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骨憂太回到高專以後,倒頭便在宿舍的單人床上睡著了。現在是深夜時間。
算起來已經是昨天了。
昨天他執行完國外的任務,匆忙搭上最新一班的飛機,接連坐了十幾個小時。
他想,終於可以再見到她了。
乙骨憂太一整年都在懊悔這件事,如果當時他能夠做得更好些,如果他能及時抓住雪子的手……
可是在那些破碎的夢裡,他一次次地失敗,希望一次次地落空。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落入火海。
沒人知道這位特級術師心裡都在想些什麼。
他從青澀懵懂的新生走到現在,純真而又迷茫的眼神早就蛻變為堅定與冷酷無情。
他不斷地練習咒術,強大自己的能力,勇敢果決地處理任務,祓除與斬殺那些詛咒……
乙骨憂太,與一年前的自己判若兩人。
昨天他真的見到她了。
隻有再次見到她,他才能確信,她是真的回來了,她是真的沒有死。
在那之後,乙骨憂太那雙已然變得深邃的墨色瞳孔裡,才又多出了一點光亮。
意識朦朧間,他做了個夢。
那是一個奇幻的空間,他站在空白之中,周圍全是層層疊疊的鏡子。
起初那些鏡子裡映照出的是他自己。
每一麵鏡子都是一處空間,無數麵鏡子就是無數的空間,重疊循環擺放在眼前。
乙骨憂太在裡麵轉啊轉。
鏡子裡的人忽然變成了雪子的模樣,烏黑亮麗而極具光澤的墨發,清澈靈動如同黑曜石的眸子。
她在衝他笑。
優雅端莊的墨發少女,笑容治愈而又甜美,時而像個高貴典雅的大小姐,時而像個溫柔善良的乖乖女。
“憂太。”
鏡子裡的雪子在呼喚他的名字,每一麵鏡子裡的雪子,都在呼喚他的名字。
乙骨憂太在原地打轉。
雪子呼喚他的聲音,像是回聲般,重疊地響在耳畔,憂太、憂太、憂太……
隨著他搖搖晃晃的旋轉,鏡子裡的雪子忽然又變成白發紅瞳的模樣,但她的神色依然溫柔至極。
她看向他的目光,宛若融化了的春水。
如果說高貴黑發的雪子是世間極為罕見的漂亮,那麼恢複原本樣貌的小雪,其容顏,絕非塵世能有。
但在夢境裡,乙骨憂太完全看不清她的樣子。
“憂太。”
白發紅瞳的絕色少女溫柔地呼喚他的名字,微笑著向他走來,她向他伸出手,“憂太,我回來了。”
鏡子裡的她仿佛走得更近了。
離他更近了。
乙骨憂太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恍惚地將自己的手伸過去,朝著那些鏡子裡的世界。
忽然,鏡子裡的人開始扭曲。
那張清麗絕美的麵容,瞬間異變成詭譎的模樣,像是身體被改造成橡皮泥而又被迫胡亂捏造。
“憂太……”
這一次周圍的鋪天蓋地的呼喚,染上了些許驚悚恐怖的顏色,如同多年前的那時候。
“裡香……?”
夢境裡的他分不清聲音的歸屬與來源,究竟是裡香還是他的內心深處所恐懼的假想版雪子。
但當他產生這個意識的時候——
周圍的鏡子裡全部都是祈本裡香。
被他無意識間的詛咒纏上、已經化作特級過咒怨靈的祈本裡香。鏡子裡,全部是她。
“不要,裡香。”
乙骨憂太隻感覺到一陣漫無邊際的眩暈,刹那間,空白的世界連同無數麵鏡子開始旋轉起來。
他半跪在地上用雙手撐住地麵。
搖晃,到處都在搖晃。
周圍傳來刺耳的鏡麵破裂的聲音,霎時間變得光怪陸離起來,無數道漫射的光影四處逃竄。
“憂太,你還好嗎?”
有熟悉的聲音出現在頭頂,那是稚嫩的女孩的聲音,言語間充滿了真誠的關切。
乙骨憂太半跪在地上仍然眩暈著,他的手腕按在腦袋側邊的太陽穴,艱難地抬起頭來。
“裡香?”他疑惑。
年幼的女孩天真爛漫地站在那裡,她背著手笑嘻嘻地看著他:“對,是我,憂太,好久不見。”
乙骨憂太:“我……”
他低下頭好像有些做錯事的樣子,並不是很敢去看她的眼睛,與此同時視線下意識地往周圍瞟。
祈本裡香若無其事地回頭看了一眼,他們的周圍一麵鏡子也沒有了,那裡已經是一片虛無的空白。
鋪天蓋地的白,連一星半點鏡子的碎片也沒有留下,如同電子版的畫布被橡皮擦清空。
“她很好哦。”祈本裡香歪腦袋笑著對他說。
“……什麼?誰……?”
年幼的女孩依然背著手,身體靠前,誠摯地開開心心道:“當然是雪子啦,憂太你心裡也是明白的吧?”
乙骨憂太沉默良久。
他開口說道:“雪子她沒有被我詛咒,現在也有很多人正在保護著她,還有她自己也很強大。”
這樣看來,她的確「很好」。
祈本裡香聽見這話,忍不住想要敲他的頭,但是停下來想了想還是沒動手。
“憂太,你明白自己的內心嗎?或者說,你知道責任的真正意義嗎?”
乙骨憂太微怔後搖頭。
“笨蛋……我已經死了,我成佛了!我以後也會開啟自己的新生活,這樣說你明白嗎?”
“我知道。”
祈本裡香無奈地歎了口氣:“你不知道,你什麼也不知道。”
她接著說:“我才不會守著過去發生的事情念念不忘呢,這也並不是責任的體現。”
祈本裡香嚴肅地說:“這是最後一次了,從今往後我也不會再來,你懂我的意思嗎?”
看見乙骨憂太茫然的表情,祈本裡香將他拉起來推向那邊:“給我支棱起來,去追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