他,這種敵意早已超過了家庭成員之間正常的矛盾與衝突的範圍,阿爾伯特宛如這個家庭的詛咒,是一陣摧毀一切的颶風。

但是,塞繆爾沒有察覺出這點來。他像奧裡亞雷諾上校永遠澆築自己的小金魚那樣永遠凝視著自己的鐘。在他天真的,安於現狀的頭腦中,一切會像這座鐘一樣一刻不停地旋轉,按部就班。即便偶爾鐘表故障,修一下,修一下就會回到正軌。生活中沒有什麼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