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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之癢 喝豆奶的狼 90183 字 2個月前

第51章

連珩下來晚了一步,電梯門剛開就聽見一聲清脆的巴掌。

“叔叔!”連珩立刻衝出去擋在餘景身前,“彆動手。”

餘景嗤笑一聲,倒是有些肆無忌憚了。

“是,我是對不起你們,所以你們現在怎麼對我都隨便了。可餘安做錯了什麼?他憑什麼活得這麼累?就因為我沒長成你們想要的樣子,所以把原本壓在我身上的一切全部都壓在他的身上?你考慮過他到底想要什麼嗎?!你們根本就不配為人父母,什麼東西?都給我滾!”

餘景越說越激動,音量也隨著情緒越來越大。

最後一個字咬得字正腔圓,空曠的單元樓大廳隱隱還有回音,驚得一眾人等無人吱聲。

他轉身回去,連珩跟著一起。

心緒未平,就這麼頂著一個巴掌印進了電梯。

連珩側了側身,站在餘景的麵前,特地湊近了些,盯著臉上那一處紅腫。

餘景偏了偏臉,皺眉道:“看什麼?”

連珩小心翼翼地捏著他的下巴,把那張臉重新轉回來:“都腫了。”

餘景拂開他的手:“我不是讓你看著餘安嗎?下來做什麼?”

“他睡得跟小豬一樣,有什麼好看的?我還是下來遲了,不然這一巴掌不會落在你臉上。”

這話讓餘景想起了祁炎曾替他挨過的兩巴掌。

沒人替他擋了,終於還是打到了自己臉上。

多少有點覺得好笑。

即便過去了這麼久的時間,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哪怕是餘景和祁炎都變了,但父母還是之前那個父母,一點也不帶不一樣的。

這算不算無藥可救?

餘景對兩人也本就不抱什麼希望了。

“你竟然也能對叔叔阿姨說出那樣的話。”

餘景偏過目光:“覺得過分?”

隻要連珩點個頭,他就能帶著這人一起罵。

可連珩卻抿了下唇:“覺得有進步吧。”

餘景:“……”

算了,暫時和平。

回了家,餘景先去了趟臥室,確定餘安還在。

人都沒看幾眼,被連珩握住小臂,拉去了衛生間。

餘景先用涼水衝了下臉,被打的地方有些火辣辣的疼。

他探著身,看鏡子裡的自己。

餘景皮膚白,稍微有點什麼就特彆明顯,此刻指痕都有些浮腫,印在臉上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連珩站在他的身側,先用水濕了毛巾,再裹住冰袋,整個人壓著嘴角,一副死了老婆的苦瓜臉。

餘景視線偏移,也從鏡子裡看連珩,發現對方身上的警服還沒換掉。

他轉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可以穿著這身衣服回家嗎?”

連珩一手扣住餘景肩頭,另一隻手拿著毛巾貼在他的臉上:“哪來這麼多規矩?”

有點冰,餘景“嘶”了一聲。

他下意識後仰,從連珩手裡把毛巾拿過來,這才結結實實貼上自己皮膚。

“不是什麼大事。”

連珩依舊陰沉著臉。

毛巾裹著冰袋,拿久了有點凍得慌。

餘景換了隻手:“這麼看著我乾什麼?”

連珩盯著那隻凍得發紅的手掌,欲言又止。

在餘景的注視下,也隻是提了口氣,轉身出門。

連珩最近小脾氣挺多,餘景捂著臉出去,看對方卸了肩上的背帶,頭也不回地進了主臥。

換以前餘景或許還想不通是為什麼,但現在明白了,也知道為什麼。

拿下手上的毛巾,低頭看了看。

不就是沒讓他貼著嗎?哪這麼大氣性?小孩一樣,擺臭臉生悶氣。

先不論餘景對連珩壓根就沒那意思,就單說他和祁炎才分開沒幾天,轉眼跟彆人好上了?這不開玩笑嗎?

就算祁炎不是個東西,他餘景最起碼還算個人。

也都二三十歲了,不是青春期的小孩,分分合合搞那套疼痛文學。

再者,餘景覺得或許一個人會比兩個人更加輕鬆一些。

他去廚房重新熱了粥,冷掉的包子也放進微波爐。

餐桌邊跌落的餐勺已經被連珩打掃乾淨,對方換了一身乾淨襯衫,在廚房洗了個手的功夫,包子熱好了。

“我再下去買點吧,安安還要吃。”

連珩拿出包子,自己先吃一個:“叫外賣。”

樓下不知道誰還在守著,的確也不好出去。

連珩打開手機,下了幾單。

餘景繼續喝他還剩一半的粥,趁著這個時間和連珩聊聊以後。

“我打算帶安安出去逛逛。”

“可以,”連珩放下手機,拉開餘景對麵的凳子坐下,“等我請個假,跟你們一起去。”

“不用,”餘景垂眸喝粥,“我和他去就行。”

連珩捏著包子的手一頓,然後扔進嘴裡,緩慢咀嚼著。

“你和他不是很熟,我去會更好一點。”

可惜餘景還是拒絕:“不用了,也不方便。”

連珩咽下嘴裡的包子,嗤笑一聲:“哪裡不方便?餘安不方便,還是你不方便?”

這話基本也就明著說了。

餘景不想兜圈子,乾脆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

他放下勺子,認真道:“小珩,該說的我都說了,想不想得明白是你的事。我也不能總在你這住下去,特彆是現在又帶著安安,房子我已經在找了,這次帶他出去散散心,回來就直接搬走。”

連珩眼底的笑意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因為祁炎?”

事已至此,連珩還在糾結他和祁炎那點破事,餘景都給聽笑了。

他覺得這壓根沒什麼解釋的必要,便道:“你可以這麼想。”

端碗、起身。

餘景進廚房把碗洗了。

連珩堵在門外:“你和祁炎還有聯係?”

餘景皺了皺眉:“為什麼我一拒絕你你就會扯到祁炎?難道我一定要在你們之間二選一嗎?小珩,你怎麼不想想你的父母,他們——”

“他們知道。”

餘景一愣:“什麼?”

連珩看著他的眼睛:“他們知道我喜歡你。”

有許久的安靜。

不是“知道我喜歡男人”,而是“知道我喜歡你”。

餘景不可思議地看向連珩,腦內回想著過去和連父連母相處時的畫麵,好像一些疑惑就可以順利解開。

如果這樣的話,那這些天算是什麼?!

同居?

怪不得自己到這裡之後連阿姨就很少再來了。

餘景簡直要瘋。

“你怎麼——”

他哆嗦著嘴唇,都要說不出話來。

“我怎麼?”連珩按著門框,探身把肩膀一塌,說話時帶著一股無賴流氓的勁頭,“話給你放在這,餘安不會跟你走的。”

餘景簡直不敢置信:“你想乾什麼?”

“他肯定聽我的話,”連珩勾唇笑笑,“不信你試試?”-

果不其然,連珩隻稍一句話,餘安就悶在家裡打死也不出去。

他或許也是怕,怕餘景會把自己交給父母,連珩反而成了他最信任的人。

餘景挺無語的,但他又不能讓情緒不穩定的餘安自己在家呆著。

於是原本計劃好的所有事情都得無限期往後推,餘景又回到了最初在家發呆的狀態。

這在以前尚且還能接受。

但在現在,餘景是一點兒也不想在連珩家逗留。

他不知道連珩父母到底怎麼看待連珩和自己,他隻知道該遠離就儘量趕緊遠離。

可餘安又不願意跟著他。

終於,所有事情在此閉合,形成一個死局。

餘景顧及的事情太多,無論怎麼做都不妥當。

也就隻能這麼暫時陪餘安耗了兩天,等到連珩得以空閒,餘景也成功出逃。

他的散夥飯安排在周末,期間不少老師跟他打聽有關餘安的事情,餘景都笑著帶過,沒說太多。

他們吃了飯,唱了K,喝了酒。

有些人開始胡言亂語,拍著餘景的肩膀告訴他都什麼年代了,他哪哪朋友也是一樣,人家跟對象十幾年了恩愛得很。

餘景聽後也隻是笑笑。

畢竟自己終究不是那個幸運的人。

聚會結束時已經到了晚上,餘景喝了瓶果啤,覺得尚且還算清醒。

他把前同事們挨個目送著離開,隻剩下自己一人在路邊,又恢複到了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時候。

不知道去哪兒,也不想去哪兒。

或許酒桌上和小記老師的聊天是對的,他在處理完手上的事情後應該給自己找點事乾。

出去旅遊或者直接工作,總之不能無所事事,那樣一會讓自己更加內耗。

短期計劃有了,他得再做一個長期計劃。

餘景沿著馬路走到一個公交站台,在長椅上坐著發呆。

他在幾天前把和祁炎的房子掛去了中介,今天下午對方發來信息,說有買家看房後非常滿意,想商量價格。

餘景答應麵談,就在明天。

他和祁炎辛辛苦苦攢錢買下來的房子,可能就要被這麼草草賣掉了。

裡麵還有一些家具需要搬走,餘景也沒打算要,準備明天問問買家願不願意一套打包。

餘景盯著馬路中央的綠化帶發了會兒呆,然後掏出手機,給祁炎打去一個電話。

倒不是和對方交代房子的事,隻是想賣掉自己手裡的股份,問祁炎收不收。

雖然兩人掰了,但好歹相識一場,餘景手裡的股份不多,但賣給彆人不如賣給祁炎。

畢竟公司蒸蒸日上,買了穩賺不賠。

可電話依舊無人接聽。

餘景歎了口,放下手機。

盯著屏幕上祁炎的備注,他短暫地陷入沉思,隻是下一秒,一輛黑色牧馬人驀地停在他的麵前。

連珩從駕駛座下來,“哐”一聲砸上車門。

男人腿長步子大,繞過車頭拿過餘景手機轉身又回到了車裡,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快到被拿了手機的當事人都沒反應過來。

餘景:“……”

他隻好也跟著坐進了副駕駛。

連珩側著身,一條手臂搭在方向盤上,另一隻手把手機屏幕豎在他的麵前。

上麵是半分鐘前餘景給祁炎打過去的撥號記錄。

“他都不理你,”連珩咬著牙,恨不得直接把餘景生吞活剝了,“你還找他?!”

手機被扔進餘景懷裡,連珩發動汽車。

餘景被連珩這突然出現且氣急敗壞的樣子給弄得有點想笑。

“你管的是不是有點多?”

“是,我犯賤。”

連珩一口承認,也不忘跟一句冷嘲熱諷:“你也一樣。”

他對他犯賤,他對他犯賤。

他們都有美好的未來。

餘景無語,但沒解釋。

一是沒必要,二是一旦開了個頭,連珩之後絕對更加蹬鼻子上臉天天查他崗。

“你怎麼會在這?”

連珩目視前方,沒個好臉:“不是讓你結束前給我發信息嗎?”

“沒喝酒,我自己能回來,安安呢?已經睡了嗎?”

“你就不能關心一下我?”

餘景忍不住笑:“哦,那你呢?睡了嗎?”

連珩翻了個白眼:“睡了,現在鬼在接你。”

第52章

回家後,餘安已經睡著了。

連珩帶他瘋玩了一天,晚上睡覺都打著呼嚕。

餘景抱著自己的換洗衣服,輕手輕腳從臥室裡退出來。

關門後一轉身差點沒撞上連珩的胸口,把他嚇了一跳。

“你怎麼走路沒聲?”

連珩挑了挑眉:“乾什麼虧心事呢?”

餘景懶得搭理他。

飛速快洗了個澡,浴室裡蒸騰著的水汽悶得餘景有點兒頭暈。

他還濕著頭發,沒立刻吹乾,換了衣服打開門,看見連珩也剛洗完澡,正站在餐桌邊衝牛奶。

兩人短暫地對上視線,隨後連珩目光下移,在餘景泛粉的頸脖處停留。

餘景不自在地扯了下衣領,眯起眼睛甩去一個眼刀。

連珩勾唇笑了起來。

他衝了兩杯牛奶,用同一個攪拌棒攪拌。

餘景走去陽台,把換下來的衣服扔進洗衣機。

忙活一通再走回客廳,連珩把一杯牛奶遞給他。

餘景覺得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喝奶粉了。

“記得你小時候不喜歡喝牛奶。”

連珩把話說得半真半假:“那不是為了追你,”

這話沒得聊。

餘景端起杯子就走。

連珩挽著他的手臂把人又給兜回來:“碰個杯,解酒的。”

餘景覺得可笑,兩個玻璃杯硬是被“當”的撞了一下。

連珩小時候不喜歡喝牛奶,其實長大了也一樣。

他聞著這牛奶總有一股子腥味,但不妨礙他兩口就給悶掉。

轉身去廚房洗杯子的時候問餘景:“這幾天睡哪的?”

餘景額角一跳,小聲嘀咕一句“想睡哪睡哪”,就緊急轉移到客廳去了。

連珩家雖然是三室一廳,但小房間暫時用於儲存雜物,裡麵並沒有可供休息的床鋪。

餘景把次臥讓給了餘安,他自己就隻能在主臥和沙發二選一。

——然後非常堅定的選擇了後者。

隻是睡了一天腰酸背痛,半夜被連珩強行搬去了主臥。

餘景本來還想著寧死不屈,結果連珩一裹被子,自己出去了。

那天之後,連珩工作一直沒有回來,餘景一個人在客廳糾結到半天還是去床上睡了。

可現在連珩在家,他實在不好意思繼續鳩占鵲巢,占著主臥的床讓人睡沙發。

連珩從廚房出來,勾著唇,似笑非笑地:“腰不疼了?”

餘景一擰眉頭,總覺得這話怎麼聽著怎麼不對。

但也不想細究。

“我媽明天來送餃子。”

一句話把坐下來的餘景給說跳起來了。

“什麼?”

“我媽,”連珩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你不認識?”

餘景手裡握著那杯牛奶,邊思考邊一點一點抿著:“小珩,你那天說……是開玩笑的嗎?”

連珩又從冰箱裡拿出一根黃瓜,“嘎嘣嘎嘣”嚼著走到餘景身邊,把他拉到沙發上坐下。

“這話好笑嗎?”

“不太好笑。”

連珩一挑眉:“嗯哼。”

餘景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他把頭轉回來,又抿了一口牛奶壓壓驚。

“阿姨她……沒反應?”

“當然有。”

餘景那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死了。

連阿姨會不會覺得是自己影響到了連珩?

光是想想就足以讓他原地去世。

“挺驚訝的,小半年沒理我。”

餘景都不敢再聽下去了。

“後來就轉變心態了,覺得喜歡就喜歡吧,不是什麼大事。”

餘景:“……”

這心態轉變得也太大了。

“什麼時候的事?你主動說的?”

“工作之後,不算主動。”

其實餘景還挺想知道其中細節,畢竟事關自己,總擔心會不會有什麼不太好的方麵。

可連珩隻是點到即止,似乎不是那麼樂意說的樣子。

他沒繼續追問,心事重重地繼續喝那杯牛奶。

連珩吃完黃瓜,往餘景身邊倒了倒:“你害怕?”

餘景把連珩推回去:“不至於。”

連阿姨要知道也早就知道了,真看不慣想弄死他估摸著前一陣子早就直接上了手。

雖然不知道連珩用了什麼辦法說服父母接受,但不得不說,目前為止這一家子相處模式還是挺和平的。

餘景想沒負擔,隻要繼續裝不知道就好。

但他到底不是沒心沒肺,連珩因為自己弄成這樣,他實在是做不到一臉沒事人一樣麵對連阿姨。

他思索片刻,道:“我明天有點事。”

連珩又歪了過去:“什麼事?”

餘景抵著他的肩頭,不耐其煩地重新推回去:“我把房子賣掉了。”

連珩立刻坐直身子:“以前那個?”

“嗯。”

這是個挺不錯的消息,連珩的心情肉眼可見的明媚起來。

“我陪你一起。”

“安安呢?”

“今天剛給他報了個遊樂園一日遊,全小孩,他要自己去。”

餘景一聽,立刻警覺起來:“怎麼能讓他自己去?”

連珩在他肩上拍拍:“放心吧,離了他爸媽他開心著呢,壓根不會想不開。”

到底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高興難過都持續不了多久。

之前鬨那麼一出,不過就是想玩,想自由,那就讓他去瘋好了。

餘景還是不放心,轉身正要說什麼,卻被連珩強行捂住了嘴。

“你等會兒。”

他側身坐在沙發上,屈著一條腿壓在屁股下麵。

一隻手幾乎蓋住了餘景的半張臉,另一隻手搭在肩膀,手指往裡收攏一些,指尖在側頸某處輕輕摸了一下。

餘景幾乎立刻後仰躲開。

“留疤了。”連珩還挺得意。

餘景一手還握著玻璃杯,另一隻手使勁搓了下自己的頸脖。

之前被連珩咬的那一塊地方雖然壓印消了,但到底破了皮,不嚴重,隻是留下小指寬的細小傷疤。

麵對小自己一歲的弟弟的調笑,他多少有點惱羞成怒。

忍不住皺了眉,連名帶姓地喊他:“連珩!”

“哎,”連珩雙手按著沙發,垮著肩,微微前傾了身體,看向餘景,語氣認真,“餘景,咱倆說實話,你看我還和以前一樣嗎?”

餘景抿著唇,沒有說話。

要說一不一樣的話……

那肯定不一樣,那可太不一樣了。

最起碼以前的連珩隻會躲在他的身後,做不出這樣麵對麵仿佛狩獵一般攻擊性的動作。

不管是身材樣貌,或者性格氣場,以前的連珩和現在的連珩在餘景腦子裡簡直就是兩個無比割裂存在。

“試著彆把我當弟弟行嗎?”

連珩按在沙發上的手掌往前挪了幾分,隔著單薄的衣料,腕部貼著餘景的大腿。

餘景僵了僵。

“試一下,”連珩像是懇求,又像是撒嬌,“稍微,試一下。”-

當晚,餘景做了個夢。

客廳沙發上,沒有立刻給出回應的他被連珩撲倒在地。

對方嘴一張滿是獠牙,梅開二度般“嗷嗚”一口咬上了他的脖子。

他“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身邊的連珩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同步起來。

人還不怎麼清醒,但身體已經做出行動,一把抓住了餘景的手臂,用一種標準防爆破姿勢把人壓在身下:“怎麼了!”

“啊?!”餘景反倒被他嚇了一跳,“怎麼了?!”

兩人在昏暗的房間裡沉默兩秒,連珩“哧”一聲笑出來,然後像沒了骨頭似的倒進了餘景的懷裡。

餘景還沒緩過神來,下意識就把對方給接過來。

直到下巴蹭上一顆毛茸茸的腦袋,他的手指觸碰到了連珩的耳廓,這才慢半拍的反應過來。

“連珩?!”

他乾脆順手揪了一把。

“哎!”連珩身子一歪,雙臂環住餘景的腰,把臉埋進去,啞著聲道,“疼。”

餘景登時一個機靈,費老鼻子勁把人撕開,掀被子下床去衛生間洗漱。

他就知道跟這人一起睡覺沒什麼好事!

餘景起得早,做了早飯。

先和連珩一起把餘安送去少兒旅行團,隨後直接掉頭去中介商量房價。

買賣雙方不能見麵,商量了不到半個小時也就結束了。

好在期間關於家具問題又進行了新的討論。

因為是精裝房,地段也好,所以價格也不低。

餘景賣得急,但也不想把曾經的心血賤賣了。

臨近中午,中介又跟他回了趟房子。

一起確定好每一個家具的價格,也同樣按照百分比進行抽成。

他們在這邊說著,連珩反而跟個大爺似的,在房間裡到處走走看看.

就是表情微妙,大概半分鐘翻十個白眼,一副非常不爽的樣子。

甚至於餘景和中介都要離開時,連珩還在客廳徘徊,戀戀不舍。

“你還看上了?”餘景站在玄關等他。

“不行嗎?”連珩問中介,“這房子我能買嗎?”

中介老實回答:“雖然有了買家,但沒簽合同,理論上還是可以商量的。”

餘景無語:“你買乾什麼?”

連珩實話實說:“砸了。”

餘景恨不得直接踹他一腳:“趕緊出來!”

連珩這才晃晃悠悠出了門。

“舍得?”

電梯裡,這話多少帶了點冷嘲熱諷。

餘景沒工夫跟他鬥嘴,低頭戳著計算機,算著一共能回本多少。

連珩把嘴湊在他的耳邊:“一起買的呢。”

餘景一巴掌蓋在他的臉上,把人推開半米遠:“閉嘴。”

回到車裡,餘景也算出來了個具體的數。

不是特彆滿意,但實在懶得在這上麵折騰,就這樣吧,早賣早輕鬆。

“你真的要賣?”連珩第不知道多少次問他這個問題。

“舍不得?”餘景拿他剛才的話嗆他,“要不你買下來?”

連珩笑笑:“我隻是在想,雖然房產證上隻有你一個人的名字,但祁炎也有出資,按理來說你私下出售他有權告你。到時候你吃了官司,和他又藕斷絲連,沒完沒了起來。”

這話倒是提醒了餘景。

“可我聯係不上他。”

連珩不以為意:“電話聯係不上,你就不能直接去找?”

餘景有些猶豫,他還是不太想和祁炎在大庭廣眾下鬨得太難看。

“今天有時間,陪你。”

連珩啟動汽車,餘景有些慌張。

“你要乾什麼?”

連珩笑著說:“找祁炎啊。”

第53章

其實餘景有點排斥“去找祁炎”這件事。

因為一旦和祁炎麵對麵坐下了,就不可避免地去麵對一些事情。

比如他差點死掉的那次旅行,還有已經結束掉的、將近半生的陪伴。

可他又清楚地明白,祁炎得見,還得見好幾次,如果不徹底處理好過去這些彎彎繞繞,永遠都不會有新的開始。

索性就借著連珩吹起來的風,一不做二不休,找祁炎的事情解決了。

而且不是單獨過去,也少了一份被強迫的風險。

隻是——

他偏頭看了眼乾勁十足的連珩,覺得帶這人過去祁炎多半會受刺激。

不過受點刺激也死不了人,這段時間餘景自己受的刺激比這大多了,也都好好活著。

管不了那麼多了。

餘景刷卡進了公司,前台喊了聲餘總。

他和祁炎的事還沒捅到明麵上,公司裡就算聽見了什麼風聲,表麵上還是得和以前一樣。

餘景沒讓人電話通知,在祁炎那裡排隊等號。

而是刷臉帶連珩走了內部電梯,兩分鐘後直接抵達最高層辦公室門口。

那些給餘景的特權依舊有效,餘景內心複雜,說不上來是什麼情緒。

或許是他在門外停留的時間有些久了,連珩從他身側伸出手去,屈著手指停在門板前幾厘米處:“我幫你敲?”

可他停了半分鐘,也沒動一下。

餘景拂開連珩的手,敲了敲門。

裡麵沒有動靜,他便直接按下門鎖,進了辦公室。

繞過玄關,祁炎仰坐在一張巨大的辦公桌後,聽見門口有聲響,這才稍微坐正身體,平齊著視線,看向出現在他麵前的兩人。

雖然已經有了提醒,可真正看到對方時,祁炎的呼吸還是控製不住地加重了幾分。

“你是不是特彆得意?”

出乎意料地,餘景沒想到祁炎連表麵和諧都懶得維持,視線越過他停在連珩身上,開口就是一句敵意滿滿。

他皺眉:“祁炎,你——”

“是啊,”連珩語氣輕鬆,打斷了餘景的話,“這不專門跑來炫耀了?”

餘景不可思議地回頭:“連珩?!”

這到底是來幫他解決問題的還是來添亂的?

“他先的,”連珩雙手一攤,無奈地一聳肩,“我總不能撒謊吧?”

餘景忍無可忍:“你先出去。”

連珩嗤笑一聲,轉身離開。

走了還不忘添一把火:“快點哦,一會兒還要吃飯。”

餘景:“……”

他煩躁地拉過一把椅子坐下。

祁炎笑了起來:“阿景,你可真快啊——”

“快也快不過你。”餘景一句話堵了祁炎的嘴。

就像之前他沒必要和連珩解釋自己和祁炎的關係,現在也沒必要和祁炎解釋自己和連珩的關係。

越解釋越狼狽,跟努力證明什麼似的。

大家都不是什麼特殊關係,說白了就是一句“關你屁事”。

餘景淺淺地呼了口氣,短暫地平複了一下心情,讓自己能夠看起來毫無波動地隔著桌子與祁炎對視。

“公司的股份我打算拋了,你要就給你,不要我再聯係彆人。”

“你真打算和我斷得乾乾淨淨?阿景,你做不到的,我們在一起那麼多年,彼此——”

“不就十幾年嗎?”餘景再一次打斷祁炎的話,“你活不到六十?最起碼還有兩個十幾年去覆蓋過去。”

“還有,房子我賣了,咱們二八分賬,你要是同意就這麼定了。”

餘景說完起身就走,轉身時他咬著牙,總覺得自己嘴唇發抖。

他聽見祁炎的笑聲,由低轉高。

接著“轟隆”“嘩啦”幾聲碎響,祁炎拂了一整個辦公桌的桌麵。

他大步走到餘景的身邊,握住他的胳膊箍著肩膀,幾乎失控般逼近到麵門,大聲控訴道:“餘景,你他媽真狠心啊!你是不是早就跟他好上了你現在搞這麼絕?!他除了會投胎哪裡比我強?我要是有他那樣的爸媽能是現在這個樣子嗎?!”

祁炎的眼底布滿血絲,此時目眥欲裂,顯得格外可怕。

他的唇很乾,因為說話時用力過猛而扯出鮮紅的口子。

這一刻,祁炎整個人疲憊又潦草,被徹底拋棄的他猙獰起來仿佛一個被吸了陽氣的鬼,歇斯底裡又狼狽不堪。

連珩及時趕來,餘景卻攔住了他。

到底還是心軟,輕輕拿開了祁炎的手。

“我和連珩沒什麼。但是祁炎,我們真的結束了。”-

重新回到車裡,連珩那邊正式生起了悶氣。

餘景壓根不想理他,剛好耳邊落一個清靜。

汽車上路,不是回家的方向。

餘景隨便他開,左右賣不了自己。

約有二十分鐘,連珩把車子停在了一家抓娃娃店門口。

下車,掃碼,拿了個小匾子先“嘩啦啦”接小半盆遊戲幣。

餘景動了動唇,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就被連珩一把拉了進去,停在了一個最大的剪線娃娃機麵前。

然後就這麼默不作聲開始剪。

餘景抱著手臂,倚在這台娃娃機的一角,看著他剪。

那點遊戲幣連珩剪了有半小時,毛都沒有。

餘景又給他買了一小匾,讓他繼續剪。

終於,他放棄了:“你幫我剪。”

餘景覺得好笑:“不是不理我嗎?”

“哪這麼多廢話?”

餘景把剩下的遊戲幣剪完,總覺得還是差那麼一點。

“你剪這個做什麼?”

“圓圓生日。”

餘景“哦”了一聲:“中午去?”

連珩點了下頭。

怪不得今天把餘安給送走了,畢竟倆不認識的小孩湊一起吃飯也沒意思。

餘景拿過那個快要空了的小匾,將裡麵還剩幾個的遊戲幣撿出來遞給連珩。

“我再去買點吧。”

十月份提到生日,總是不能避免地讓餘景想到祁炎的生日。

也就差幾天了,到底是不能陪他一起過。

遊戲幣“嘩啦啦”往下掉著,餘景目光呆滯地盯著出幣口,直到它自動停下。

拿起小匾,一轉身,撲麵而來一團毛絨絨。

餘景後退半步,看巨型娃娃熊的肩膀處冒出來一顆腦袋。

得,幣白買了。

抱著一個巨大玩具熊,連珩又去拿了定好的蛋糕。

餘景在路上買了套好看的小裙子,畢竟小姑娘的生日,總不能空著手去。

簡單的一個午飯,家人都陪伴在她的身邊。

圓圓很喜歡連珩,座位都得黏著對方。

當然,連珩也樂意被她黏著。

這樣的相處方式讓餘景想起了自己和連珩年幼時,隻是時間讓連珩從被哄的一方變成了哄人的一方。

心裡也有一處地方驀然柔軟了起來,歲月致柔,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午飯後,他們和圓圓在街口分開,圓圓的媽媽和奶奶準備帶她去水上樂園。

“你很會帶孩子。”

餘安好像也很喜歡連珩。

“小孩嘛,你對他好,他就喜歡你。”

連珩笑笑,語氣輕鬆。

說完看向餘景,刻意拿著腔調。

“不像大人,都不知道怎麼討好。”

餘景莫名被cue,覺得再這樣和連珩模棱兩可下去,或許會導致事情不可控起來。

“找個地方吧,”餘景用下巴指了指路邊的一處人工湖,“我們聊聊。”-

B市有很多這樣的小廣場,廣場周圍一般都有居民樓,很多老人小孩都在飯後過來遛彎消食,湊在一起也挺熱鬨。

餘景和連珩順著湖邊沒目的地閒逛,臨著水比較危險,所以很少遇見胡亂跑的小孩。

“喏,”餘景展開五指,掌心裡躺著個鈴鐺,“你總不能讓我一直帶著吧?”

裡麵好歹裝了個追蹤器,他現在也不想死了,個人隱私還是需要保護一下的。

連珩沒拿,目光掃了一眼就立刻挪開:“我不實時監控,你帶著又不礙事。”

“非讓我把話說明白?”餘景拿起連珩的右手,把鈴鐺拍在他的手心,“咱倆沒戲,你死了這條心吧。”

連珩:“……”

算了,被這麼說也不是第一回了,心裡多多少少也被打擊習慣了。

“你都不願意試試。”

餘景搖搖頭:“這不是試不試的問題。”

“小珩,你看我和我爸媽鬨成那樣,以後估摸著也不來往了。再說我也沒幾個朋友,有也都是和祁炎共同的,數來數去就剩個你。平心而論,如果我們真邁出去那一步,要是不合適,還退的回來嗎?”

“你有父母,有朋友,身邊很熱鬨,就算退不回去也沒關係,因為努力了,經曆了不留遺憾,不後悔,我知道你的心態,也不排斥你去追求你想要的。”

“但是我不行,小珩,我身邊的人實在是太少了,沒了你我就什麼都沒了,連叔叔連阿姨,甚至安安,我都不會再想接觸了。我已經失去過一次了,不想再經曆第二次了。”

那種皮肉撕扯的疼痛,都是連筋帶骨、血肉模糊的,疼得他差點沒撐過去。

如果再來一次,那真就是滅頂之災了。

連珩卻笑了。

他笑得很輕,不知道是因為餘景的哪一句話。

“怕失去所以就不開始?”

餘景點了點頭:“你和我的關係就這樣最好,不需要再近,也不要太遠。小珩,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祁炎已經讓他精疲力儘了,餘景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開啟另一段親密關係。

那不是嘴皮子不碰就能答應的事,對於連珩,餘景不想敷衍。

“所以換個不怕失去的就可以?”

餘景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理解出來的:“我就不能一個人?”

“那也行,”連珩把那個鈴鐺拋了一拋,握進掌心,“你一個人,我也一個人,等到五六十歲了,咱倆再湊一起,繼續逛人工湖吧。”

第54章

對於連珩對未來的規劃,餘景是不認同的。

一是覺得太遠了沒那個可能。

二是疑惑,自己最起碼也跟祁炎談了這麼久,而連珩還年輕,怎麼可能真就跟他一起孤獨終老了?

“你就不想談戀愛嗎?”餘景不理解。

連珩聽後,微微歎了口氣:“你是有多無視我的話?都說了喜歡你,我跟誰談戀愛?”

“在你沒喜歡我的時候呢?”

“我一直都喜歡你。”

餘景被這話酸得“嘶”了一聲。

雖然明白自己和連珩的關係並不像其他朋友那樣淺薄,說出口的話應該也不會摻有謊言。

但這樣批迎頭直麵的表白餘景實在有點扛不住,覺得可能是連珩哄人哄習慣了,花言巧語隨口就來。

自己都這個年紀了,會不會有點……膩。

“什麼表情?”連珩轉了個麵向,後退著走在餘景身前,“不信?”

餘景抿了下唇,偏頭把視線投去湖麵:“你說了肯定信。”

算了,他們倆之間還是可以摻點謊言的。

連珩也看出來那是餘景糊弄他的:“不過是保持原樣罷了,也沒什麼。”

以前也是等,以後也是等。

一個人等不如兩個人一起等,最起碼還有個伴兒。

餘景卻沒真當回事。

“希望我能活到五六十吧。”-

下午,餘景和連珩剛到家,連阿姨就過來送餃子了。

冷不丁和對方打了個照麵,餘景攥了下手指,掌心都起了層毛汗,一聲“阿姨”都給叫得磕巴起來,真是恨不得原地消失離連珩八百丈遠。

不過連母倒是依舊熱情,逮著餘景說他瘦了,噓寒問暖了半天,最後塞了滿滿一冰箱抽屜的餃子餛飩。

四點多,連珩打算去接餘安回來。

餘景在跟他一起去,和在家幫連阿姨做飯之間選擇了後者。

當然,肯定是有點痛苦的,但餘景實在不好意思放著連母一人在家忙東忙西給他們做飯。

不過連阿姨倒表示無所謂:“我一人就行,你和小珩去吧,包你們回來吃上熱飯。”

餘景艱難地扯出一點笑容:“我留著打打雜也行,接個孩子也要不了兩個人。”

連珩是她兒子也就算了,自己還是勤快一點比較好。

餘景拿了芹菜在餐桌邊摘,連阿姨把飯煮好也坐了回來。

他瞬間就有點兒緊張,腰背都給坐直了。

“唉……”

標準的一聲歎息打頭。

餘景已經準備好迎接接下來的語言洗禮了。

“這幾天你媽媽因為安安的事也焦頭爛額的,我過去勸了幾句,她也就慢慢在那犯軸,沒什麼事,軸過來也就好了。”

餘景慢慢回過神來。

或許是潛意識裡已經把自己這對父母剔除在外,所以連阿姨猛一提到,餘景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他後之後覺察覺到這一點,先是有些驚訝,然後微微鬆了口氣。

看樣子自己是軸過來了。

也挺好。

“當初小珩這事兒我也軸過。”

餘景:“……”

好突然,他還沒準備好。

“現在看開了,你們這不也挺好的嗎?”

餘景張了張嘴,連手上的芹菜都忘了折:“阿姨,我……”

他都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和連珩現在的關係。

“老一輩的人不攪合小一輩的事,你和小珩這樣也算還行吧。”

這下不解釋也不行了。

“阿姨,”餘景麵露難色,“我和小珩沒什麼。”

“啊?!”連母手上的芹菜“啪”一聲就給掰斷了,她也不管,睜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餘景,“沒什麼?”

餘景尷尬地抽了抽嘴角:“我這情況,也…也不能吧?”

“噢喲這臭小子,”連母把受傷的那根芹菜兩根並做一根,“啪啪啪”給一口氣折斷,泄憤似得丟進菜匾裡,“我就說,你怎麼這麼快就想開了。”

是吧,按著正常人的思路壓根就不會這樣。

“噢喲喲,”連母歎了口氣,又擰起了眉頭,“我剛放一點心,唉。”

母親為孩子總是操不完的心,今天放一點,明天又會有新的問題出來。

沒事的,反正永遠都放不下來。

“小珩可能也就是一時興起吧,”餘景安慰好自己,又來安慰連母,“過段時間就好了,阿姨你也彆太擔心。”

“真要是一時興起就好了——”連母搖了搖頭,似乎想到了什麼,話音戛然而止。

多問多錯,餘景察覺出了異常,卻沒有多問,隻是照常做著解釋:“前一段時間發生了一點事,所以我借住在小珩這,最近已經找到房源了,明天過去看看,行的話就帶著安安過去。”

連母問:“安安不是要跟著小珩嗎?”

餘景回答:“小珩還要上班,哪能天天跟著。”

前幾天照顧餘安情緒,順著也就順著了。

但他好歹也打了餘安十九歲,哪能讓這麼個小屁孩給拿捏住。

不願意跟他走就回家去,連珩工作有時十天半個月不回來,誰伺候這小孩吃喝。

“房子得慢慢看,你就先安心住著吧,小珩過幾天好像要出趟遠差,沒他煩你,你也清靜些。”

連母又是歎氣,把摘好的一匾子芹菜端起來進了廚房。

餘景應了一聲,還坐在那裡,簡單地回味了一下兩人剛才的對話。

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與他人、且是異性討論自己感情方麵的事情,而且對方還是一個看著自己長大的長輩。

連母並沒有表達出厭惡或者煩躁等負麵情緒,反而就像平常普通的對話一樣,充其量也隻是多了幾分對自己兒子的抱怨和似有若無的惋惜。

十八歲那年他覺得天都要塌下來的事情,站在十一年後的今天回頭去看,也沒他想象的那麼嚴重。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父母會包容孩子的一切,隻不過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罷了。

連珩接餘安回來時家裡已經做好了晚飯。

餘安見著連母,一開始還有點緊張和局促,但很快發現對方並沒有勸他回家裡的意思,整個人也就慢慢開朗了起來。

晚上,連母回了家,餘安也比他們早些睡下。

連珩洗完澡又在客廳衝牛奶,還特彆霸道的硬要分給餘景一杯。

“連珩,”餘景坐在沙發上,連名帶姓地叫他,一般沒有好事,“你在連阿姨麵前胡說八道什麼?”

連珩笑出來,抿了一下嘴唇上的牛奶:“下午跟我媽聊什麼呢?”

“你也好意思問。”

餘景恨不得把手上那杯牛奶倒他頭上,這小子心裡跟個明鏡似的,現在反而問起他來了。

“你看多好啊,”連珩喝完牛奶,走到餘景身邊坐下,“我媽是真的喜歡你,她根本不介意。”

餘景整張臉都皺巴了起來:“我挺好奇你是怎麼讓阿姨這樣的。”

“很簡單,”連珩一聳肩,“進幾趟醫院就好了。”

當一個人性命垂危、隨時都可能撒手人寰的時候,“活下去”就成了他僅要完成的任務。

容貌、前途、性格、取向,那些身外之物都變得不重要了。

連珩在經曆前幾年前那場大爆炸時,甚至還在跟自己的父母賭氣。

兩人不歡而散,再見時就已經隔著厚重的玻璃。

重症監護病房外,連母哭了一天一夜。

她想通了,隻要連珩好好活著就行。

“簡單不簡單?”

餘景不語。

“這算不算道德綁架?”

半晌,他拋出一個疑問。

連珩思考片刻後回答:“不算,我沒想著讓她接受。”

和餘景不一樣,連珩壓根沒想著爭取自己父母的支持。

他隻是做自己,去喜歡他喜歡的人,僅此而已。

餘景一時半會說不出話來。

在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一個孩子是否被愛,對於他以後的成長有多麼大的影響。

祁炎不曾被愛,所以敏感、不安。

一直追求被愛,一直向他人索取,造成了他如今極端又扭曲的性格。

而連珩一直被愛,所以自信、強大。

他有堅定的後盾為他提供源源不斷的愛意,所以他更願意去愛人。

“你就不想有個孩子嗎?”餘景突然問道。

連珩臉色微變:“你又在想祁炎。”

“隨便想想,”餘景低頭抿了口牛奶,“小珩,我真的很羨慕你,有這麼愛你的爸爸媽媽。”

“我也挺羨慕你的,”連珩有樣學樣,“有這麼愛你的我。”

餘景一口牛奶把自己給嗆到了。

連珩扯了兩張紙巾過去:“至於嗎?”

餘景捂著嘴一通好咳:“少說酸話。”

“明天我得出差,也沒人說給你聽了。”

“多久?”

“半個多月?不清楚,得看順不順利。”

考慮到連珩的工作性質,餘景點了點頭,並沒有多問-

隔天,他帶著餘安去看了房子。

餘安雖然願意跟著餘景,但在看房子的途中雞蛋裡挑骨頭,兩人轉了一圈愣是沒一間滿意的。

後來餘景看出來這小子純是沒事找事,乾脆直接忽略掉他的意見,定下來意一間兩室一廳的房子。

搬家之前,他把連珩家從裡到外都給打掃了一遍。

地要掃,窗要擦,床單被褥也全部清洗晾乾。

整理進衣櫃時,為了避免尷尬,餘景還提前問了連珩有哪些地方不能打開。

連珩回了個“隨便翻”,也挺在意料之內的。

於是餘景疊了床單放進衣櫃,卻意外發現在衣櫃的最角落裡放著一個稍顯破舊的紙箱。

深黃色的瓦楞紙看起來有些年頭,和周圍擺放整齊的收納盒放在一起有些格格不入。

餘景以為是什麼快遞忘了拆,隨手就把紙盒給拿了出來。

紙盒的口是開著的,裡麵裝著擺放整齊的一疊信封。

用手捏了一下,每個都有厚度。

短暫糾結片刻,好奇心還是占了上風。

畢竟連珩那一個“隨便翻”還挺無所謂,於是餘景拿起最前麵的一封,信封上的日期竟然是昨天的。

沒有收件人,也沒有寄件人。

不像是一封要寄出去的信。

他拍了張照片發給連珩,問這是什麼。

很快,那邊直接飛來一個語音電話。

“放回去——!”

第55章

對於連珩的隱私,這樣打來語音嚴令禁止,餘景也就不會繼續探究。

他是挺好奇的,但最起碼還有點道德。

按著願望放了回去,猜想大概是寫給自己的情書?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餘景自己都覺得臊得不行。

如果日期沒那麼近,還能猜猜是不是青春期時期那些非主流往事,但信是昨天寫的,連珩能寫給誰?

按著餘景對連珩人品的理解,覺得對方也做不出來說喜歡自己又給彆人寫信這種缺德事。

而且加上連珩那過於應激的反應,他甚至隱約都能猜到寫了些什麼。

既然沒準備好好回應對方的感情,就沒什麼必要再去一探究竟-

打掃好連珩家裡,餘景又帶著餘安搬進了新家。

草草定下幾個地方準備出去玩一陣子,中介那邊突然打來電話,告訴餘景有一個客戶願意花兩倍的價錢買下他的房子。

餘景先是吃了一驚,覺得這個世界上錢多人傻的少爺應該沒這麼常見。

但隨後一想,能乾出這種事的也的確有一個人選。

那人也的確就是祁炎。

餘景按著原價把房子賣給了對方,中介手續費還按照兩倍來走。

既然祁炎還想留著,那就給他留著吧,他左右是不介意這房子具體的歸宿。

房子過戶需要一係列手續,兩人之後又見了一麵。

餘景趁機把股份的事和祁炎商量了一下,按照最高價拋售,祁炎全都接手了過來。

這個過程裡,餘景無論下決定,還是走流程,速度都快得讓人驚訝。

快刀斬亂麻一般,過去那些零零碎碎的瑣事就這樣隨著一封封白紙黑字的合同,在簽下姓名的那一刻徹底落下帷幕。

擱了筆,祁炎還在盯著桌麵發呆,餘景也不想逗留,把剩下的一切交給律師。

他走出高樓,滿身輕鬆。

抬眸瞥了眼萬裡無雲的晴空,被陽光刺得瞳孔一痛。

祁炎追上來,說要送他一程。

餘景拒絕了,他不願意再與這人同路。

“你就這麼介意嗎?”祁炎問,“把關於我的一切都剔除的乾乾淨淨,阿景,你越這樣,就越忘不了我。”

祁炎說得篤定,餘景也沒否認。

他點了點頭,無比真誠:“是,忘不了,可那又怎麼樣呢?”

人無法控製自己的感情,但可以控製自己的行為。

他忘不了祁炎,但不耽誤他遠離他,再也不見。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見都見不到了,那點感情還有什麼意義呢?

“祁炎,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不容易,以後規規矩矩做人,少沾些違法亂紀的事情,把自己的未來和前途賠進去,不值當。”

用法律來約束一個人的行為,是最低的期望,也是最大的失望。

他轉身離開,聽見身後的祁炎問道:“阿景,你恨我嗎?”

餘景不知道。

如果祁炎為了菜楚楚的孩子跟他分手,轉身去和一個女人組建家庭,他應該是恨的。

可祁炎沒有。

他在渴望已久的家庭和餘景中,選擇了後者。

餘景寧願去恨祁炎。

單一的愛與恨都容易發泄,也容易遺忘。

總好過現在這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糾葛。

他想恨,卻恨不起來。

想愛,也無能為力-

處理好手上的事情,餘景帶著餘安在外麵痛痛快快玩了一圈。

將近有小半個月,回到B市那天接到了連珩的電話。

本以為是對方任務結束即將回家,卻沒想到是有關菜楚楚那次車禍的處理結果。

——意外事故。

餘景並不意外這個結果。

又或者說,一定會是這個結果。

他不知道菜楚楚那邊收了多少好處,他隻是心疼無端被卷入這個事件、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星期的連珩。

“在想什麼?”連珩打破這段短暫的沉默,“祁炎無罪,你放心了?”

餘景的眉頭猝然皺了起來。

“連珩,”他不悅道,“我和祁炎什麼關係也沒有,你不用刻意拿它來試探我?”

“哦,”連珩那邊語氣輕鬆了許多,“你不高興的話,我以後就不說了。”

餘景何止不高興,他很不高興。

不高興到撂下一句“現在也彆說了”,就直接掛了電話。

連珩發信息給他道了歉,他也懶得回複。

那句“對不起”就一直留在對話框的最後一句,直到秋末冬初,下了第一場雪。

連珩這次出差比原先計劃的時間要長了一倍,距離那通電話之後,他們有近半個月沒有聯係。

餘安最開始的那點小彆扭和小脾氣,已經被這一個多月吃喝玩樂給消磨完了。

他不是排斥上學上課,他隻是排斥父母的比較與巨大的壓力。

餘景悄悄把他送回學校,特意交代了老師不要告訴父母。

餘安平日裡按時上下學,餘景又一個人在家了。

他發現之前給自己列的待處理事情清單已經差不多完成了,算一算自己的個人資產,也有不小一筆積蓄。

豐富的物質基礎基本可以支持他去試個一兩年的錯,想去乾什麼都可以試一試。

餘景琢磨著去念個書。

高考後的那次任性讓他與自己的理想專業擦肩而過,雖然已經畢業了這麼久,但偶爾回想過去,還是有一些小小的遺憾。

他想走遠一些,最好是去壓力比較小的國外大學。

平時宅在學校裡學習,閒了倒騰基金和股票。

不用想東想西,顧及太多,那裡隻有他一個人,他隻需要照顧好自己。

說乾就乾,餘景開始查找相關資料以及考取各種資格證書。

大學四年他被祁炎給禍害不輕,整天隻顧著晝夜顛倒陪他創業。

後來公司起來了,他也不想乾了。

餘景就不是什麼胸懷大誌的人,他隻想安安靜靜的過自己小日子。

很快,十一月底。

初雪沒覆蓋住的屋簷讓第二場雪給蓋了個嚴實。

餘安感冒了,從學校帶回來的病毒一並把餘景也給傳染了。

兩人一個在客廳刷網課,一個在餐桌寫作業,擤鼻涕的聲音此起彼伏,跟比賽似的,持續幾天都沒停。

突然,餘安扭頭對餘景道:“連珩哥哥怎麼還沒回來。”

餘景也開始注意到這個問題。

他已經跟連珩斷聯一個多月了。

對話框裡的信息還停在那句“對不起”,餘景回複過去,也無人問津。

又過去一天,他聯係了連阿姨,對方表示這種斷聯消失情況很常見,一般都是有什麼緊急事件幫忙處理去了。

沒有歸期,隻能等待。

餘景茫然地回了家,理解了當初連珩父母為什麼反對他從事這個職業。

真的挺讓人擔心的-

轉眼間,十二月。

快到了餘安要回家的時候。

他有點不安,害怕自己的爸爸媽媽不要自己了。

小孩就是小孩,即便被嚴苛地對待,心裡其實還惦記著父母。

不過這麼多天他在學校,餘父餘母也早就知道餘安重返校園,隻是一直放任沒有插手。

餘景拍拍他的小腦袋:“不要你就到這兒來,哥哥要你。”

餘安轉過臉,看著餘景,眨巴了兩下眼睛,重重點了下頭。

趁著年尾,餘景把資格考試的名給報了,收集了幾所學校的資料,還沒有做出具體的選擇。

日子似乎在向好的方向發展,經過這幾個月的沉澱,生活也逐漸平靜了下來。

然而意外卻橫插一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連珩重傷入院,正在急救。

接到連阿姨的電話是在午夜,餘景掃了一眼備注就覺得不妙。

匆忙接聽前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還以為是自己父母那邊發生的事情。

然而,話筒那邊傳來的淒厲的哭聲還是讓他渾身一震,最後電話還是被彆人接了過去,告訴他醫院地址。

又是外地的醫院,好在餘景自己買了車。

他開了三個多小時到達目的地,這時的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連母已經哭倒在手術室的門外,等候區站了很多人。

大多都是年輕的男人,身上各有各的狼狽。

餘景來不及一一看過去,隻覺得門上亮著紅光的“手術中”格外刺眼。

“怎麼回事?”

他茫然地問出一句,不知道問的是誰,但又好像誰都問了。

靜了片刻,有人回答:“腹部中彈,大出血。”-

餘景跟著一起守了一夜。

手術室的門開了兩下,病危通知書也簽了兩次。

連母已經暈了過去,暫時被放置在樓下病房休息。

餘景和連父繼續守著。

天亮之後,陸陸續續來了一些親戚朋友。

連父無心應對,都是餘景跑上跑下解釋安頓。

終於,上午十點多,手術結束。

連珩直接被推進重症監護室,仍然沒過危險期。

腹部中彈隻是眾多傷口中較為致命的一個,他的燒傷也很嚴重,必須嚴格看管,不得探視。

於是餘景也隻是從手術室外挪到了監護室外,他依然在等,和許多人一樣,心力交瘁。

中午時分,圓圓一家過來了。

連母一見著他們就開始哭,到後來一群人哭成一團,餘景也忍不住偏開臉去。

他回了趟家,給連珩拿來相關證件和一些日用品。

接下來,又是沒有儘頭的等待時間。

晚上,來探望的人也都離開了。

連母有親人陪著,連父出去抽煙。

後麵兩天,餘景都這樣渾渾噩噩地等著。

困了就去用涼水洗把臉,累了就在椅子上眯一會兒。

病房裡每一個工作人員的出入,他都得緊張投去目光。

第三天早上,允許家人短暫探視。

連母進去了,但很快就因為控製不住流淚而被重新請出來。

每個人都熬到快要精神崩潰,就在餘景快要扛不住的時候,祁炎過來了。

醫院的走廊上,他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祁炎用手指撥開他額前淩亂的碎發:“阿景,彆在這了。”

餘景木訥地看著他,視線發直,一言不發。

“連珩惹著了不該惹的人,你不要被牽扯進去。”

餘景動了動自己乾裂的唇瓣:“滾。”

他說完轉身要走,祁炎握住他的小臂:“阿景!”

餘景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壓低聲音逼近了道:“小珩現在生死未卜,你過來跟我說這些?祁炎,你他媽還是人嗎?趁我沒發火趕緊給我滾!彆在這裡招人惡心!”

祁炎愣了愣。

餘景不是一個容易發火的人,當初祁炎與他鬨得那樣難看,他們都沒像現在這樣惡語相向。

“我是為了你好。”

“那就閉嘴!”

餘景說完一把推開祁炎,自己也不受控地往後退了半步。

他太累了,扶著牆轉過身,發現原本在病房休息的連母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

對方同樣虛弱得站不住腳,餘景連忙過去攙扶:“阿姨,你怎麼過來了?”

連阿姨搭著餘景的手臂,整個人佝僂著身體,幾乎要縮進他的懷裡:“一會你進去看看小珩吧。”

餘景詫異道:“叔叔不去嗎?”

“你去吧,”連母不住地落淚,“醫生說他可能有意識,你說點好聽的,說點好聽的讓他醒一醒。”

餘景有點懵,但也能聽懂這話的弦外之音。

他本以為自己會抵觸這樣類似於道德綁架的行為,但卻隻是抿了下唇,一口答應下來。

下午,當餘景穿著隔離服全副武裝地進入監護室時,他想起連珩曾說過的話。

當一個人性命垂危、隨時都可能撒手人寰時,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小珩,醒醒。”

餘景與病床保持著一定距離,俯下身,聲音悶在口罩裡,很輕。

他努力逼退眸中淚意,讓說出口的話儘量平緩一些。

“隻要你醒過來……”

餘景哽了一下。

卻也就沒有了後續。

第56章

餘景始終沒有把後一句話說出去。

倒不是他沉湎過去畫地為牢,隻是單純地覺得這樣草率的承諾不隻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也是對連珩的不負責。

可下一秒,當他出了急診室,一抬眼撞上祁炎的目光時,又忍不住想,難道自己的後半生就真的要一個人過下去嗎?

連珩要跟他一樣,等到五六十歲一起逛人工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