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1 / 2)

上書房的庭院裡, 林景曜臊眉耷眼的站著聽訓, 強壯的身軀微微向前傾著, 顯得格外可憐。

一旁的李鴻薪仍舊綿延不絕的訓斥著,略顯刻板的臉上滿是威嚴與怒火, 他本以為把這熱衷搗亂的家夥提前弄出去, 季考就能如願以償的進行, 誰知把他放出來後反而更過分了。

林家世代習武,對子嗣的開蒙和讀書並不重視,李鴻薪不願在林景曜身上多費心思,可他偏偏是一個愛鬨騰的, 今天尤其不知天高地厚。

李鴻薪罵起人來很厲害,薑泠在旁邊聽了半晌, 不得不感歎他學識淵博,說了那麼多竟沒有一句重複的。

“李大人,”薑泠摸摸鼻子, 小臉上滿是乖巧,接過紅菱手裡的茶遞過去,“要不您先歇歇喝口茶?”

李鴻薪怔了怔,下意識的接過茶盞, 等回過神來才有些懊悔,公主殿下向來久居深宮,今日竟主動向他示好……他於心不安。

上回在公主的生辰宴上, 隻因被她多看了兩眼, 皇上就把他按在了上書房, 死死地跟二皇子綁在了一條船上。

公主說想來上書房念書,剛到這兒就被兩個混小子嚇得染上一場高熱,李鴻薪作為教諭先生,被皇上訓斥幾句都是輕的,若是再來一次,他這身官服也彆想要了。

“微臣……多謝公主殿下。”李鴻薪臉上有些不自然,他現在對這位小公主簡直又敬又怕,簡直比麵對二皇子還要心情複雜,這時林景曜想說些什麼,被他一個眼神瞪了回去,“愣著乾什麼,不是要回去養傷?”

“夫子……我……”

“沒受傷?騙我的?”李鴻薪目光漸漸變冷,林景曜頹然的歎了口氣,滿臉不情願的走了出去。

薑泠臉上的笑容越發濃鬱,眨眨眼,問道:“李大人覺得,這教諭先生當得如何?”

“這……”李鴻薪心中沒底,薑泠雖說想來上書房念書,卻是一日都沒念過,貿然問起這些,莫非是皇上的意思?

李鴻薪心神一凜,認真道:“不敢談傳業授道,但微臣儘忠職守,竭儘所能,隻是微臣上不能幫皇上解憂,下不能為百姓造福,深覺愧對皇恩。”

雖說身為臣子沒資格挑挑揀揀,更不能對皇恩有絲毫怨懟,但李鴻薪狀元出身,也有幾分傲氣,但凡有一絲可能他都想爭取一下。

薑泠聽懂了他話裡的暗示,忍不住怔了怔,能到上書房念書的少年大多都是朝臣子嗣,將來也定然位高權重,而身為教諭的李鴻薪,雖不能比肩太傅,卻也絕不會差太多。

他怎會三番五次的提出離開上書房?難道……是二哥?

不可能,薑泠下意識的否認了這個念頭,至少在她麵前,二皇兄從來沒有展露出半分野心。從小到大,大皇兄的東西他從來不碰,甚至連問都不會問。

在她和二皇兄尚未出生時,大皇兄就被立為太子,以國之儲君的標準來培養,二皇兄沒有底氣更沒有實力跟他爭。

隻是,除了二皇兄外,薑泠想不到還有什麼原因,能夠讓詭辯善言的李鴻薪視若洪水猛獸。

“殿下?”李鴻薪略帶遲疑的聲音響起,薑泠回過神,臉上的神色僵硬一瞬,很快便恢複了笑容,輕聲說道:“李大人自謙了,皇兄時常說您光風霽月,高山景行,常常令他茅塞頓開,您又何談愧對皇恩?”

李鴻薪臉色微變,尚算年輕的臉龐已是欲哭無淚,他算是徹底綁在了二皇子這條賊船上了……

見他臉色變幻,薑泠心中已然明白了,她微微垂眸,掩住了眼底的那一抹擔憂,笑著說道:“我倒是確有一事想要麻煩李大人,不知李大人可有興趣?此事若是能成,李大人您不止是皇子之師,更有教化百姓,名垂千古的功德。”

“殿下此話何意?”李鴻薪略帶驚訝的看過來,他不相信從薑泠這樣一個小女孩嘴裡,竟然能夠聽到這種話。

教化百姓的功德,那可不是隻用一張嘴說說就行的。

薑泠輕歎一聲,將書院的事情跟他細細說了,而剛說罷李鴻薪的臉色已經變了,連連搖頭道:“公主,此事牽連甚廣,萬萬不可輕舉,您這不止是辦一家書院,而是要跟所有讀書人作對。”

李鴻薪出身微末,家境雖不算貧寒,卻也絕算不上好,他見慣了因供養兄弟讀書家人反目成仇、妻離子散,也見慣了垂垂老矣的秀才靠著束脩苟活,更知曉世家權貴在朝中遍布的關係網。

凡是朝中的文臣,即便是科舉出身,也早晚會被世家拉攏,漸漸形成了緊密的利益體,又怎會縱容他人分割自己的血肉?

能夠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讀書人,又有幾個?就連他自己都沒能做到。

“先生,”薑泠平靜的看著他,烏黑的水眸似乎能被人一眼望穿,“我知道這件事有多難,但我相信不是所有的讀書人都隻想著自己,若人人隻為自己,百姓何辜,江山何存?”

她相信在傾覆的大廈之下,依然有倔強頑抗的完卵,他們不求功名利祿,不求做得人上人,但求一心安。

“從前我不知道沒有束脩就不能讀書,隻以為是一份禮節,也不知道有人會因偷聽幾句論語便險些喪命,”薑泠低下頭,輕聲說道,“先生,他們太苦了,我隻是想幫幫他們,給他們一些希望。”

這世上的向學之心,不應因貧窮而被踐踏,這世上的聖人道理,不應因權貴而高人一等。

薑泠心中有些酸澀,低聲道:“大周百姓亦是父皇之子民,我辦書院,不是為了讓他們入仕,不是為了讓他們高人一等,隻是想讓他們開蒙明理,能辨是非黑白,若是有些人連這些都容不下,李大人,敢問他們是否其心可誅?”

話說到最後,她的語氣中已帶了幾分淩厲,與她嬌嬌軟軟的麵龐極不相符,但卻絲毫不顯得突兀。因為她的確有底氣說出這種話,她的背後站著的,是至高無上的皇權。

這才是大周的公主,聰慧、憐憫、也足夠霸道。

李鴻薪輕輕一歎,若公主的背後有皇上支持,此事倒也並非不可為,隻是依然不夠穩妥。

“若隻是如此,微臣願儘微薄之力,隻是,”李鴻薪頓了頓,說道,“如果殿下能夠得到沈大人的支持,此事必成。”

“外祖父?”薑泠一怔,當即笑了,“他一定會支持的。”

李鴻薪垂眸不言,並未否認她的話,若是百年前的沈家,必不會有二話,可如今的沈家卻未必有這等心思。

黎民百姓,天下蒼生,也終究隻是薑氏皇族的子民。

“阿泠,”薑堰快步走來,眼底帶著笑意,“你倒是個急性子,昨兒剛說,今天就找上了門,當心先生不應你。”

薑泠見到薑堰已從書房走了出來,頓時笑得眉眼彎彎,說道:“二哥的季課都寫完了麼?不過有件事你倒是說錯了,先生已經應了我。”

“先生?”薑堰一怔,無奈的搖搖頭,“你這學生做得不好,從沒來上過一次課。”

“二哥這話不對,等先生去書院講學,他便是全京城百姓認定的先生,我隻是提前喚一聲罷了。”薑泠說著看向李鴻薪,精致的小臉上滿滿的都是讓人無法拒絕的笑,李鴻薪苦笑一聲,歎道:“公主高義,微臣愧不敢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