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1 / 2)

她在作畫,他知道,她其實很擅長丹青。

她喜歡來書房,也不擾他。他看案牘時,她便安安靜靜地畫畫。偶爾發現他撂下了筆,便會從畫裡抬起眼,給他看她的話,問他:好看嗎?

她畫的畫總與旁人不一樣。

畫春天,她隻畫冰雪漸消時屋簷上的一窩雛鳥。畫夏天,她愛畫溪流裡幾尾躍出水麵的蝦。畫秋天是一碟子桂花糕,畫冬天是雪地裡的一篝火。

她眼中的四時四令充滿了童趣,充滿了細碎的常人無法發現的美好。

明明她的過往也稱不上多好,她那祖母與她那父親,從來就不待見她。可她好似半點也不在乎,這人間在她眼裡,極好極美。

顧長晉眼簾微微垂下,落在她畫裡的一對兒鬥雞。

兩隻小鬥雞雄赳赳的,脖頸昂揚,黑眸熠熠,瞧著便讓人忍不住一笑。

顧長晉的確是笑了,唇角微微提起,道:“好看。”

那姑娘似是有些意外他竟笑了,愣怔怔地望著他,直到筆尖一滴墨“啪嗒”一聲落在畫紙上,方匆匆垂下眼。

可不過一個呼吸的片刻,她忽地又抬起眼,望著他,囅然一笑。

顧長晉微微斂了笑。

想起從前在浮玉山,阿娘最愛點著一盞燈等父親歸來。

那時阿娘說,唯有父親歸來,方覺家中燈火可親。

此時小姑娘的笑靨綻在燈色裡,她周遭的燈火漸漸與浮玉山的燈火重疊在一起。

這大抵就是阿娘說的,有一人在,燈火可親。

顧長晉再次勾了下唇角,道:“該回鬆思院了,夫人。”

正值深秋,院子裡的梧桐樹淬了一層金。

他們並肩走在夜色裡,風吹得燈籠裡的燈火搖曳,顧長晉下意識往前多行半步,替她擋住颯颯秋風。

一路無言,卻也不覺局促。

快到鬆思院時,立在路邊的身影讓他驟然住了腳,藏在袖子裡的手緩慢攥緊。

容舒並未察覺他那一刹那的僵硬,笑著往那人行去,道:“安嬤嬤,可是母親有甚事?”

安嬤嬤露出個和善的笑,瞥了瞥她,又瞥了瞥顧長晉,道:“夫人有事要與二爺商量,少夫人這是剛從書房過來?”

“嗯,我方才去書房陪二爺。”

顧長晉輕咬了下後槽牙,壓抑著想要將她拉離安嬤嬤的衝動,淡淡道:“嬤嬤,母親既尋我,我現在便過去。夫人不必給我留燈,我同母親說完話大抵夜深,今夜便宿在書房。”

聽出他聲音裡的冷淡,那姑娘唇角的笑靨微微一凝。

她愣愣地望著他。

直到他踩上青石板路,消失在路的儘頭,她仍立在樹影裡不動彈。

“回去。”他得回去,“顧長晉,回去。”

書房裡,榻上的男人驀地出聲,旋即睜開了眼。

顧長晉從榻上坐起,瞥了眼更漏,還不到亥時,他隻睡了兩刻鐘。他手抵著額,想起方才的夢,心密密麻麻的一陣疼。

緩過那陣疼痛後,男人抬眸四顧,這屋子黑黝黝一片,沒有燈火,也沒有她。

……

鳴鹿院。

容舒抱著個月兒枕,趿著一雙夾棉蝴蝶鞋來到東院,叩了叩門。

“阿娘。”

沈氏還在生著氣,可天冷,委實舍不得自家閨女在外頭挨凍,隻好沒好氣道:“快進來。”

容舒笑眯眯地進來,沈氏瞧著她花兒一樣的笑臉,氣簡直不打一處

來。

下晌她便是這般笑吟吟地抱著束野杏花回來,說有事要同她道。

那會沈氏見她那白生生的小臉滿是喜色,可喜色裡又藏著點兒忐忑,心念一轉,下意識便看向她的小腹。

她與允直成親也快七個月了,若是有了也不稀奇。

沈氏想當然地以為她有喜了,心裡頭好一陣喜悅。

沒曾想這姑娘一張嘴便是:“阿娘,我同顧長晉已經和離了。”

說著便拿出封和離書,獻寶似的。

沈氏初時還當她在說笑,直到容舒將那蓋著官印的文書攤開給她看,方反應過來,她這閨女竟真的不吭不響地便同允直和離了。

想起那封蓋了官印的和離書,沈氏氣愈發不順了。

忍不住戳了戳容舒的額頭,道:“你這是在胡鬨!才成婚不到七個月,你怎可如此兒戲?你可知當初為了讓你嫁到顧家去,阿娘費了多少心思!”

容舒趕忙上前給沈氏順氣兒,認真道:“我就是不願意將就而已。阿娘,我不喜歡顧長晉,顧長晉也不喜歡我。”

沈氏半點兒都不信她說的話。

“你莫要騙阿娘,你自小便是個念舊的人,喜歡上的東西便是壞了爛了都舍不得扔。再者,允直怎會不喜歡你?上趟來鳴鹿院,他對你分明就是動了心的。你同阿娘說,究竟是發生了何事?”

“我現在真的是不喜歡他了。”容舒豎起三根手指頭,道:“您若不信,我給您發個誓。”

說著便要發個毒誓。

沈氏一把按下她那三根手指頭,道:“又在胡鬨什麼?”

“真沒胡鬨。”容舒道:“我同顧長晉成親七個月,都不曾圓過房呢,他不喜歡我,我也已經不喜歡他。阿娘——”

小姑娘放下月兒枕,一臉正色道:“我不想把自己困在後宅裡,從前我的確很喜歡顧長晉,可現在我知曉我錯了,我在梧桐巷過得一點兒也不開懷,既如此,還不若早些和離,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曾經,她是真的願意為顧長晉洗手作羹湯,同他過琴瑟和鳴的日子的。

但那也隻是曾經,是前世愛著顧長晉的容舒,而不是現在的她。

她如今見到他,當真是心如止水,除了敬重便無旁的情緒。

沈氏望著她,許久之後,歎了聲:“你日後莫要後悔便成。”

這孩子大抵是猜著了她會阻攔,這才一不做二不休地先把和離文書辦了,事已至此,她還能如何?隻能捏著鼻子認了,就怕日後昭昭會後悔。

“怎會後悔?”容舒笑了笑,道:“阿娘,您女兒做事從不拖泥帶水,可有魄力了,您得向她學學。”

竟是誇起自己來了。

沈氏怎會不知她這女兒又在勸自己和離,笑嗔了聲:“你當阿娘同你這般衝動?”

她搖了搖頭,道:“阿娘的情況與你不同,阿娘要護好沈家。”

一思及沈家以及沈家那人,沈氏心頭一沉,也不欲多說,擺擺手道:“莫要再勸阿娘和離,阿娘現在住在鳴鹿院自由自在的,也沒甚不好。”

容舒知曉沈氏的確不愛提這些,隻好閉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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