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九幽境中星如看到的最後一眼,是那位黑衣的上神轟隆一聲推開眼前巨大石門,踏著一地慘白月光,緩緩來到自己的麵前,彎下腰,在指尖觸碰到他的一霎那,變作了姬淮舟的模樣。
時間在前行,卻仿佛是在後退,穿過千裡烈烈火海與茫茫雪原,再一次回到了百年前的伽藍塔下,那雨還在下,隻不過這一回,他終於等到了他的殿下。
“殿下……”星如動了動唇,再也說不出其他的話來了。
似有熟悉的歌謠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響起,他抖抖尾巴後稀疏的幾根尾羽,高空中便有星火墜下。
閉上眼睛,這一生,好像就這樣結束。
……
從九幽境回來後,星如縮在千桃園中的小房子裡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出來,這些日子隻要他一閉上眼,就會看九幽境中風淵上神變化成殿下的那一幕。
他嘗試著從情理從邏輯從各個層麵推測出自己產生這般幻覺的原因,最後無奈得出結論,自己當時可能是瘋了。
又過了幾日,星如被這事鬨得實在頭疼,無奈之下去了靈犀宮,求助司泉上神。
司泉上神見他過來,特意泡了壺好茶招待他,聽他說起此事,笑著說:“你去了九幽境,沒有生出心魔,已經很好了。”
九幽境乃是無情海之下又一處至陰之地,常有十惡不赦之人被發落那裡,千萬年來不知聚集了多少的惡念邪念,再加上九幽境碑前些年生出了靈識,每每有人來都要問上一句,你這一生最後悔之事是什麼,那時候最是容易滋生心魔。
星如捧著茶杯,騰騰白氣彌漫在眼前,日光穿過白色窗紗隨著星如的目光一起落在不遠處的棋盤上,他歎了一口氣,“心魔倒是沒有的,隻是我在九幽境中看到了一些……很奇怪的景象,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這段時間一直沒有辦法放下。”
那景象奇怪到,幾乎可以與母豬上樹爭個一二了。
司泉了然,放下手中紫砂茶壺,對他解釋道:“九幽境中時空交疊,你見到的那些奇怪景象或許是發生在過去,亦或許是發生在將來,你現在看著奇怪,或許在另一個時空裡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星如愣了一下,呆呆地看著麵前的司泉上神,那是過去或者是將來?
無論是什麼時候,那高高在上的風淵上神變作了他的殿下,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嗎?
腦中早已經亂作一團,捧著茶杯的雙手忍不住地顫抖起來,水麵上生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很多事他其實不願多想,以為不多想,一切就還是從前的模樣,譬如他為什麼在天命文書沒有看到他,譬如為什麼他在九幽境中他查訪多日不曾得到關於他的一字半句的消息,又譬如那位上神為什麼常常會做一些與殿下一致的動作。
司泉見星如目光發直,小心開口問他:“怎麼了你這是?”
“上神曾經與我說過,若天命文書上沒有那人的名字,那人多半是魂喪九幽,”他頓了
頓,看向司泉,問他,“除此之外呢?”
宮外天河蜿蜒流淌,三兩朵雪白的木蘭花綻於枝頭,在微風中瑟縮,淺綠的紗幕後麵有幾座假山若隱若現。
“除此之外……”司泉回望他,神色間透著微微的憐憫,他停頓了良久,輕聲說道,“是仙人曆劫。”
星如僵坐在那裡,仿佛是從亙古時代便已經這麼坐著了,在多年以後被風化成一塊永恒的石碑,日光在他的臉上映出一片片的陰影,灰色的眸子撲閃了兩下,他好像是明白了司泉的話,又好像是什麼也沒有聽到。
靈犀宮內煙雲翻滾如浪濤,木蘭花的香氣隨風而來,許久許久以後,手中的茶已經涼了,星如抬起頭,帶著淺淺歎息,他笑著說:“是這樣啊。”
司泉張了張嘴,也不知自己這時候能說什麼。
星如垂著眸子盯著手中的茶杯看了半晌,他淡淡開口,聽不出悲喜,隻是問司泉:“有什麼辦法能知道上神曆劫時那一世的經過?”
司泉沒有回答他,而是問他:“星如,你要做什麼?”
星如放下手中杯盞,日光沿著杯壁流連,映出些許淡紫華光,他歎道:“其實我什麼也做不了了,上神。”
司泉看了他一眼,倒也承認星如的這話,他不過是一小小的羅刹鳥,在這九重天上任憑他燒儘了身上僅剩下的這點翎羽,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他既幫過他,如今再幫一把倒也不礙事。
況且,他還有一樁心事遲遲放不下,或許眼前這人便能給自己一個答案,他稍坐直了一些,緩緩道:“若是以凡人心頭之血塗抹於天命文書上,可見凡人生前死後之榮衰;若以仙人心頭之血塗抹在天命文書上,可觀仙人幾度之生死。”
姬淮舟早就不在了,他的屍骨都化成一攤齏粉,融入另一個人的血肉之中,至於風淵……他若是能取得了風淵的心頭血,那麼天界下一任天帝由他來做也不是不可能的。
這件事似乎到了絕境,可星如靜坐在那裡想了一陣兒,問道:“若我曾飲過他的血,用我的可以嗎?”
司泉點點頭:“倒也不妨一試。”
話音完畢,庭前有落花飄然而下。
淩霄宮裡,風淵與劍梧商議完九幽境的封印,兩人擺了盤棋,棋盤上剛寥寥落了幾子,風淵手中捏著黑子,卻是遲遲不落,宮內的荼蕪香從翡翠熏爐上緩緩散開,淺黃輕紗在暖池上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