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錢也跟你沒關係啊, ”喻夏單手揣在兜裡,麵無表情地掃過他,眸中譏諷不言而喻:“乞丐就要有乞丐的樣子, 上門來要東西的時候態度放尊重點,主人家願意施舍給你,那是你的榮幸,主人家不想給的時候,你要是強搶,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喻仁君最受不了她說話時候的囂張態度,明明一個臟字也不帶,就是能把人罵的跳腳,他這種在家裡受慣了萬千寵愛、事事不願意被人拂逆的, 當即就揚起手掌, 可惜沒等他的動作落下來——
迎麵就飄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眼睛瞬間迷瞪,口鼻裡都是火辣辣的嗆, 他弓著腰, 又被喻夏踢在下三路, 痛苦地哀嚎一聲, 倒在地上。
喻夏之前就把門窗都給關上了,此刻走廊裡沒有風,但那恐怖的味道還是彌漫開來,她低頭看了看手裡說是有效距離有三米的防狼噴霧,但實際上這殺傷力, 還是大大地出乎了她的意料。
後退兩步,她去把窗戶打開,讓風飄進來,喉間火辣辣的熏痛才緩和一些……她並非直麵這攻擊的人, 尚且受到影響,說不出話來,何況是正中麵門的喻仁君。
隻喊出一嗓子,喉嚨就痛的不得了。
鄰居們仿佛都不生活在陽間,先聽見那砸門般的動靜,如今又聽見這等嚎叫,偏偏哪家都沒有人出來看看,反而更顯這走廊的寂靜。
喻夏往陽台邊看了看,這老房子攏共七層,也沒有電梯,她家又是低層,為了避免被糾纏,從二樓往下……
思緒到一半。
她看見了底下扛著攝影機、手裡還拿著話筒的人,也不知道是什麼冷門電視台,一樁家務事也不肯放過,若說是來主持公道,喻夏自然歡迎,但看他們的態度,想來也不在意最終的真相如何。
喻夏重新走回了屋子裡。
看著地上翻滾哀嚎的那小子,她皺著眉頭,莫名的煩躁湧上心頭,受限於男女的力量差距,她既沒有辦法在對方如此掙紮的情況下把人打暈了綁起來,也沒有辦法跨過這“門神”,另找一條路躲開電視台的人。
就在局麵膠著的時候。
樓梯間傳來了腳步聲,一道格外熟悉的中年婦女嗓門響起:“真是太感謝你們了,要不是你們電視台,我還不知道該去哪裡找這個女兒——”
轉過樓梯拐角,一位穿著涼快夏衫、褲腿卷到膝蓋處,皮膚黝黑的大姐赫然出現在喻夏的眼中,她先看見喻夏,眼中淬出快意來,隨即就瞧見地上打滾的人,臉色陡然變了。
“兒子!”
“我的心肝,你這是怎麼了?”
她跳起來就往喻夏的方向攆去,喻夏隻好故技重施,在她衝過來之前,抬起手裡的瓶子,又是一聲痛苦哀嚎,將後邊兩個扛著設備的人嚇得目瞪口呆。
眼見地上又多了一道翻滾的影子,夾雜著孫秋鳳罵罵咧咧的詛咒聲,過來的記者跟喻夏的目光對上,戰戰兢兢地掏出手機。
“你……你彆過來。”
“我報-警了!”
喻夏:“……”
*
薄菀在蒙城被季家的事情拖住了腳步。
本來想著無論多晚她都要趕回去見喻夏,但等終於歇下一口氣的時候,發覺時針已經走向半夜,知道喻夏愛睡懶覺,太早過去又是擾人清夢,況且還要安撫這起床氣,她便臨時在季家待了幾個小時,預備明天一早再回去。
她先發了條消息過去。
對方並沒有回。
應該是知道她不去,也沒再等,自己先睡了。
薄菀沒多想,畢竟槿城不像是蒙城,有些勢力還敢囂張到這邊,睡覺之前她仔細在腦海裡過了一遍最近的事情,揣妥了一顆心,由著自己被拽進夢鄉。
次日一早,她就隨著柏月過關,往槿城喻夏發的住址而去,輕裝簡行、風塵仆仆地到了那棟老樓裡,敲了半天,卻沒人應答。
她這才覺出不對勁。
摸出手機打電話,已經是關機的狀態。
恰逢此刻對門有老人出來,手裡還提著兩袋垃圾,先被她的容貌所攝,隨後瞧清楚她到底站在哪家門前,登時轉開了視線。
薄菀注意到這點,露出笑容主動上去,十分禮貌地問道:“阿姨您好,我來這邊找人,約好了今天要見麵,剛才卻敲半天都沒人,您知道——”
“這家人啊,”那老人將自己的垃圾袋往邊上捎了捎,隱約察覺到她這身穿的非富即貴,出聲的語速並不快:“昨晚鬨出大動靜了,好像是親戚找上門還是什麼,打了一架,大半夜警車都來了,估摸著在局子裡。”
薄菀神色一變,轉頭跟柏月對視一眼,而後才想起來向麵前的人道謝。
等她們倆行色匆匆從這老舊的樓房和小區離開後,又找附近的派出所打聽情況,耐心地等了幾個小時,總算有處理的人翻出昨晚的卷宗。
“昨晚是接到幸福小區有人報案,是家庭矛盾。”
“經過我們調解,他們已經回家了。”
等從那派出所離開,薄菀站在日光下,墨鏡攥在掌心裡,琥珀色的眼睛裡情緒淡漠,望著馬路對麵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菀小姐。”
柏月感覺到她的情緒不佳,知道她是在後悔昨天先放人回來,才出了這樣的事情,試圖安慰她幾句,卻不知道從哪裡下口。
被這聲音提醒,薄菀深呼吸一口氣,沒讓自己沉浸在那惡劣的情緒裡,有那麼一瞬間,她真是想把喻夏家裡的那群吸血鬼跟季家人送往一處,都痛苦地滾入地獄裡去。
她重新拿出手機,對旁邊的柏月吩咐道:“找輛車。”
曾經在海島上的時候,柏月就靠著她身上的定位,找到了她和喻夏的位置,並且前來救援。
但她其實……
也曾經送過喻夏一個能藏定位的東西,便是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的。
*
同時。
搖晃著回鄉的一輛長途大巴上,喻夏安靜地坐在那裡,時不時嗆咳出聲,臉上戴著口罩,誰也看不出她唇角臉頰留有的傷。
她黑眸沉沉地看著窗外的景象,仿佛沒有察覺到就坐在旁邊、時刻以警覺目光盯著她的孫秋鳳,即便她十分安靜、一路都沒有出聲,但對方仍然沒有放鬆對她的看管。
直到天黑下來,車停在鎮上的汽車站,喻仁君借機從後麵踢了她一腳,引得眾人側目,喻夏淡淡地看過去:“拐-賣婦女你還挺囂張啊。”
車站本來就人來人往,她這話一出,因為口音特意調整過與鄉鎮的口音差不多,故而許多人都往這邊看來,包括一些摸著手機的年輕人。
這時候倒有熱心的大叔站出來,像是想判斷喻夏與他們倆的關係。
孫秋鳳趕忙露出個笑容,抬手在喻夏的身上打了一下,又對旁人笑起來:“這孩子就愛跟我開玩笑,我們這是家務事——”
將喻夏的口罩扯下來一些,她又指著自己的臉說道:“看,我們是母女,長得可像嘞,不是什麼拐-賣,彆聽小孩子亂說,他們姐弟倆就愛開這種玩笑。”
喻夏翻了個白眼。
也沒有趁機喊出來,畢竟之前在槿城派出所就是這樣,本來要追究她是不是防衛過當,結果孫秋鳳將兩人身份證給出去,又拿出隨身攜帶的出生證明,即便將她從裡麵領了出來,卻找了個角落讓喻仁君打了她一頓,拉著她連夜去車站買票回家。
似乎隻要有了“家”這個定義的庇護,他們就能對她做任何事。
搜刮她的存款,肆意打罵她,甚至隻要他們願意,即便收下彆人家的彩禮,再把她綁了送過去,也能名正言順地解釋成為她找了門不錯的親事。
包了輛小車從鎮上回去,喻夏身心俱疲,又被推醒,喻仁君格外小人得誌地站在車外,對她命令道:
“還不趕緊給錢?”
喻夏盯著他手裡握著的自己手機。
兩人對視幾秒,喻仁君將她的手機丟回去,不冷不熱地說了句:“挺有錢的,用最新款啊,我看你還有多少錢瞞著我們。”
喻夏指紋解鎖了手機,剛把車費付了,對方立即把她的手機奪過去,對她笑得洋洋得意:
“這個一看就是新買的——”
“二手應該還能賣點錢。”
向來仿佛沒有感情、任人擺布的女人,如今聽完他說的這句話,免不了盯著那部手機看了半晌,似乎不舍,但良久之後,又麵無表情地挪開了視線。
從車上下來,鞋底踩在水泥路麵上,喻夏才走兩步,就從這窄窄的水泥路變成了泥濘的黃土,老舊的木磚屋子比小時候看起來更加富麗堂皇些,木門沒了,二樓的欄杆也消失不見。
可她並不覺得高興。
畢竟這裡的一磚一木的增添,都是從她的血汗裡逼出來的。
越是富貴,她越是厭惡。
剛走沒兩步,喻仁君摸著肚子,對孫秋鳳說道:“坐車坐一天了,服務站的東西也不好吃,好餓,我想吃碗麵。”
孫秋鳳也累得緊,但聽到兒子餓了,當即便露出笑容來,“給你下個番茄雞蛋的?”
喻仁君覷向喻夏的那邊,忽然對母親笑了笑,“媽你跟我跑一天也累了,讓喻夏去做唄,下個麵兒這麼簡單的事情,就讓她來。”
孫秋鳳即刻就揚起嗓子:“沒聽見你弟說餓了麼?還在這裡愣著乾嘛,去廚房弄點吃的來。”
五臟六腑都還殘存痛感的人轉過頭來,黑眸在夜色裡,同遠處無邊的山脈融為一體,像是從荒山裡爬出來的、帶著無邊怨氣的產物。
“讓我弄吃的?”
“你們倆是真不怕我下-毒啊。”
孫秋鳳抬手就給了她一巴掌,將喻夏扇得腦袋隱隱作痛,耳朵嗡嗡地響,嘴裡也是血腥味,舌尖頂了頂牙關,門牙側麵的牙齒隱約鬆動。
“當初生你的時候就該把你丟進糞-坑裡,怎麼就養大了你這麼個討債鬼!”
“以前還鬨著要讀書,念大學,還好沒讓你去,不然現在不知道想著什麼陰毒的法子搞死我們母子倆呢。”
“你試試是你先把我們倆毒死,還是我先把你打死!”
明明來去都是那些話。
喻夏從小就在這樣的威脅裡長大,但不知為什麼,心中雖毫無波瀾,翻滾出來的血液卻喧囂沸騰,手腳都在輕微地顫抖,並非恐懼,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戰栗。
仿佛這瘦弱的身軀,承載太多即將要溢出去的仇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