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院之後, 薄菀往老爺子住院的地方去,喻夏和林灝暫時先回了槿城,這一趟出門時間已經太久, 又遇到了太多的事情,總得回到暫住的地方休整休整。
左右槿城和蒙城離得近, 就算薄菀忙完了之後再來找她也是很快的。
何況……
她有想要自己解決的事情, 不願讓對方知道。
站在船上吹海風的時候,兜裡的手機響了,來電是個陌生的號碼,喻夏盯著那座機的顯示地, 在欄杆邊站了許久, 還是抬手接了起來。
“喂?”
“你好, 請問是喻夏嗎?這裡是槿城xx電視台, 我們有意邀請您參加一檔節目——”
現在的媒體找人手段還真是厲害, 她明明已經換了號碼,而且新號隻加了幾個好友,其他的通訊裡都將喻家人拉黑了, 沒想到竟然還能被找到。
她神色散漫地聽著話筒那邊的什麼親子節目, 又聽見導演組許諾的報酬,覷準對方中途停下的時間,打斷道:
“抱歉, 我沒有興趣。”
“你的母親正在找你, 血親之間打斷骨頭連著筋呢,聽說你還是一位知名編劇,應該也受過許多的教育, 都是一家人, 有什麼話不能說開呢?何況我們節目還邀請了著名的情感專家, 幫助你們的家庭解決困難,通過本節目……”
喻夏知道這些人為了做節目什麼屁話都說的出來,眼底氳起笑意,這世界上總有那麼一些人好為人師,站在道德製高點對旁人指指點點,全因為針沒紮在他本人的身上。
但她還是十分耐心地聽下去,並非全出於禮貌,而是想著以後題材裡可以搞一個這麼討人厭的家夥出來,台詞靈感都可以直接照搬,還挺有意思的。
那邊足足跟她侃了五分鐘,從她的沉默裡以為她態度鬆動,畢竟這世界上沒有人不渴望親情,子女對父母的期許向來如此,即便一開始被傷害,久而久之,也總是渴望著、盼望著能得到愛與回應。
“要是覺得沒有問題,我把電視台的地址發給你,這邊覺得大約什麼時候有空來簽一下合同呢?”
喻夏輕輕地笑了笑,“你誤會了,我還是那句話,沒有興趣。”
她若是惱怒、失望、憤怒地罵,或許還能讓人找著頭腦,但偏偏是這副聽著很好說話、結果怎麼聊都軟硬不吃的樣子,讓節目組那邊的聯係人總覺得自己還能再試試,偏偏怎麼聊,對方都不顯山不露水,好像在聽彆人的故事。
已經竭力做到雲淡風輕的樣子了,但是喻夏發現自己在聽到他提及的一些關於母親的事情時,血液裡還是忍不住戰栗。
不知道湧動的是恨,還是憎惡。
她自覺收集夠了這種人物的形象特點,出聲打斷:“你不用再說了,我不會改變主意,也不要再來電話打擾我的生活——”
“最後再給你們的節目組一個忠告,做感動案例可以,宣揚正能量也沒有錯,但不是什麼人都能拿來做感動例子的,建議你們多查查她的過往,免得以後出現什麼反轉,壞了你們節目組的名聲。”
說完她就把電話給掛了。
看了會兒海,聞見這海風的時候,她又想到一條河流,耳邊再次響起幾近溺水時那些咕嚕嚕的聲音,氣泡從鼻腔裡、嘴裡冒出來,水鑽進眼睛、鼻子、耳朵,她的眼眸顏色深了些。
河流、大海、山林,她都不喜歡。
轉過身的時候,喻夏發覺在附近端著兩份冰激淩的人,正是好友林灝,她應該是聽到了幾句,所以本來是想來找自己的,現在又退到聽不見聊天的地方去,給足了她空間。
“夏夏。”
看她轉過頭來,林灝蹦蹦跳跳地走近,舉起兩個冰淇淋:“草莓和芒果味,你要哪個?”
喻夏笑了笑,接過了草莓味的那個,她對芒果有些不耐受,杯子裡裝著的冰淇淋雪白,淋著果醬和碎草莓,還灑了葡萄乾,用料倒也算是大方。
吃了一口,涼和甜都在唇齒間漫開,喻夏含著勺子,發覺林灝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身上飄,捏著勺柄,她很快說道:
“有話就說。”
林灝有些喪氣地低下腦袋:“我跟柏月告白了。”
喻夏高高地揚起眉頭,“她不喜歡你?”
要是好事,朋友可能不會露出這個表情,估計早就樂滋滋地過來分享自己“開張吃三年”的心得,如今隻提事情,沒說後果,她就猜到結果不太樂觀。
但是。
想到對柏月的印象,喻夏總覺得對方也不像是鐵石心腸、無動於衷的大直女,林灝這麼可愛的女孩子,到底是怎麼被拒絕的?
“不是……”林灝撅著唇,唇瓣上還沾著芒果果醬,小聲憋出一句:“她說自己得想想。”
鬆了一口氣,喻夏以為自己又要聽她的失戀分享,如今笑出來,“那不是好事嗎?”
林灝走到她旁邊,趴在欄杆上,眺望遠處的海麵,有飛鳥翱翔於天空,日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麵上,似灑下無數破碎的金子。
於是她眼中也搖晃著碎光,“不知道……我總覺得,她是想拒絕我的。”
想了想,林灝又冒出一句:“從小到大,我好像還沒有追一個人追得這麼久過。”
以前她十分瀟灑,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動心了就表白,人家不稀罕,她也不會巴巴地捧著自己破碎的心上去讓人反複踐踏,失戀了就痛快喝酒,酒精把傷口藏在內心深處,日複一日地行走於陽光下,不知哪天再回首,就會發現傷口早就愈合了。
可是她從沒有遇到過柏月這樣的人。
單純,沒有什麼心思。
讓她也跟著在對方麵前裝單純,明明也不是什麼缺朋友的類型,就是莫名地不想失去對方。
“她和薄菀到底是什麼人呢?”
那次在船上,林灝就猜到了柏月多半是薄菀的保鏢,負責對方人身安全,應該是那種執行任務和保護雇主義無反顧的類型,可是偏偏柏月總是來救她。
不言不語,在不需要偽裝的時候,總是沉默的。
可是又會一次次地將她從危險裡帶出去。
她以為自己能控製住自己的心,卻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還是會這樣栽跟頭,既想放棄,又舍不得放棄,於是這麼乾耗著。
喻夏知道她不需要自己的答案,所以就在旁邊陪她吃冰激淩,然而沒吃兩口,又見林灝把冰碗往旁邊的甲板上一放,仰頭出聲:“啊啊啊我不想想了!”
沒法將心事擱置三分鐘的人握著拳頭,轉過來望著喻夏:“要麼還是直接把她睡了吧?古人說得好,一睡解千愁,沒什麼感情是睡一頓解決不了的,所謂的日久生情,對吧?”
喻夏:“……”
她無端端想到自己跟薄菀。
本來很確定她們倆都屬於這掛的,可現在將過往的相遇道出,弄得她也不太確定了。
“對……吧?”她猶豫著應。
*
去私人醫院的路上。
薄菀吩咐了柏月幾件事情,又靠朋友聯絡了一些人脈,周寄思之前沒去參加老爺子的生日宴,本來還因為這個被家裡的長輩訓斥她不懂事,但後來又聽說遊輪起火,不由暗暗慶幸。
如今從朋友口中聽了更多的故事,不由嘖嘖:“你這驚心動魄的程度,能趕上一部電影了——”
“姑奶奶,我真的不明白,以前你跟誰談戀愛都不見這副死心塌地的樣子,這位編劇大人究竟是給你喂了什麼**湯,你居然為了她命都不要?”
薄菀坐在車裡,被她這麼提起,發覺自己有些想念喻夏。
明明才分開沒多久。
待在胸腔裡的那顆心,就不安分地、蠢蠢欲動地喊著想要奔赴到思念的人身邊,“能跟她死在一起,是我的幸運。”
她隨意地打發了朋友,將話題轉回正事上:“在蒙城的警署你有認識的人嗎?我有件事想了解一下。”
周寄思哼笑:“我就知道你無事不登三寶殿,向來隻有你薄大小姐找我的份兒,平日裡我給你發多少消息,你那是一條不回。”
“我錯了,”薄菀笑吟吟地跟她道歉:“改天組個局,喝多少你說了算,請這位朋友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吧。”
她自然不是故意不回消息的。
但最近的事情實在太多,季家的事就足夠她忙碌了。
柏月坐在前麵的副駕駛,等她掛了電話,主動彙報道:“那條漁船我已經調查過了,除了你和喻夏小姐,沒有人活下來。”
“嗯,”薄菀慢慢道:“二舅這是想借外人的手對付我,現在沒了人證,自然由得他隨意開口,可惜……”
可惜這對她也不是完全不利。
雖然現在隻有喻夏和她知道那天船上,塞西莉亞是死於那場遊戲,但是船上可還有炸-藥,如她這種手無縛雞之力、在蒙城沒有任何勢力的人,怎麼可能弄到這種違禁品?
這位二舅的關係網還真是龐大,薄菀將手機在掌心轉了轉,又對柏月道:“想個辦法,去地下市場打聽……”
她有條有理地吩咐下去。
柏月一一記下,等事情處理完,車輛正好行駛到醫院附近,季家有人特意在一樓等她,薄菀走近時,眼底又浮現笑意。
是季棠合。
也不知道在老爺子跟前就處處看自己不爽、為人格外暴躁的小姨,究竟有何貴乾?
*
院長辦公室裡,嫋嫋的水霧漫開,茶香味飄散,特意將這兩位季家人領到這兒,對她們彙報了今天季清風的情況,隨後院長找了個開會的理由,出門去了,將這間裝潢不錯的辦公室留作待客。
季棠合依然穿的十分鮮豔,如今季清風倒在病床上,頭頂的大山倒下,沒人能管得著她,可惜……也沒人能保她。
這幾天她聽到些風言風語,畢竟塞西莉亞是她帶來蒙城的,可惜她卻讓對方在這裡丟了命,M國那邊的丈夫打了通跨洋電話,訓斥了她兩個小時,跟她說要是這會兒回去,自己也保不住她。
她自然是慌的。
慌不擇路下,她一改往日裡格外尖銳的態度,對每個人都拋出了橄欖枝,現在對薄菀微微一笑,主動把茶端到她的跟前。
“阿菀,聽說你之前跟塞西莉亞出海去玩兒,無意間讓船翻了,九死一生才撿回性命,沒事吧?”
原來她也是會說人話的。
薄菀心中暗笑,麵上卻是那副禮貌的晚輩模樣,三言兩句將那天的事情美化了,既沒有說賭局,也沒有提喻夏。
季棠合有心打聽出當日的真相,現在請她聊天,包裡還放著錄音筆,可惜從她這裡翻來覆去隻能聽到“一場意外”的意思,免不了有些著急。
“這……咱們季家兒女運氣好,福大命大,自然是好事,可是這是不是有點巧合?怎麼塞西莉亞身邊跟了那麼多人,都沒能將她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