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個雪夜(2 / 2)

李尋歡的笑意更濃,“一個人,如果喝了千杯酒萬杯酒,怎麼能分辨不出好酒的味道?閣下這車中的酒,隔著簾子都透著香醇,比燒刀子更烈,比竹葉青更香,若是肯分我一杯,小弟這黃泉路上得也心甘情願。”

話音未落,那車裡傳來平平常常的一聲歎氣。

“要趕路呢,上車說吧”。

這聲音極其稚嫩,似乎是個小孩子,語氣卻不見得有何奇異。可過路人一聽這聲音,登時像是個懼內的聽見了河東獅,隻敢哼哼唧唧幾聲表達不滿,竟是一句也不提酒了。

車載了人,不緊不慢地繼續趕路,沒有因為這個小小的插曲而延誤既定行程的意思。

李尋歡屈膝正臥在車上。

龍嘯雲抱著腿坐在一側。

這輛馬車實在不小,與它樸素的外表比起來,內裡堪稱舒適。然而在裝下四個人之後,還是不可避免地顯得擁擠。

李尋歡實在是想不到,馬車裡居然還有兩個孩子。一個是男孩,另外一個可能也是男孩。

一個頭發短短的男孩躺在車裡,臉色漲紅得不自然,可見是發著高熱。過路的酒鬼處理了李尋歡的傷口,另一個矮墩墩的孩子也同樣熟練地為龍嘯雲處理。這孩子大約十歲,穿得極厚,手臂挽起了袖子,卻纖細了些,容貌敦厚平凡,唯有一雙眼睛極為靈秀。棉襖上繡著獅子滾繡球的吉祥圖樣,戴著一頂虎頭帽子,像是村裡小財主的娃娃。

過路人自稱叫梅二,是個大夫。這孩子叫枕河,是梅二的弟子。躺著的孩子不知道叫什麼,是他們采藥時從荒原上撿來的。

以李尋歡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枕河易了容。這易容術不能說不精湛,“他”活動的時候表情依然是鮮活的,肌肉也動得十分自然,隻是這雙眼睛和這個容貌,就好像三百斤的姑娘穿了一件孩子的衣裳,實在奇怪極了。

但是他沒有問。

江湖中本就有很多秘密,有時候,這個秘密可能是彆人的痛苦,又何必知道?又何必問?

枕河打開一個竹筒,極其霸道的酒氣瞬間溢滿了車廂,李尋歡讚歎道:“好酒。”

梅二憐惜地看了一眼李尋歡。

隨即,枕河把酒仔細地灑在了二人的傷口上,用潔白的棉布擦去了血痂、塵土。

沒給兩個酒鬼一點眼神。

李尋歡悠悠歎了口氣。

“小兄弟,這樣的好酒,最好的去處應該是我的肚子。”他笑著說道。

枕河奇怪道,“你外傷不輕,內傷要養,肺也不好,胃更是毛病一大堆。哪個大夫會許你喝酒?”

李尋歡隻好不說話。他是個好人,是個君子,對人一向疏朗大方,何況他聽得出,這個孩子實實在在是為他好。他雖號稱嗜酒如命,卻從不因為酒誤過事、鯊錯人,更不會因此生一點氣,他心裡一向感激得多,怨恨得很少很少。

何況他隱隱感覺,這個枕河可能是個女孩子。

他認為,跟女孩子講道理是很難贏的,何況本來也是“她”有道理。

於是他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頭對龍嘯雲道謝。二人話語投機,不一會就定下要做結義的兄弟。

枕河聽到這個受傷的年輕人是李尋歡,心裡吃了一驚。但任在場的人再長八百個心眼,也絕想不出這廝吃驚的是什麼。

她心裡想的是,“他居然不是卷毛?”

這位枕河,實打實是個亂入此界中的外來分子。她現實中不過二十六,父母雙全,名校畢業,家境小康,事業小成。誰知一覺醒來,大好青年變成五歲的矮墩墩不算,還淪落在汴京河邊,因可愛被樹大夫收留。

離鄉背井隻是其一,最坑爹的是進的還是她最不熟悉的武俠世界,她頭回看見飛來翻去的輕功時,發現這個世界隻有牛而沒有牛頓。同時悲哀地發現,而這個江湖裡赫赫有名的諸葛神侯、方歌吟等等,她一個都沒聽過。她從樹大夫處得知當今皇帝登基不久,真身是狗,外號趙佶。

枕河生於高考地獄,做老師的枕爹給她取名便是“君到姑蘇見,人家儘枕河”。從小學習是隻要卷不死,就往死裡卷,電視都不許看。而等到她高考完畢,經典武俠劇電視早已不再播,改放偶像劇。沒了電視劇啟蒙,枕河對武俠興趣缺缺,一朝成為大宋矮墩墩,確認這是個她不懂的世界,馬上躺平擺爛苟命。

矮墩墩跟著樹大夫長到八歲,一覺醒來再度流落到天山腳下,因可愛被天山童姥收留。

這個副本好歹她曾聽同學提過,但無奈該同學隻說了三男主的愛情故事及演員八卦,提了一句虛竹是天山童姥帶去西夏王宮見到的夢姑。而此時枕河穿得過早,丐幫幫主還是姓汪的,喬峰大約還在丐幫某處分舵當個長老。

辛辛苦苦打了十年天龍副本,把金老先生“求不得”的哲學觀破壞了個底兒掉。再次一覺醒來,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矮墩墩流落異鄉,因可愛被梅二先生收留。

以枕河的那點儲備,自然不知道此梅二先生是小李飛刀副本裡的名醫,梅二也甚少說江湖事。她先在樹大夫那裡得到啟蒙,又陪伴天山童姥十年。加之本就聰慧,靈鷲宮醫術更是天下無雙,枕河此時雖隻露出一二,理論知識便讓梅二先生見獵心喜,以為她是杏林世家流落的孩子,所缺唯經驗而已。

枕河雖沒看過原著,奈何小李飛刀名氣實在太大,她居然看過顏值黨的混剪,曉得的人物有李尋歡、林詩音、阿飛、驚鴻仙子、孫小紅還有一個林仙兒。她記得後麵那個是反派。前兩個是怨侶。中間是個元氣少年。她對電視劇魔改力度之大缺乏B數,隻得小小感歎李尋歡頭發烏黑順滑,根本不是黃卷毛,唯一靠得上的是依然英俊瀟灑,氣質不凡。

而龍嘯雲這名字她不熟,長相很一般,武功在她看來大約相當於八歲的梅劍,顯而易見是個雜魚。不過既然他能挺身而出舍命救人,枕河對他的觀感自然也不差。

一路平靜無波,直到那個從荒原上撿回來的小男孩退燒醒了。

還沒到變聲期的男孩,嗓子卻因為重感冒而有些沙啞。他孤狼一樣的眼睛才睜開,便極其警惕地翻身躍起,卻發現此處既不是狼穴,也不是他簡陋的小木屋。燭光下,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小孩子拿著一個不知道什麼的三角盒子,在衣服上劃來劃去。見他醒了,抬頭看了一眼,手卻沒停,隨意一問,“你醒啦?”

小男孩嘶啞著問:“你救了我?”

枕河說:“什麼救不救的,你快喝點水吧,燒了這麼久,都有點脫水了。”說罷把手裡東西一放,拿了一個竹筒做的杯子,倒了一杯水。

小少年道,“我不願受人恩惠,你卻救了我的命!”

枕河道,“我是個大夫,你病還沒全好,豈不是要砸我的招牌?受人恩惠可以還,你要是病死了,你就還不了我什麼了!”

小少年二話不說接過水,咕咚咕咚連喝三杯。

枕河看他喝完,笑了笑,一手托著杯子,一手拿出一把小刀,說道“這個杯子以後你用,我寫上你的名字,你叫什麼?”

“阿飛,我叫阿飛。你救了我,我會還你的。”

說完,阿飛的臉有點紅,這不是害羞,而是因為他要承認一件他的短處,他生平被母親隻教會了一件事,那便是要讓人看得起!

但也許是腦子依然高燒混沌,也許是因為麵前的是個和他一般大的孩子,也許是這孩子的語氣實在太平靜。

他直覺,這是一個對他沒有惡意的人,不會看輕他。

於是他一字一句地說:“我不識字。”

枕河果然不太在意地說,“沒事。你可以學。我可以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