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初春。
枝頭有新芽。
還沒有花。
有細雨。
有微風。
寒涼。
有星星。
有一彎月。
不明亮。
是誰在這邊城的夜晚行路?
是行人。
為什麼不歸家?
為生計。
為國,為民,為家。
一輛馬車,四個騎士。
騎士跟在馬車的後麵,遮麵,帶著鬥笠,披著黑色的鬥篷。
馬車也是黑色的,不是漆了黑漆,而是通體用最結實不腐的烏木做的。
這種木頭通常用來做壽材,價值千金,卻很少有人用來做其他的,都嫌不吉利。
顯然馬車的主人不在意。
他們的馬也是黑色的,烏黑發亮。
若是有什麼奇特,那就是比一般的馬兒都大得多,成年男子也隻到這些馬兒的背這麼高,難以想像是怎麼騎上去的。
這些馬兒這樣壯,顯然耐力和負重極佳,但速度卻嫌慢了些。
也許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為了這超乎常馬的力量,隻能犧牲速度。
黑色的車,黑色的馬,黑色的騎士。
來到城門前,一個騎士向守門吏出示了一份官文,立刻被以最恭敬、最客氣的態度引進了城門。
於是這黑色的人和馬悠悠哉哉,不緊不慢地進了城。
邊城。
這裡離雁門關不遠,再往北百餘裡,就是遼人的地方。從前那裡是宋人地方的時候,這座鎮子叫小桑鎮,而現在隻能叫邊城。
這裡有駐軍數千,雖不多,但民也很少,大概隻有兩千戶人家,大部分是軍眷。
這不同尋常的馬車,來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地方做什麼?
這裡的人保持一種警惕又好奇的姿態,有小孩子指著說:“馬馬,大馬馬”,又即刻被母親噓了一聲,恐驚擾了貴人。
但騎士並沒有說話。
馬車中時不時傳出壓抑的咳嗽聲。
但是依然沒有人停下。
他們不緊不慢地來到一處小茶寮。
說是茶寮,其實也是這座小城唯一的一處飯館,賣點酒,賣點熟食。
飯館是一個千戶的老婆開的,開的時候千戶還隻是一個小隊長。
小城實在太小,人也太少,家家戶戶有田,也有軍屯,糧食大多自給自足。為了能開得下去,這個茶寮兼飯館做生意一向很實在,茶是給來來往往的公人歇腳的,隻要兩文錢一壺,粗麵餅也是兩文,細麵餅貴一些,要五文。
漸漸的,周圍幾個村會在每個月初一到這裡趕集,交換物品。如今是新月,集市剛散。
這個小館子已經開了至少二十年,老板娘也從年輕婦人成了一個中年婦人。
不變的是小館子的實在,以及依然很小。
老板娘發現來了貴客,十分殷勤地招呼。這裡壯年男子大多當兵,留下的都是老弱婦孺,如今老板娘待客,小姑子收錢,媳婦、未出嫁的女兒做餅、燒水和其他雜活,奶奶帶重孫,還有個小兒子牽馬。
小館子裡有人。
不少人。
有一桌是一個乾瘦乾瘦的老人,帶著大約是他的兒子和媳婦,在低頭吃餅。
有一桌大約是在這附近收皮子山貨的客商,也有馬車和箱籠,四五個人要了白麵餅、鹵肉和酒。
集市剛散,但還是有個勤勞的貨郎挑著貨擔找生意,為了省錢,隻在店外坐著休息。
有一個擔著柴的樵夫,正在跟一個老頭討價還價。
騎士很客氣,也很闊氣。
他給了一錠大約有五兩的銀子,隻要一些白麵餅,乾淨的水,以及豆子草料。
他很愛惜這些馬,特地吩咐要上好的草料,還去馬廄裡看了看。
另一個騎士接過水和麵餅,恭恭敬敬地對馬車裡的人問:“公子,是否用飯?”
一雙指骨突出的手掀開簾子,一個年輕人露臉說道:“水就可以了,餅子留著路上吃。”
車裡的人開始咳嗽起來。
他咳得很重,很痛苦,年輕人急忙放下簾子,隻看到一個厚厚的仿佛蓋著被子的人影。
原來是個生病的人。
那生病的人咳了一會,說道:“把車卸了吧,我下去透透氣。”
於是厚厚的車簾又掀開了。
一個穿著厚毛裘的公子走了下來。
現在已是初春,微涼,但很多人也不穿襖子了,隻這位公子似乎身體不好,還穿得厚。他大概三十多歲,出奇的瘦,兩頰有淺淺的疤,但一般人不會注意到他的疤和這雖瘦卻依然英俊的容顏,隻會看得見那雙燃著寒火的眼!
他一下馬車,四個騎士立即跟在他身旁,那個也在車裡的年輕人則落在後麵,機敏地盯著四周。
病公子一行也進店裡坐下了。
店裡幽幽點著煤油燈。
很昏黃。
病公子坐下,騎士遞上一個銀質的水壺,他淺淺喝了一杯水。然後冷笑一聲,掀了桌子。
桌子飛向那一桌客商。隻見原本放在桌上的筷子筒居然瞬間炸開,散出一縷一縷黑煙。
那一桌客商也動了。
他們從箱籠、包裹中抽出了刀!
和劍!
但沒有人動手。
隻見那個跟在病公子身後的年輕人站了出來,指著兩個刀客笑著說:“二位是蕭白、蕭煞昆仲,”指著那三個奇形怪狀的劍客道:“這三位是‘七絕神劍’的孫憶舊、吳奮鬥、餘厭倦。”
被他認出的蕭白也笑著說:“閣下就是孫魚?”
“我是孫魚。”孫魚一直是一個很會做人,帶著笑的人,而且他的笑總帶著一種漫不經心和滿不在乎,他笑嘻嘻地說:“聽聞‘七絕神劍’與天下第七力拚,梁傷心、何難過殞命,吳奮鬥、餘厭倦一個斷臂一個斷腿,孫憶舊嘛,就是破了點相。”
他指著箱籠道:“怎麼,溫火滾和羅睡覺兩位,還不出來嗎?”說完他又嘲道:“就憑幾位,想要截殺我們公子,隻怕還差了些。”
蕭白說:“蘇公子名聞天下,我們兄弟自然不是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