羂索那雙平靜的眼睛裡。
充滿了死寂卻又充滿希望。
降穀雪深深吸一口氣,儘力保持著冷臉:“你就不怕我是故意偽裝成雪子嗎?”
羂索低下頭喃喃:“曾有那麼一瞬間,我也想過你會不會是假的,可我,偏偏就是認出來了。”
他終於知道,原來認一個人不需要借助任何手段。
通過咒力、靈魂、記憶,那些都不對。
羂索低低說:“難怪你那時候要去找宿儺,難怪真人會與你這般親近,他就是千年前那隻小咒靈對嗎?”
雖然他不記得那隻咒靈的具體特征,但當年雪子小姐的咒靈應該就是真人沒錯了。
降穀雪沒說話,默認下來。
差不多是這樣吧,時空穿越這種事情就不提了吧。
良久後她忍不住歎道:“你說,怎麼可能呢?”
她從一開始就保持著懷疑的態度,直到現在也無法理解,他真的是千年前的羂索嗎?
他們兩人隻是經曆過極為短暫的相處——
生活在平安時代的咒術師,就因為這段如同露水般短暫的相遇,籌謀策劃了一千多年?
降穀雪說:“羂索,你想過嗎?”
“你並不是真的想念我、喜歡我,支撐你走到現在的,其實不是我。”
“雪子小姐。”羂索曆經千年的眼神,仍舊單純而真摯,“你不相信一見鐘情嗎?”
降穀雪問道:“你相信嗎?”
“在我們那個時代。”他平靜地說,“一見鐘情是很常見的事情了。”
羂索緩緩地站起來:“那年村民告訴我,有位咒術師自稱是我的弟子……”
“跪著。”降穀雪說。
羂索起身到一半,聞言馬上跪好。
降穀雪還在思考他所說的話的真實性,如果說是平安時代的話,或許真的如此也說不定呢……
無法反駁,因為他確實可以代表那個時代。畢竟其餘的大多數人都已經死絕了。
但也有可能——
像他這樣的戀愛腦,在平安時代也是不多見的。
“當時隻是覺得,這是如同神明牽引般的浪漫的緣分,並不隻是喜歡雪子小姐的外表這樣簡單。”
“陰差陽錯的事件,在機緣巧合之下相識,雙方羈絆的產生順理成章,我心動得順理成章,這就是緣法。”
“如此,我一見鐘情,卻也絕非見色起意之徒。”
“即便是故事也會這樣寫,身懷絕技的咒術師遠行遊蕩,在冒險過程中偶遇一生所愛。”
降穀雪:“……”好吧,她的鍋。
她當時為了尋找宿儺,在村民麵前聲稱自己是他們請的大師的弟子,而這位大師就是羂索公子。
不可避免地,當時坑了他一把。
以至於遠遊至此的羂索公子沒能進村,隻好原路折返,卻在路上意外地碰見了她。
她從天空掉落進他的懷裡,一樁樁一件件,的確很像是某種浪漫戀愛故事的開局……
如果她不是有攻略任務在身的話。
“如果你當時沒有死,我一定不遺餘力地追求你,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會送給你。”
羂索看她的眼神,是純真的,澄淨無比。
如果沒有這些陰差陽錯,他們在平安時代就是最登對的咒術師眷侶。
她想要浪跡天涯他也會陪她,她想要過安定的生活,他也能給她此後餘生的富貴無憂。
羂索接著道:“宿儺當時還隻是個孩子,我想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喜歡他。”
“他哪有那麼小……”降穀雪下意識糾正道,“不是,我是說……”
算了。
降穀雪整理一番情緒,緩緩開口道:“羂索,你走吧,今天我就當做你沒有出現過,以後不要再讓我看到你了。”
“我下次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降穀雪小心翼翼地將太刀從他的身體裡拔.出來,纖細無骨的手,也疲憊地垂落一旁。
薄如蟬翼的太刀“哐當”一聲墜落掉在地上。
她放棄了。
她從來沒有殺過人,下不去手。
降穀雪冰冷道:“你自己回去也好好想清楚,你肯定不是喜歡我。反正不要來找我。”
羂索跪在雨水裡悶聲不語。
直到她背過身去,他才輕聲說道:“如果一千年還不算的話,還有什麼是真實的呢。”
“這世上絕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你問問五條悟他願意為你殺人嗎?他願意為你殺儘天下人嗎?”
“夏油傑也有自己心中的義,他絕不會隨隨便便殺術師。”
“可是我在這千年隻將你放在第一位。我之所以活到現在,就隻為了你。雪子小姐,你知道一千年有多久嗎?”
“宿儺都不會知道,因為這一千年,隻有我是一天、一天、一天、一天地過來的。”
“他兩麵宿儺眼睛一閉一睜,醒來就是現代,憑什麼說等了你一千多年。”
羂索的眼睛裡陰鬱而又委屈。
他根本不想跟任何人對比,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說出來,想要讓她知道。
他知道這樣是不對的,他不應該說這些話。
他就該漂漂亮亮地轉身離去,給故事寫上最後的並不算完美的結局。
或許這樣的話,他在雪子小姐的心裡,還是像當年那樣,或許還會更好一些。
可是他在麵對她的時候,往日的從容與淡定早已完全不見了……
“雪子小姐。”低聲線裡仿佛蘊含哀求的意味,“你陪我一天可以嗎?”
羂索咳血不止,聲音越發地虛弱起來。
“我等你一千年,你陪我一天。但我不是在以此道德綁架,我隻是詢問你。僅此而已。你願意或者不願意,都由你來決定。”
降穀雪看著他如同風雨飄搖的身體,心底有些猶豫起來,她已經聽傑說了。
羂索無視術式的根基,強行把大腦變成人類的完整形狀,似乎活不長了。
但她沒想到他的死期會來得這麼快。
“在這之後,如果你還無法原諒我,我會自行了斷的,不會讓你為難。”
“殺了你的咒靈,我很抱歉,但我一定會承擔,以命抵命,我用命賠給你。”
“隻是請求你不要再責怪我。”
“我唯一的心願就是這個了,這也會是我最後的遺願。我求你看一看我,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真的知道錯了……”
降穀雪遲疑半晌,隨後走過去將他慢慢扶起來:“你起來吧,彆跪了,我答應你了。”
她停頓片刻又道:“但在這一天的時間裡,你必須把那些標記全部解除。”
伏黑惠的姐姐津美紀曾被羂索標記,直到現在也昏睡不醒,像這樣無辜的人,恐怕還有很多。
“我會解除的,在我死之前。”羂索虛弱道。
降穀雪平視著他:“另外,告訴我那些標記是什麼?你原本的計劃還包括什麼?”
羂索輕聲:“我們邊走邊說,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降穀雪頗為警惕地看著他。
他解釋道:“我記得有個古老的大禁術,可以催生邪惡的詛咒,如果你願意再相信我一次……”
羂索言儘於此。
降穀雪還是保持懷疑態度:“那你之前求我原諒的時候怎麼不說?”
催生邪惡的詛咒,言外之意,不就是讓真人重返世間嗎?
“……是真的嗎?”
她飽含著希冀,不確定地問。
羂索目光真摯,再三保證:“我或許會欺騙任何人,但絕不會騙你。”
“一天的時間,從現在開始計時。”降穀雪看了眼手機,“做什麼由我說了算。”
“好。”羂索聽話。
“我需要去跟大家說一聲。”降穀雪往樓梯口走的時候說道,“不然他們會擔心。”
“給他們發短信吧?”羂索提議。
降穀雪想了想:“也好。”
現在他們都還沒有起床,澀穀事件結束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下,貿然叫醒他們也不太好。
降穀雪跟羂索往樓梯底下走。
此時天色已破曉,東方出現瑰麗的曙色,狂風驟雨也不知是何時停歇的。
清晨的空氣很新鮮,大腦也很清醒。
“先去查真人複活的方法,還是先解除非術師的標記?”羂索給她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
降穀雪緘默片刻,低聲道:“捫心自問,我想知道他是否真的能複活。”
羂索道:“那就先去我收藏咒術典籍的地方。”
價格不菲的豪車從樓房後麵的停車場駛出,晨霧緊跟著彌漫起來,籠罩了整座大樓。
漆黑色的「帳」緩緩地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