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兩京十五日 馬伯庸 19885 字 3個月前

於謙和蘇荊溪同時一窒,這家夥編的故事忒惡毒。他們仨一下子成了一個淫賊、一個**婦人和一個戴了綠帽子的王八,於謙甚至疑心是不是他在故意挾私報複。

“公門押送犯人這個計策可行,就不能……換一個案子嗎?”

“哪有那麼多現成案子換?新郎官掉糞坑——你們要臉還是要命?”吳定緣回答。

於謙歎了口氣。拋開身份不說,這個故事確實天衣無縫,連為什麼宵禁後四人同行的理由都有了。

吳定緣握著明晃晃的剃刀,撥開於謙和蘇荊溪,朱瞻基覺察到他的歹意,睜圓眼睛想要拒絕:“你要做什麼?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不能……本王,本王要殺了你這驢捅的狗彘!”

可很快他便不敢動了。一是冰冷的剃刀緊貼在頭發根;二是吳定緣這打脊賊居然把眼睛閉上了,朱瞻基生怕他手裡一抖剮開一道血口子,渾身僵直,一絲不敢動。

還好吳定緣手快,三下五除二便把“龍發”剃了個乾淨,露出一片青森森的頭皮。他退後兩步看了看,俯身從剛才起誓的香爐裡拔出一根香。於謙手疾眼快,劈手奪下,道:“戒疤就算了吧!說他是個未受戒的小沙彌得了……”

堂堂大明太子要是被燙了戒疤,那可真成了千古笑柄。蘇荊溪托著衣服過來,在右肩下墊了一塊厚厚的手帕,道:“木枷太沉,怕壓了您的傷口。”朱瞻基感動得要哭,跟吳定緣這羅刹鬼相比,這姑娘簡直就是菩薩。

在蘇荊溪的服侍下,太子披起僧袍,掛好佛珠,儼然就是個小沙彌的模樣,惹得蘇荊溪忍不住哧哧笑了起來。他麵皮有些惱羞,蘇荊溪卻道:“真彆說,殿下這麼一裝扮,真有點辯機和尚的意思了。”

辯機乃是大唐高僧玄奘的弟子,豐神俊朗,因為與高陽公主私通,被唐太宗處以腰斬。蘇荊溪這一記不動聲色的馬屁,登時讓朱瞻基轉怒為喜。這時吳定緣拎著枷板走過來,讓他好轉的心情又跌落穀底。

吳定緣做這一套慣熟,先把兩塊枷板“哢嚓”一並,牢牢套住脖頸,然後用鐐銬把兩隻手腕子“當啷”一鎖,又從鍋底蹭來一手爐灰,塗在太子臉上。好好的一個秀僧辯機,瞬間變成了身陷囹圄的醜和尚。朱瞻基還沒來得及抗議,吳定緣已經把視線移開,對於謙道:“不必擔心,鎖搭都是虛扣的,隨時可以自行掙開。”

朱瞻基心中十分不滿。我好歹是太子,你抹臉之前就不能先知會我一聲?難道我是那種聽不得忠言逆耳的昏君嗎?最起碼,你得拿正眼看著我,每次都避開視線接觸算什麼啊?

吳定緣繼續冷冷道:“醜話說在前頭。我身患羊角風,見不得大火光,一見就會犯病。若真是發起瘋了,你們便自求多福吧,可不是我有意不管。”

蘇荊溪好奇道:“這羊角風,隻有看到大火才會犯嗎?”吳定緣道:“看見太子的臉也難受。”

朱瞻基知道這是實話,可怎麼聽都彆扭,臉色越發難看起來。這時於謙一拍腦袋,道:“哎呀,糟糕,我得回家去換套衣衫。”他今天穿的那套官袍已經扔了,如今身上是糞工的短打白褂子,走在路上一看就會露餡。

“你家住哪裡?”

“我在留都是單身赴任,就住在柳樹灣的禮部廨舍,長安街東頭,離正陽門很近。”

吳定緣略想了想,南京城沒人知道於謙和太子的關係,獨自行動應該沒什麼風險。他朝外頭又聽了聽,今晚估計更夫不會報時了,不過大略可以推斷是戌末亥初。

“子時整,你和我們在正陽門內的宗伯巷口碰頭。”吳定緣說。

朱瞻基忍不住叫了一聲,雖然這小臣罵人夠狠,可他是自己在這滿城皆敵的南京城裡最大的依賴。如今他這一走,朱瞻基心中登時沒了主心骨。

於謙聽到太子呼喚,深深一揖,道:“殿下少安毋躁,臣去去即回。”他看了吳定緣一眼,又對太子寬慰道:“此人雖嗜財憊懶,倒有一樁好處,便是誠實守信。他既然說護送殿下出城,定然是不會打折扣的。”

這話他是當麵講的,吳定緣聽了,隻是抱著手臂懶洋洋道:“記得你許我的五百兩銀子。”於謙哼了一聲,沒有答話,推門離開了。

沒過幾息,他又回來了。吳定緣不耐煩地問他還忘了什麼,於謙俯身把地上那尊小銅爐撿起來,鄭重揣到懷裡:“這是殿下立過誓言的禮器,不可丟棄,我要帶上。”

朱瞻基的表情一僵,胸中那點不舍登時煙消雲散。他剛才在這香爐前起誓,無論如何也要返回京城,絕不放棄。看來於謙並不放心,把這銅爐帶上,就是想要時時提醒諷諫。

“這是我妹做生日時我送的,你要拿走,得加錢。”吳定緣插嘴道。於謙擺擺手,道:“給你五百零一兩!”轉身走開了。

剩下的三個人稍做收拾,也離開了吳家院子。朱瞻基一身和尚裝扮,頸戴枷鎖走在前頭。他很不習慣這種頭重腳輕的束縛感,走起來踉踉蹌蹌,倒真似個落魄犯僧。吳定緣手提一盞竹骨氣死風燈,緊隨其後,還不時用鐵尺敲打一下犯人的腿脛。蘇荊溪則把頭發盤成尋常婦人的高髻,額帕包頭,垂頭跟在隊尾,仿佛不願被人看到麵孔。

此時天色已然黑透,濃墨般的雲遮住星光與月色,抹去了一切輪廓和細節。即使行人麵對麵站著,也難以看清麵孔。對這一隊膽戰心驚的逃亡者來說,這是一個好消息。

吳定緣對於南京城的布局確實是熟稔得很。他帶著他們走街串巷,時而沿著上了門板的書鋪廊溜過去,時而從一處廢棄小廟旁邊偷偷鑽過籬笆,時而大搖大擺從國子監前的琉璃牌坊走過去。吳定緣仿佛一條狡黠的泥鰍,在漁人的網眼中巧妙地鑽行擺動。

整個城區正湧動著一陣陣不安的漣漪,好似午時那場爆炸的餘波久久未平。假如有人可以俯瞰整個南京城,會看到一大片黑暗中點綴著許多小亮點,每一個亮點都代表了一隊舉著火把的隊伍。他們氣勢洶洶地流過每一條巷道,闖入每一戶人家。

吳定緣等三人沿途被盤查了七八次,還都是來自不同隊伍。好在他們事先準備充分,文書齊全,盤查的兵丁一聽是押送淫僧,都麵露曖昧,不免多看兩眼跟在隊尾的蘇荊溪,反而忽略掉了朱瞻基那張醃臢的麵孔。

就這麼一路走走停停,他們很快便抵達了正陽門內。這裡正對著禦街,稍微靠西一邊有一條宗伯巷。因為禮部尚書、侍郎、郎中、員外郎等大員都住此間,故而得名。巷內每一間皆是高門邃宇、重堂軒道,端的是大戶氣派。

遠處的正陽門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沒有火光。吳定緣表示太早過去容易打草驚蛇,等於謙到了一起走。如今時近炎夏,巷子口早早搭起了一片蔽日遮雨的卷棚,於是他們一行就站在棚下,安靜等待。

不過,這巷子此時沒了平時的靜謐威嚴,有哭聲隱隱從裡麵傳到巷口。太子駕臨南京,在東水關迎駕的官員序列,以禮部為首。所以,當寶船爆炸之時,也以禮部官員們傷亡最為慘重。這宗伯巷內明天開始,恐怕要家家戴孝、戶戶掛幡了。

朱瞻基站在棚下,聽得哭聲入耳,麵色頗不自在。雖說這不是他的責任,可畢竟都是大明精英,日後也會是他的臣下,如今如豬狗一樣被屠戮,令他心中鬱憤難抑。他為了排遣鬱悶,環顧四周,偶爾掃到吳定緣那裡,發現他又轉頭避開,一股怒意湧了上來:

“吳定緣,你為何不正視我?莫非你也覺得本王德薄才淺,不懂為君之道?”

吳定緣莫名其妙地抬起頭,四目相對的一瞬,那種熟悉的刺痛感又出現了。他眉頭一蹙,正要挪開,朱瞻基卻大喝一聲:“不準挪開,看著我!”

吳定緣隻好保持視線,持續了三四個呼吸的光景,隻覺得刺痛感從太陽穴延伸出去,像一柄烙鐵順著額頭緩緩切開,把頭蓋骨裡攪得天翻地覆。他終於堅持不住,發出一聲呻吟,整個人抱住頭蹲了下去。

蘇荊溪見狀趕緊伸出指頭按壓他風府、天柱兩處。朱瞻基沒想到吳定緣反應這麼強烈,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吳定緣喘了好一陣,才勉強站起來,額頭上仍是青筋綻露。

蘇荊溪起身對太子道:“不礙事,隻是輕微的頭風病發作,大概受了什麼刺激。”

“刺激?看到我的臉就這麼大刺激嗎?”朱瞻基半是不滿半是鬱悶。

蘇荊溪道:“民女之前經手過類似病症。這種病,多半是患者經曆過什麼驚怖之事,從此一見相似之物,便有反應。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就是這個道理。”

朱瞻基納悶道:“我之前可沒見過他!”

蘇荊溪低頭拿住吳定緣右手,一邊向虎口施力一邊問道:“你可曾為天家做過事?或者見過什麼宗室?”吳定緣搖搖頭,甩脫了她的手。他可不想再橫生什麼枝節,隻要於謙一到,把這些人送出城去,從此江湖不再見。

蘇荊溪從腰間取出一條布帶,給他沿太陽穴緊纏一圈,一邊纏一邊細聲道:“不管你存著什麼心事,這麼常年鬱積於內,壺滿則溢,早晚要生大病。心事不能憋悶,還得要跟彆人說出來才好。”吳定緣冷笑道:“茶水涼暖各人知。你到處打聽彆人的心事,到底有什麼居心?”

蘇荊溪道:“我是個醫者,見到奇病怪症,總不免見獵心喜,能有什麼居心?”

“我又不痛不癢,算得什麼奇病怪症?”

“心病也是病,隻是不為人所重罷了。以民女這幾年行醫經驗,若以言語為湯藥,以傾聽為調理,往往心病自消。所以我見到人,總習慣想去多聊聊。”

吳定緣不耐煩地揮揮手,道:“幾句話就能治病?隻合去哄哄深府裡的女眷吧。”

“茶水涼暖,其實人不自知。”

蘇荊溪點了一句,然後知趣地閉上嘴,一言不發地纏完了布帶,便站到一旁去了。吳定緣摸摸腦袋,雖然被勒得難受,但剛才的不適感確實少了許多。

“看來我爹說得對,無論什麼人都會有優點。”吳定緣低聲道。蘇荊溪知道這是他在表達謝意,微微一笑,轉去陪太子閒聊。

過了約莫一個水刻,遠處街道傳來腳步聲,於謙匆匆趕來。他家裡隻剩一件大祀時才穿的朝服,那件肥袖的赤羅衣穿在身上頗為臃腫,蔽膝前頭兩根赤白色的大絹帶子來回飄動,感覺隨時會把他絆倒。

“你怎麼……穿了這麼一件?”吳定緣有點不能理解,你們是去跑路,又不是祭天。

“可以嚇唬人啊。”於謙理直氣壯地回答。

行人的職責是撫諭四方、頒行詔敕,所以使者的冕服都格外華麗,不華麗不足以體現出朝廷威儀。對那些搞不清官員品級的軍民來說,越誇張的袍服造型越有震懾力。尤其於謙本人相貌英偉,襯上朝服更是氣魄堂堂。

“那麼,你路上有沒有遇到盤問?”

“沒有。我這一身穿著,誰敢攔著?”

吳定緣點點頭,說等一下你們彆出聲,聽我說就行。然後他重新排了一下隊列:淫僧與捕快在前,行人攙扶著妻子在後,朝著正陽門走去。

正陽門正在修葺中,因此夜間城頭不能舉燈,怕引燃建築材料。守軍隻在城門洞的兩端,各豎起兩根火炬,照亮城門附近數丈範圍,周圍用木柵擋住。他們看到有人接近,本能地舉起手中矛槍,警惕地喝一聲“停步”。

吳定緣示意其他三人站在火光邊緣,然後自己邁步過去,道:“遵應天府解送犯人,從速放行。”然後把牌票和自己的錫牌遞了過去。衛兵不認識字,牌票上那個大印卻分辨得出,不由得狐疑地嘟囔了一句:“哪有大半夜要押解出城的?”

吳定緣回頭瞟了一眼朱瞻基,湊近衛兵,故作神秘道:“老哥,你可聽過法明寺的孔門長老?”

這是個糟汙的葷段子,孔、門、長、老四字各有喻指。衛兵早聽說法明寺不乾淨,聽到這綽號如此形象,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們把寺裡的和尚給逮啦?”吳定緣晃了晃牌票,壓低聲音說:“有個行人的老婆去法明寺上香求子,這小和尚修了無上秘法,用金剛杵給她開光。沒承想光開到一半,被中途回家的行人拿了個正著,報了官。”

事涉官員的香豔故事,吳定緣又說得粗俗,最對這些老軍的胃口。兩個守軍望向那兩男一女,都嘿嘿地笑了起來。其中一個衛兵道:“那這淫僧該是押送上元縣呀,怎麼還往城外送?”吳定緣往遠處一指,道:“知府老爹說這事太傷朝廷體麵,把案子移到鄰近的句容縣裡偷偷審結,不然誰半夜往外跑?你瞧,人家苦主連朝服都穿起來了,王八咬木梢——這是要死爭到底。”

那一句俏皮話語帶雙關,既嘲那官員是王八,又諷他死硬,惹得守軍又是一陣大笑。一個正要挪開木柵,另一個忽道:“哎,對了,你有守備衙門開的簽單嗎?剛才上頭傳來命令,說諸門封閉不得擅開。”吳定緣跺了跺腳,連連叫苦:“走了水去現挖井,守備衙門才傳來的命令,我哪來得及開單子去?”

“沒簽單,城門可不能開哪。”守軍咣當一聲把柵欄重新擱下。

“今天碼頭鬨出來的事你們也聽到了,各處衙署如今全亂了套,我找誰開去?”吳定緣說。兩個守軍表示理解,卻不肯再挪開柵欄。吳定緣心想要不要試著賄賂一下,手伸進懷裡正要掏銀子,這邊於謙從火光邊緣大踏步走過來。

守軍一見他這一套誇張的大朱官袍和那一張冷峻的麵孔,頓時有些畏縮,態度恭謹了不少。於謙大聲喝道:“你們在這裡推三阻四,是嫌本官品級太小,故意刁難嗎?”

兩個守軍暗暗叫苦。八品官也是官,平頭百姓哪敢招惹。他們隻能賠笑著說這是法度,於謙冷笑一聲,從懷裡掏出一枚過城鐵牌,丟給守軍。守軍雖然不認識字,可這牌子見得不少。兩人研究了一番,其中一位說:“官爺,牌子沒毛病,可您這個是白天過城的牌子,可不能夜啟城門啊。”

“我問你們,我這個牌子,是否寫明了隻能白天過城?”於謙氣勢洶洶地問道。

“是沒寫明。可晚上城門是關的,您又沒有開城門的權限,可不就等於隻能在白天過城嗎?”

“那就是說,如果晚上城門是開的,我這牌子就能通行,對不對?”

“說的是沒錯,可晚上城門是不開……”守軍還想辯駁,可突然噎住了。

正陽門的城樓正在修葺,兩扇卸了門軸的城門靠在外牆,無法關閉。也就是說,於謙要求夜半出城這事,在正陽門這裡,是完全合乎要求的。守軍總覺得事理上有點不對,可於謙的話又挑不出破綻,生生把他們給繞糊塗了。

“南京城門晨昏啟閉,那是為了防止外賊入內,不是為了禁錮居民外出。你們若如此泥古不化,本官現在就去守備衙門分說,問問他們阻礙行人該杖幾等!”

於謙昂起下巴,聲音鏗鏘有力,如同公堂之上宣讀判決一般。兩個守軍臉上登時變色。彆看行人官小,他代表朝廷出使四方,阻撓行程者要予以嚴懲。他們心裡痛罵這個行人以權謀私,自己戴了綠帽子,還擺出這麼大官威,可麵上不敢再耽擱,老老實實把柵欄搬開。

於謙得意地瞥了吳定緣一眼,收回鐵牌掛在腰間。吳定緣兩眼朝天上翻了翻,不知這有什麼好炫耀的。

離開南京城的最後一段路終於打開了。他們四人穿過木柵欄,一頭鑽進那條深邃的城門洞子裡。門洞子中沒有任何燈光,人一踏進去,像沉入一方墨池,四周隻有黏稠濃鬱的黑暗。鞋底與青石路麵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在逼仄的通道裡來回反射,讓人很快就喪失了方向感。

吳定緣走在最前頭,沉聲不語。這是他今天第二次鑽進這個門洞,再走上二十幾步,自己便可以從這團爛糨糊中解脫出來了。可奇怪的是,越走到終點,吳定緣的心思非但不踏實,反而越發不安,總覺得冥冥中似乎有什麼重要的點被遺漏了。

二十幾步很快就走完,前方已經隱約可見一條亮線,那應該是外城門火炬照進城門縫隙的光。不過……吳定緣眯起眼睛端詳了一下,這光色有些散雜,光源應該來自不止一個角度。

難道守軍除了立起火炬,還有彆的燈籠?吳定緣思索著,突然停住了腳步。後頭朱瞻基猝不及防,枷板直接頂到了他的後背。吳定緣身子一個趔趄,那縹緲的疑慮驟然凝成了實體。

“小杏仁,你剛才說,你從柳樹灣家裡趕過來,一路上沒人盤查?”

“首先,彆叫我小杏仁;其次,是啊,怎麼了?”

“是攔停你檢查後放行,還是壓根沒人攔停?”

“當然是沒人攔停,我路上就不曾停步過,大概是都畏懼朝服威儀吧?”

吳定緣轉回頭來,對著黑暗中道:“你被跟蹤了。”於謙大驚:“怎麼可能?”吳定緣道:“今夜合城大索,你一個小行人何德何能,憑什麼能一路暢行無阻,連攔停盤查都沒遇到?”

蘇荊溪第二個反應過來:“沒人盤查,說明對方是有意放縱,想跟隨他找到太子所在。”朱瞻基抖了抖手腕上的鎖鏈:“不可能!我可從未對任何人說起於謙的事!”

吳定緣丟下一句:“兔走草動,鷹飛風起,這世上哪有一點不留痕跡的事?”然後從腰間抽出鐵尺,警惕地一步步蹭向出口方向。

若真有人跟蹤,那麼他們的最佳策略不是銜尾追擊,而是繞出城去,從外圍直接堵截,來個甕中捉鱉。眼前那駁雜的光亮,說明出口外側至少有七八隻燈籠高高吊起,想必已經有人先期趕到了城門外側,但人數不會太多。

“怎麼辦?是趁敵人主力未至硬闖一下,還是迅速退回去?”吳定緣麵臨著一個艱難的抉擇。他們距離城外隻有數步之遙,這麼退去實在可惜,可對方若是堵住了門口,硬衝就是找死。

他還沒下定決心,對麵的光亮陡然變得寬廣起來,城門被人挪開了幾尺,那群人要闖進門洞來了!

吳定緣提起鐵尺,咬牙準備拚死一搏。隻見出口外的光亮一暗,一個敦實身影先鑽了進來,可惜因為是背光,看不清對方容貌。

吳定緣知道自己技巧上比尋常兵丁要強,可體能不占優勢,隻能先發製人。他一晃鐵尺,鷹隼一般撲了過去,直攻對方下盤。孰料對方早料到他會發動突襲,“鐺”的一聲,鐵尺正好擋住鐵尺。兩人在黑暗中迅速交手了三四下,各自後退。他們路數相近,兵刃類同,竟然拚了一個不分勝負。

這時更多的人衝入門洞,還有人提著燈籠進來,整個門洞裡立刻充滿了昏黃色的光亮。吳定緣此時終於看清了對方的臉,對方也看到了他。

“爹?”

“定緣?”吳不平那張老臉上掀起的驚濤駭浪,並不比自己兒子臉上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