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 31 章(2 / 2)

謝懷瑜緊緊咬著牙,一聲不吭。那人打了七八下,捉住她的人擋住:“行了,真打出個好歹,還怎麼倒手。”執棍的人說:“大哥,這死丫頭膽大包天,這是跑第二次了,依我看,不如將她的腿打斷算了。”說著,背對著謝懷瑜衝那人使了個眼色。若真打斷她雙腿,還怎麼賣錢。他隻是見打不服謝懷瑜,故意說來嚇她。

二人向謝懷瑜看去,卻見這還不到他們腰杆高的小丫頭豎眉怒目,一臉恨色地瞪著他們。那老二脾氣暴躁些,當即扇了她一個嘴巴,罵道:“再用這種眼神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他這一掌沒怎麼留手,打得謝懷瑜耳中嗡嗡作響,眼冒金星,吐出兩顆帶著血絲的牙齒。臉頰被老二黑乎乎的指甲刮出幾道血痕,過了片刻,高高腫起。那老大摸了摸謝懷瑜的臉,反手給了老二一個耳刮子:“你破了她的相,還怎麼賣高價?”老二道:“大哥,這丫頭太麻煩了,要不是她,我們早就到了。照我說,就要好好收拾她一番,讓她服軟。否則咱們哥倆兒走南闖北這麼多年,鎮不住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豈不叫人笑話?”

二人回到馬車上,打開車門,給裡頭瑟縮的小孩兒鬆了繩子,扔了兩個硬得像石頭的饅頭和一隻水壺。幾個小孩爭搶著,很快便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二人再次上路,將謝懷瑜縛住雙手,拖行在馬車後。馬車越行越快,謝懷瑜身不由己地跟著跑起來,半跑半拖間,雙腳鞋底被磨破,磨沒,最後隻掛了兩張碎片在腳背,連腳底的皮肉也磨沒了,拖出兩道長長的血跡。

馬車停下。老二來到她麵前,手中拿了一個水壺,問道:“還跑不跑了?”

謝懷瑜神智模糊地倒在地上,大半日水米未進,感到自己由內而外仿佛在冒煙,好似已被沙漠的太陽烤成了人乾。

那人又向她走近兩步,高大的身軀投下一片陰影。謝懷瑜搖搖頭,聲音嘶啞地說:“不跑。”那人卻是老油子了,一看她言不由衷的眼神就冷笑了一聲:“能耐!”抬腳重重往她身上踩。

便在這一刻,忽然一聲破空聲響,麵前的人腦袋從脖子上滾落,身體兀自站立片刻,才倒下去。

謝懷瑜被濺了一頭一臉的血,隻模糊看見一道灰色人影從馬車上抱下一個又一個小孩,他身旁一個白衣小男孩向她走過來,叫道:”師兄,這裡還有一個。”越走越近,謝懷瑜努力睜大雙眼,想看清他的容貌,卻被血和風沙糊住了眼,總有幾分模糊。男孩走近,俯身伸出手。他一身白衣纖塵不染,卻絲毫不在乎她滿身臟汙,將她抱了起來。在陷入這個單薄、幼小又溫暖的懷抱中時,謝懷瑜長久緊繃的神經一鬆,再也支持不住地暈過去。

神智回籠,她正躺在一間土房中,身下是柔軟的乾草,門口逆著光跨入一人,笑道:“你醒了。我和師兄無法尋訪到你的父母,你應是從極遠的地方被拐來的吧。外麵壞人很多,專拐你這樣可愛的小姑娘。以後可不能再大意了,知道嗎?”他走到榻前,用手背試了試她的額頭,掏出一枚藥丸給她吞下:“不過你不用怕,這家的主人願意收養你。”他生得粉雕玉琢,容貌精致得像傳說中天神身邊的童子。仙童長什麼模樣,謝懷瑜從前不知,現在卻知道了。這仙童明明比她大不了幾歲,說話間卻背負雙手,一副小大人模樣,老成哉哉地說:“你以後要把他們當做自己的父母,好好地孝順他們。我師兄在前麵鎮子等我,你醒了,我也要尋他去啦。”

我得救了?謝懷瑜暈暈沉沉的,沒過多久,又沉睡過去。待她徹底清醒,天已經黑了,身上受傷的地方已經上了藥包紮好,一個看起來四十多歲的婦人端著碗清可見底的雜米湯喂她。謝懷瑜問:“救我的人呢?”婦人說話帶著很重的口音,她聽了好久才明白,那仙童早就走了。這家的男主人是個臉色黑紅,身材瘦小的漢子,沉默寡言,每日會來看看她。兩夫婦待她不錯,尤其是婦人,見她傷病中無聊,還給她講點小故事,唱唱歌兒解悶。

她心裡記著母親的遺言,本想傷一好就離開這裡,去那個遙遠的叫“極意山”的地方找父親。但她多待得幾日,漸漸覺得,雖她沒答應過留在這兒,但這對無兒無女的夫婦畢竟照顧她一場,如就此走了,仿似有點兒過意不去。這日夜間,她躺在床上,那婦人過來看了一眼,似乎以為她睡著了,回房後和丈夫說:“小丫頭越養越是皮白肉滑,一看就不像咱們這兒的人。聽她口音,你說是哪兒的?”他們說話嗓門不小,這房子又不隔音,清清楚楚地傳了過來。這些日子謝懷瑜聽他們說多了土話,也懂得大半,當下豎起耳朵,聽他們說什麼。

那漢子哼了一聲:“關你什麼事。”

婦人沒好氣道:“我猜猜罷了!”

那漢子道:“你以為這是好事?咱們這兒有馬賊,你又不是不知。若單擄了她去還罷了,隻怕咱們也受連累。過兩日,等她好完了,讓她放牧去。我就不信了,還會這樣細皮嫩肉的。”

婦人略有遲疑:“可是活神仙給了那麼多錢,讓我們好好照顧……”

漢子道:“小聲點!你生怕彆人不知道咱們發了筆橫財是不是?”

“這裡又沒有彆人。”

“仙師怎麼說的來著,讓我們把她當做自己的女兒。哼,老子老娘馭使丫頭片子,天經地義,又不是虐待她。再說二位活神仙早就走遠了,哪裡會在意咱們這種小人物。”

婦人聲音中的憂慮去了,笑道:“那敢情好,咱家還多了個勞力。明兒我就把活兒都交給她做,女孩子也就支使得了這幾年。”過了一會兒,又道,“生得漂亮也好,將來聘禮便多兩頭牛也是好的。”

謝懷瑜隻聽得遍體生寒,沒想到慈眉善目的兩夫婦背地裡會是這個樣子。她見這對夫妻家徒四壁,每每為自己多吃了幾粒米,多喝了一口湯水過意不去,如今念頭一轉,隻覺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號的大傻瓜:她的一切用度,那二位救命恩人早就付給了這家主人。

謝懷瑜睜著眼睛等著,待這對夫妻鼾聲震天時,偷了家裡糧食,牽上馬廄裡唯一的老馬便跑。

她獨自穿過草原,一路的艱辛危險自不必提了。本以為捱過惡劣的天氣、躲過野獸猛禽,到了中原便好了。但她身無分文,迫不得已將老馬賣了,靠兩條腿走路,還要防著再被歹人拐賣。她再節省,也很快花光了盤纏,於是一路問,一路走,一路乞討,其間走錯了很多次,當來到平穀城附近時,已經過了三四年。這一千多個艱難的日夜裡,她無數次回想起當年那個把她從黃沙中溫柔抱起的仙童。每每想到他,她瘦弱的身體裡就充滿了力氣。自從母親過世後,她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好人,這樣絲毫不求回報而待她好的人。

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找到父親,不辜負他的救命之恩,說不定將來還能再見到他。說來也奇怪,當時她明明神智不清,卻在事後一次又一次的回憶中,連他當日衣裳上的雲紋、發帶上的結子、腰間的玉墜、那日放在她額頭的手背溫度、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如昨,深深烙印在心上。

謝懷瑜進平穀城時蓬頭垢麵,骨瘦如柴。她這幾年常常餓得前胸貼後背,身上的衣服也是偷來的,臟兮兮空蕩蕩掛著。有時乞不到吃的,她就偷,她手腳靈巧,見機又快,彆人多半捉她不到。就算被抓住了,最多也就挨一頓打。

這日進了城,她見城中許多高來高去,仙姿卓然的修士,知道自己找對了方向,心中大喜。這時旁邊有家小攤,新鮮出爐的饅頭熱氣騰騰,香氣誘人。她已經兩天沒吃過東西了,聞到味道,眼睛餓狼般看了過去。

謝懷瑜那時也算是慣偷了,一看便知道這老板隻是個普通人,她偷偷靠近,趁他忙彆的不注意,抓了一個饅頭就跑。眼看得手,忽然一顆石子打在她膝彎,令她站立不穩,向前撲倒,手裡的饅頭還沒來得及咬上一口,已落在地上,骨碌碌滾遠了。

身後一道嬌嫩清脆的聲音道:“老板,她偷了你的饅頭!”

謝懷瑜腿腳酸麻,一時爬不起身,轉過頭去,隻見一個高大文雅的男人牽著個小姑娘站在她身後,旁邊還有個素衣如雪、麵如冠玉的少年。那小姑娘頭上發帶吊著個白玉蝴蝶墜子,也不知有什麼機巧,隨她動作,蝶翼微微顫動,煞是金貴美麗。她身量未足,眉目稚嫩,卻很是靈秀漂亮。女孩身上衣衫隨著日光深深淺淺變幻顏色,一看便是不凡,一雙嬌小的鳳履上綴著碩大的明珠。她輕蔑又得意地望著謝懷瑜,手裡把玩著幾枚靈石碎片。

原來這女孩剛才用來打她的根本不是普通石子兒,而是靈石碎片。謝懷瑜低下頭,想找到那枚碎片,她就再也不用乞討偷盜了。

那俊雅男子摸了摸女孩的頭,含笑誇獎道:“雪兒做得好。”

這三人太過出眾,即便站在修士之中,風采雅度也如鶴立雞群,周圍路人的目光本來就時不時落在他們身上。見有熱鬨,更是紛紛駐足射目。

“小小年紀,怎麼不學好。”“看起來也怪可憐的。”“再怎樣,也不該偷竊呀。”謝懷瑜聽見旁人議論,臉皮臊紅,忽然眼角瞥見亮晶晶閃光,原來那靈石碎片在她膝彎一撞,彈了回去,落在白衣少年腳下。

她抬起頭,看清那白衣少年容貌,微微一怔。

雖然近四年過去,他已從昔日孩童長成意氣風發的俊美少年,她卻絕不會認錯。謝懷瑜怔怔盯著他,臉色越來越紅,心中叫道:“不!”她不想在這樣的情景下與他重逢,也不知哪來的力氣,跳起來就要跑。“爹爹,這偷兒還想跑!”身後傳來那女孩尖脆的聲音。小攤老板三步並作兩步跨上前,一把抓住她。謝懷瑜立刻條件反射地護住頭臉要害。

已習慣的拳打腳踢卻沒落下,中年老板抓住她,先向那對父女道謝,然後將她提到攤子後麵小巷。謝懷瑜不想跟著他走,極力掙紮,卻掙不脫。

到了後巷,那老板沒打她,而是塞給她一個大白饅頭,歎了口氣,對全身緊繃的她道:“孩子彆怕,吃吧。一個饅頭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