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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之癢 喝豆奶的狼 88258 字 2個月前

第71章

火勢吞沒二樓,映亮了整片天空。

連珩有那麼一瞬間的茫然,抬眼看滿目橙光。

下一秒,他突然被人揪起衣領,對方崩潰地質問:“不是沒問題嗎?!不是說沒有問題嗎?!”

“在哪?”連珩把人推開,扭頭扣住女生的肩膀,眼眸猩紅,“具體位置,在哪?”

得到模糊的指示後,他隨手撈過來一把開山斧,披著簡陋的防護衣毫不猶豫地衝進火場。

熱浪撲麵,門框受力不均發出“哢嚓”一聲,燃燒物轟然坍塌,徹底掩蓋住了連珩的身影。

這樣的冒險猝不及防,周圍所有人都驚呆了。

剛才還在暴怒著咆哮的祁炎瞬間安靜下來,他停了幾秒,下意識也往前了一步,被身邊的警察一把抱住。

“我、我要去救他……”

祁炎半張著嘴,死死地盯著入口處連珩消失的地方。

他也是可以進去救餘景的,連珩可以,他肯定也可以。

“彆添亂了行嗎?!”前來救援的警察焦頭爛額,“火勢這麼大往裡送死嗎?”

“他都進去了!”祁炎額角青筋暴起,大聲道,“我還會怕死?!”

一句反問,沒人回答。

可脫口而出後的祁炎卻愣住了。

他不怕死,又為什麼沒有像連珩那樣第一時間衝進去?

那時沒有進去,之後就難再進去。

警察氣急敗壞地把祁炎拖出火場,移交給專人看管。

他坐在車內,躬身抱頭,把臉埋進掌心。

身體上下意識地反應騙不了人,他怕死,那一瞬間隻有絕望。

少年的自卑從未遠去,連珩毫不猶豫地奔赴無疑給了他致命一擊。

承認自己不值得是一件比死亡更加殘忍的事情,在這一刻,他跳出“祁炎”這個身份,甚至覺得餘景的選擇是對的。

連珩比他更愛餘景。

祁炎整個人都哆嗦了起來。

他一直自信,覺得隻有自己才能讓餘景幸福。

他愛餘景,比對方父母還要深刻。

也隻有他會保護好餘景不受傷害。

餘景需要他,就像他需要餘景一樣。

他們誰都離不開誰。

可眼下,這一認知仿佛成為了笑話。

徹頭徹尾的笑話-

歸功於消防車的及時救援,火勢有所控製。

一樓的明火大多被撲滅,隻是室內濃煙滾滾,高溫空氣灼食著皮膚,仍不敢有半分懈怠。

好在倉庫基本都是通鋪,單獨的房間並不是很多,連珩衝進去後沒一會兒就找到了餘景。

對方趴在地上,雖然避開了大量煙霧,但人已經陷入昏迷。

他來不及心疼,把身上的防護服罩在餘景身上,隨後握住那截血肉模糊的手腕,用斧子幾下劈開手銬,架起餘景就往外走。

“餘景,”連珩聲音發抖,“醒醒。”

他弓著身,用毛巾捂住餘景的臉,自己被濃煙嗆了幾口。

快速調整好呼吸,按著原路返回時卻發現大火重燃,已經被封住了來時的路。

連珩果斷掉頭,往煙霧較輕的地方轉移。

“咳——咳——”

餘景的咳嗽悶在毛巾裡。

連珩連忙把手拿開,就地趴下,用瓶蓋喂給他礦泉水。

“還好嗎?能聽見我說話嗎?”

餘景半闔著眼,嘴唇發顫:“小、小珩……”

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竟然在火場裡看見了連珩。

“彆怕,”連珩重新架起餘景,“我帶你出去。”

煙霧越來越濃,高溫逼得餘景意識越來越模糊。

他跌跌撞撞地走著,每走一步渾身都疼得打顫。

也好在有這樣的疼痛,每每在一時飄忽時仿佛釘入骨頭的鋼釘,他用疼痛保持清醒。

連珩不可能拋下他離開,此時說一些沒用的廢話不如努力不拖後腿。

他們按著安全通道指示走到一扇雙開隔離門前,連珩放下餘景,用斧頭劈開鎖鏈。

本以為可以出去,卻沒想到門裡的鎖鏈斷開後,發現隔離門外頭同樣被另一條鎖鏈拴住。

門縫太窄,斧子伸不出去,連珩隻好用力劈砍門板,企圖破壞出更大的縫隙。

“有沒有人——!!!”

可能是火苗燃燒發出劈裡啪啦巨大的聲響,又或者是這裡出口太偏沒人發現。

連珩一邊劈砍一邊呼救,卻無人應答。

“小珩,你不該進來的。”

餘景自顧自地說著話,哪怕以他明知道自己這樣微弱的音量連珩根本聽不見。

“你跟我不一樣,你還有叔叔阿姨,你出了事他們要怎麼辦?”

喪氣的話說一句也就夠了。

“可能你覺得……覺得是你害了我,但不是這樣的,是你救了我,如果沒有你我早就死了。你救了我,我救了個小女孩,其實不算虧。”

“我就是擔心你,”餘景有些哽咽,“那麼多人在意你,你就不能好好活著嗎?你為了救我折在這裡,到了另一個世界,我要怎麼麵對叔叔阿姨?”

他被煙霧嗆得直咳,痛苦地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連珩見狀放下斧子,跪在地上抱住餘景:“餘景,彆再離開我了。”

十二年前的分彆已經足以讓他悔恨終身,他好不容易追上餘景的腳步,怎麼可以就這樣輕易斷送?

他的眼淚落在餘景的臉上,一滴又一滴。

餘景想替他擦一擦,卻已經沒力氣再抬手了。

“我跟你一起死,死了繼續纏著你。你彆拋下我,求你了,彆拋下我。”

意識逐漸開始渙散,餘景手指用力,緊緊攥住連珩的衣擺。

濃煙聚集,連珩也跟著咳起來。

卻將他抱得更緊。

餘景突然覺得可惜。

還是不想讓連珩跟他一起去死。

可這一切都由不得他了。

就這樣了嗎?

他絕望地想。

如果能有下輩子,自己一定早早認出連珩。

“我……”餘景的聲音極其虛弱,“我其實……”

“哐——”

一聲巨響,熱浪伴隨著蒸汽噴湧而出。

餘景被震得耳朵一疼,剛才還飄忽不定的腦子一下就給按瓷實了。

他被重新架了起來,腳步踉蹌往外跑去。

空氣中的灼熱減輕了許多,餘景視線模糊,慢半拍地發現跟自己一起出來的並不是連珩。

“祁……祁炎……”

他費勁地念出這個名字,看對方的輪廓在視線裡若影若現。

“阿景,”祁炎抱著他,喜極而泣,“救護車!這裡還有人!”

“小珩……”意識到自己脫離危險,餘景整個人劇烈地顫抖起來,他聲線嘶啞,卻不管不顧猛烈地掙紮,“連珩還在裡麵!連珩!!!”

“不急,我喊人了,”祁炎安撫著他,“我先把你送入救護車——”

“救他,”餘景幾乎要給祁炎跪下來,“你救救他。”

火場裡的每一秒鐘都無比珍貴,下一瞬間發生什麼誰都無法預料。

連珩已經在裡麵那麼久的時間,等其他救援人員趕到時或許就太遲了。

“我自己會去救護車,我爬過去,”餘景按著地麵,泣不成聲,“救連珩,求你救連珩……”-

隔天,醫院裡。

連珩裸著半邊肩膀,在餘景的病床邊展開那一封預先擱置在床頭櫃裡的“信”。

是的,餘景也給他留了一封。

人還活著,尚且算不得遺書。

這已經是連珩第三遍閱讀了。

盛夏的梧桐翠綠,覆蓋了整麵窗子。

病房內靜悄悄的,隻餘機器的提示音,以及紙張翻頁時發出的輕響。

【照顧好歸歸,還有我的小白菜和草莓……】

【安安很依賴你,你多開導開導他……】

【徐揚的事能幫就幫,這小孩性格不行,不看著容易走歪……】

餘景給連珩安排了很多事情,小到給花澆水,大到照顧親人。

同時也把連珩安排給了所有人。

【彆太難過,我隻是解脫了,沒有那麼多的負擔,也不用擔心對不起誰,我去做我想做的事了,你應該替我高興才對……】

連珩把紙張合上,重新裝進信封。

看著床上麵色蒼白的餘景,忍不住用指背輕輕地觸碰。

他垂著目光,眼神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

中午,連珩的父母過來了。

他們大包小包帶了一堆東西,餘景的身份證夾在錢包裡,連珩抽出來的時候連帶著掉下兩張照片。

一張是餘景之前從他相框背麵硬拿走的合照。

還有一張,是菜楚楚曾經給餘景的B超照片。

連珩坐在床邊,低著頭,看那張照片看了很久。

久到他眼睛乾澀,閉上眼,酸楚不堪。

他把照片放回原處,出門時看見走廊裡站著的祁炎。

兩人撞上目光,卻不似之前劍拔弩張。

“祁炎,你真該死。”

連珩麵無表情地說完,轉身離開。

他去燒傷科換了藥,隔壁房的病人嚎得仿佛殺豬,連珩卻沉著張臉,全程沒有一點表情變化。

換完了,再回去。

祁炎沒繼續站在走廊,而是坐在了床尾的凳子上。

連母見連珩回來,責怪道:“我聽說是他救了你,你怎麼也不能這麼沒禮貌。”

說完,她把洗乾淨的葡萄遞過去:“小祁,吃點水果吧。”

祁炎頓了頓,接過水果:“謝謝。”

餘景是晚上醒的,一睜眼看見祁炎和連珩都在,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閉了閉眼再睜開,發現兩人相處還算和平,更覺得離譜。

緩了片刻,慢慢想起昏迷前的記憶,再次看向連珩,視線定格在他的臉上,許久沒有挪開。

“怎麼了?”連珩問。

不知是不是礙於房間還有其他人,連珩似乎禮貌得很,隻在床邊跟餘景說話,連手都不碰他一下。

餘景顫顫巍巍把還紮著滯留針的手伸過去,連珩放平掌心,將他托住。

餘景握住他的手指,口齒不清地問:“還……好……嗎?”

連珩隻是看著他,半天沒有說話。

餘景微微皺起了眉。

“他在問你。”祁炎忍不住出聲,“沒聽見嗎?”

連珩眨了下眼,很慢,再將餘景的手回握住:“我很好。”

第72章

連珩和祁炎竟然能安安靜靜坐一屋,餘景多少還是有點彆扭的。

畢竟一個現任一個前任,再加上在場的兩個長輩都知道他們三人那點屁事,就更難受了。

不過大概由於祁炎最後把連珩給拉出火場的,所以連珩的父母對於祁炎格外熱情。

噓寒問暖了半天也就算了,臨到飯點還打算帶祁炎一起出去吃飯。

“我聽小珩同事說,多虧了你及時發現,不然小珩和小景都不一定出的來,你可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在這裡餓著肚子怎麼行呢?”

分明是禮貌的客套話,可祁炎卻怎麼聽怎麼刺耳。

曾幾何時,他和餘景隻有彼此。

他們互相支撐,互相依靠,在陌生的城市裡打拚生活。

可眼下,卻是有彆人替餘景道謝,一句話說出來,在餘景和祁炎之間劃開涇渭分明的鴻溝,把他像一個外人一般隔在對岸。

他終於還是一個人了。

祁炎拒絕了連珩父母的邀請,就想在病房裡看著餘景。

連珩不可能放著他們兩人相處,於是也跟老僧入定似的沒有離開。

兩人一左一右跟門神似的守在床邊,搞得餘景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你們……”他艱難地開口,“不吃飯嗎?”

祁炎:“不餓。”

連珩:“我媽會帶。”

“好的,”餘景抽了抽嘴角,“但能彆盯著我看嗎?”

他現在一臉的紅腫淤青,樣子肯定慘不忍睹。

即便忽略傷口,就單說那麵色蠟黃,嘴唇蒼白,也必定是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樣子。

沒什麼好看的。

連珩移開目光,祁炎起身走去窗邊,往遠處眺望。

相比於之前的劍拔弩張,兩人相處似乎平和了許多。

最起碼說話不再夾槍帶棒,甚至兩句話不對胃口就開始動手。

事情有好有壞,經過了這麼一遭,也算是某種意義上過了命的交情。

祁炎和連珩?

餘景想想覺得好笑。

“在想什麼?”連珩問他。

餘景清了清嗓子:“沒什麼。”

他吸入太多煙霧,喉嚨還有些不適。

雖然身體多處骨折,但除了右手手腕傷得嚴重一些,其他的隻需靜養就好。

餘景瞥了眼窗邊站著的祁炎,再收回目光,悄咪咪地朝連珩伸過手去。

連珩把他的手指握住,掌心的溫熱滲進指尖,餘景心底湧出一絲從未有過的安心。

“事情解決了嗎?”餘景輕聲問。

連珩微一點頭:“簡單收尾就好。”

即便背景盤根錯節,複雜如蛛網,也終難躲過法網恢恢。

如果連珩的老隊長在天有靈,此刻也足以安息了。

“感覺你不太高興?”餘景歪歪腦袋,把連珩的手指往自己這邊勾了勾,“怎麼了?”

連珩垂著睫毛,把餘景的手指捋平放好:“沒,你不要亂動。”

房間裡還有第三個人,他們說話的音量不大,卻也能模糊聽見。

可能是吵著了祁炎的耳朵,他沒說什麼,隻是從窗邊離開,轉身出了門。

餘景和連珩對視一眼,眸底浮出淺淺笑意。

“他救你出來的?”餘景問。

連珩遲疑片刻:“我自己也能出來。”

這應該是就是祁炎救的了。

餘景笑著打趣:“你謝謝他沒有?”

連珩的臉有點黑,悶不吭聲地盯著餘景看了會兒,還是老實回答了:“沒有。”

“要謝謝人家。”餘景交代道。

這話說的,跟教三歲小孩一樣。

連珩目光飄向彆處,半晌,才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嗯。”

連珩父母打包了晚飯回來,卻沒找見祁炎。

對方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可能覺得自己留在這也是犯賤。

連珩趁機觀察著餘景的表情變化。

可惜對方神情自若,並沒看出什麼門道來。

“看我?”餘景察覺到了連珩的視線,“我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連珩:“……”

長輩都在場,這話不好說。

晚上,連珩留在醫院陪護,餘景這才找著機會,伸手去扒拉他掛在肩上鬆鬆垮垮的病號服。

連珩握住他的手臂放好,非常自覺地坐在床邊解開紐扣。

除卻肩膀上的部分燒傷,其實沒什麼大礙。

等餘景放下心來,連珩再重新將衣服穿上。

他看向餘景,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住了,默不作聲地把頭偏向一邊。

“有話說?”餘景話說一半,輕咳兩聲。

連珩眉頭猝然皺起,端了溫水過來給他潤潤喉嚨。

“沒,”連珩麵色不佳,“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亂想。”

“到底是誰胡思亂想?”餘景啞著聲音,艱難地咽了口水,“你看不慣祁炎下次就彆讓他過來,省得惹你心煩,還給我臉色看。”

連珩一開始還沒什麼表情,結果在最後一句把他給聽抬了頭。

“我給你臉色看?”他重複一遍自己都笑了,“我哪敢給你臉色看?”

見連珩笑起來,餘景的心情也好上一些:“不是因為祁炎?我以為有些人醋壇子打了呢。”

連珩歎了口氣:“沒有,在想彆的事情。”

餘景救出來後被緊急送去醫院,連珩緩過來之後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就馬不停蹄地對剩餘綁匪進行抓捕。

期間他大致從了解了事情經過,對宇宙為什麼隻有餘景一人被銬在倉庫最裡麵也有了個較為清晰的認知。

餘景竟然冒名緝毒警家屬,用腳趾頭想也能想明白那一身的骨折究竟為何而來。

有那麼一瞬間,連珩脊背發涼。

他經曆過太多太多類似案件,血水裡淌過來的人,見過的黑暗要比常人更深、也更殘酷。

這次是餘景運氣好,上頭的人自顧不暇,沒工夫指揮這群胡亂來的小嘍囉。

他們不是亡命之徒,或許隻是接到了一條模糊的指令,抓到了人也認不清楚,更不敢鬨出人命。

然而即便如此,最後的最後他還是差點困在火場裡。

這本不該是餘景經曆的,可連珩又不能去指責對方替一個姑娘擋下這一切。

他隻能一人默默後怕,心疼得說不出話。

“怎麼又變嚴肅了?”餘景問。

連珩沒吭聲,隻是輕輕彎下腰,把餘景尚且還算健康的左手放在他的臉上:“沒什麼,過會兒就好了。”

餘景的指尖劃過他的耳廓,點在眉尾。

能感受到連珩壓抑著的情緒,跟塊臭石頭似的,悶不吭聲,自己憋著自己炸。

“哎,”餘景捏捏他的耳朵,嘗試著緩和氣氛,“你知不知道,你給我的鈴鐺被他們發現了。”

連珩沒抬頭,隻是“嗯”了一聲。

“但我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發現的,你有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到我的定位不對?”

連珩微微抬頭,看著眼前積極尋找話題的餘景,忍不住笑了。

他淺淺伸了個懶腰,因為身上帶傷,所以動作幅度不大。

“嗯,”連珩笑了笑,“鈴鐺裡的追蹤器泡了水,有點不太行,扔了就扔了。”

餘景忍不住好奇起來:“聽這話的意思,還有後手?”

連珩點點自己的耳垂,輕聲道:“我把另一個追蹤器放在這了。”

餘景愣了一下,隨後恍然大悟。

回憶起過去連珩的千叮嚀萬囑咐,每每分開前都得捏著他的耳朵確定耳釘是不是天天戴著。

當時餘景隻覺得可能是連珩某方麵不可明說的占有欲,左右不過一個小玩意兒,戴著也就戴著了。

現在他無比慶幸自己有好好聽連珩的話,綁匪搜出一個鈴鐺自然會放鬆警惕,加上耳釘這玩意兒實在隱蔽,不似隨身物件說扔就扔。

“所以你直接就過來了?”

“嗯,”連珩應道,“綁匪中途換了地方,倉庫是他們旗下產業,其實很容易猜。這群人沒什麼腦子,祁炎當時要跟著,我也就讓他跟著了。”

兜兜轉轉,話題又繞回了祁炎身上。

餘景再次把話題岔開:“你生我氣了嗎?”

連珩不解:“生什麼氣?”

“不聽話亂跑?”

連珩搖搖頭。

餘景原本根本不需要注意這些,也沒必要經曆這些。

如今對方躺在床上,他滿心隻有愧疚,又談何生氣?

“以後不用這樣了。”連珩輕聲說。

他的音量有些小,餘景沒聽清楚:“什麼?”

“以後,”連珩頓了一頓,隨即笑道,“做你想做的事吧。”-

餘景住院期間經曆了兩場小手術,一個是針對右手手腕,另一個是肋骨骨折。

說起來有些丟人,他傷的最重的竟然是自己砸出來的。

餘景當時也是發了狠,覺得與其把命賠在這裡不如斷一條手,結果幾下砸下去疼得整個人直哆嗦,根本沒力氣繼續下去。

不過好在沒傷到大動脈,不然也怕是凶多吉少。

他吊著手腕,一個星期後勉強能扶著牆走一走。

身上的零件跟打散了重組似的,瓷白的皮膚上全是大片的淤青和傷口,連珩每每替他擦拭身體都得把後槽牙給咬碎了,倒是餘景沒那麼在意,安慰他說“傷疤是男人的勳章”。

他保護了一個小姑娘,其實挺有成就感的。

而那位小姑娘的父母也在幾天後來到醫院探望。

昔日戰友話不多說,一切儘在不言中-

六月底,餘景出院回家。

連珩特地請了半個多月的假期貼身照顧。

住院的一個多月裡,歸歸暫時寄養在連珩父母家裡,陽台上的小花小草也被連母仔細照顧,長勢喜人,欣欣向榮。

餘景忍不住發出一聲感歎:“叔叔阿姨真的很愛你。”

愛屋及烏,應該就是如此。

連珩從背後抱住餘景:“他們也很愛你。”

可能一部分是因為連珩。

但不可否認的是,連珩父母也是看著餘景一點一點長大的長輩,給到餘景手裡的愛又不僅僅隻是因為連珩。

餘景唇角勾起淡淡的笑。

連珩像以前那樣,把臉埋進餘景的頸脖,親吻那一處淺淺的疤痕。

“哥,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連珩呼出來的熱氣拂在餘景下顎,有些癢癢,他歪了歪腦袋,思考片刻。

“有。”

大學期間,他忙著賺錢,忙著創業。

畢業後以又忙著照顧祁炎,處理和父母的關係。

餘景的時間似乎永遠都被那些雞零狗碎的瑣事占據,可忙來忙去,忙到最後卻沒一個人領他的好。

或許他應該從這種無用功裡抽身出來,不為彆人,隻為自己。

“出去轉轉,我陪你。”

連珩親親餘景的耳廓,拇指指腹擦過對方眼角尚未散去的淤青。

“怎麼突然想出去了?”餘景不放心道,“現在可以出去嗎?”

“國內可以,”連珩答得乾脆,“出去就出去了,不要有那麼多負擔,也不用擔心對不起誰,去做你想做的事,無論發生什麼都有我給你兜底。”

餘景心頭微震,扭頭看向連珩:“怎麼兜底?”

“保底有個家,”連珩笑著,“我永遠愛你。”

第73章

可能是生活在內陸城市,餘景對海一直都有所向往。

他小時候整天被關在家裡念書,寒暑假也不能避免,沒怎麼出過遠門,就格外憧憬遠方。

但餘景一開始沒敢說出口。

畢竟他差點在海裡結束自己的生命,很難保證連珩已經從那件事的陰影裡走出來。

所以就先定了幾個比較適合吃吃喝喝的城市,和連珩走走逛逛,就當遛彎消食。

連珩都隨著餘景的意思,跟個人型掛件似的,餘景走哪跟哪。

陌生的城市,燥熱的傍晚。

餘景和連珩在人群中隱晦的牽手,十指相扣。

有人在街邊賣唱,一曲結束,周圍響起掌聲。

他們身側的情侶在接吻,餘景拿起連珩的手,微微低了低頭,在他手背上親了一下。

這世界也並不是那麼糟糕,最起碼在走錯一段路之後,發現還有人在身後接著他。

連珩指尖微動,偏頭湊在他的耳邊:“不怕被人看見?”

“看就看唄,”餘景笑著說,“你害怕啊?”

連珩的父母都可以接納,路人的眼光又算什麼?

人活一世,或許就不該給自己脖子上套那麼多的枷鎖。

連珩按著他的側頸,低頭咬了口他的唇。

周圍又爆發出一陣驚呼,嚇得餘景連忙把連珩推開。

定了定心神,發現虛驚一場,原來是賣場的歌手換了人。

再抬頭,見連珩用拇指揩了下唇角的水漬,掛著吊兒郎當的笑:“到底是誰在怕?”

餘景沒那麼厚的臉皮,隻好硬著頭皮道:“公共場合,注意形象。”

在外麵散了會兒步就回了酒店。

入夜後,兩人去地下室的酒吧逛了一圈。

餘景酒量不好,一杯都還沒喝完就開始眯起了眼。

連珩坐在他的身邊,把肩膀遞過去給他靠著。

音樂舒緩,燈光幽暗,餘景昏昏欲睡。

“你還記得自己把長島冰茶當茶喝的事嗎?”

連珩用杯壁冰了一下他的臉。

餘景緩慢地動了動自己被酒精腐蝕的大腦,好像有點印象。

連珩唇邊勾著笑,垂眸看枕在他肩上麵色潮紅的餘景:“人還不傻,知道喝醉了找老板。”

餘景似乎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當時自己還在為祁炎自暴自棄借酒消愁。

“好酸啊,”他在鼻子前扇扇,“誰啊,誰吃餃子了?”

連珩笑著握住了他的右手:“才動了手術,彆這樣扇。”

餘景悶著聲笑,被連珩箍著大腿抱起來。

他們的房間在樓上,進電梯時餘景彎下了腰,差點碰到腦袋。

電梯裡隻有他們。

餘景按住連珩肩膀,看著對方仰起來的臉。

他其實挺不喜歡被人這樣整個抱起來,覺得特彆彆扭。

可能他本來就是一個彆扭的人,不習慣把自己的情緒,以及愛人的親密暴露在這種非私密空間。

換以前,他或許會製止。

可現在,心態有所改變,連珩想抱就抱好了。

餘景俯下身,捧著連珩的臉親了一口。

“叮——”

電梯到站。

連珩喉結上下一滾,暫時壓住了心底竄起來的那團邪火,把餘景在懷裡顛了一下,抱回了房間。

刷卡開門,餘景被抵在門板上接了一個漫長又濕潤的吻。

周圍無光,視野幽暗,輕紗窗簾拉了一半,隻能在一片炙熱的呼吸中看見連珩的模糊的五官輪廓。

酒氣氤氳,醉人心脾。

溫熱的觸碰自上而下,指腹的薄繭騷動皮膚,在每一處傷口周圍徘徊停留。

“餘景……”

連珩在親吻的間隙喊他的名字。

低沉的聲線磨著耳朵,砂紙般切磋著神經。

他在密不透風的吻中站不住腳,後腰被輕輕一摟,整個人都提了起來。

“太瘦了。”連珩輕聲道。

餘景被放在床上,吃力地撐起上半身。

他還有點暈,抓著連珩的頭發,猛地仰起下巴。

凸起的喉結暴露在微涼的空氣中,微微發顫。

“小珩,”他抖著聲,“小珩……”-

“砰——!”

煙火在空中綻放出絢爛的花朵。

餘景仰著臉,看橙紅色的光點如流星般墜落。

“阿景,新年快樂。”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餘景詫異地偏過臉,竟然是圍著圍巾的祁炎。

夏天?還是冬天?

怎麼是祁炎?在夢裡嗎?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

卻被對方的笑容晃了眼。

兜在嘴邊的話飛快消散,餘景能感受到自己忘了什麼,可是很快,他就忘了遺忘。

小孩們跳著、鬨著,那些仙女棒滿廣場亂跑。

祁炎牽過他的手:“回家吧,爸媽做好飯了。”

家裡,餘母剛把燉了一下午的排骨湯端出廚房,祁炎在玄關看見,踢了鞋子就跑過去:“媽媽媽,這個我來端!”

餘母的注意力全都在自己麵前這一盆排骨湯裡,大聲喊道:“彆彆彆!灑了灑了!”

祁炎連忙把餐桌中央挪出空位,又墊好桌墊:“媽,還有幾個菜嗎?快讓爸彆做了,我們四個根本吃不完!”

餘母笑得滿麵紅光,對著祁炎擺了擺手:“哎呀!家裡還輪不到孩子乾活!這飯吃不完還有我和你爸繼續吃,你就彆操這份心了!”

“都這麼多菜了!”祁炎走到廚房門邊,往裡探進去半個身子,“爸,彆做了,咱們一起吃吧。”

廚房裡的餘父應了一聲:“好嘞!等一等!我把這個魚香肉絲炒完咱就開飯!”

祁炎拿了碗筷,在餐桌邊上擺了一圈。

直到餘父端上最後一盤菜,他們坐在餐凳上即將開飯。

突然,三人齊刷刷的扭頭,看向依舊站在玄關的餘景。

“進來啊。”祁炎說。

餘母也問:“怎麼還杵在那裡?”

餘景環顧了一下客廳,是幼時印象中的樣子。

他走進來,坐在祁炎身邊,轉頭看向次臥,問:“安安呢?”

片刻的沉默後,餘母第一個開口:“誰?”

餘景愣了愣:“餘……”

後一個字他沒說出口。

他是家裡的獨生子,爸媽一直隻有他這一個孩子。

“來,乾杯!”

餘父舉起酒杯,祁炎很快站起來,跟他碰了一個。

“哎!”餘父往下按了按手,示意祁炎坐下,“你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咱們父子倆不搞那些,坐著喝。”

餘母也舉起手裡的果汁:“來,小景,咱們娘倆喝。”

餘景木訥地端起果汁:“我不就在B市?”

“你就過年在B市,”餘母半是責怪半是驕傲,“不過你和小炎工作忙,爸爸媽媽都理解。”

酒杯碰撞,卻如鐘聲洪亮。

“當——”

餘景被祁炎拉去沙發坐下,不由分說就往他嘴裡塞了半顆剝好了的沙糖桔。

春晚的小品讓一家人捧腹大笑,餘母笑得肚子疼,一個勁拍餘父的手臂。

餘父不解:“哪裡好笑了?”

餘母揩了揩自己眼角的淚:“你不覺得那個台詞很好笑嗎?”

“什麼台詞?”餘父問。

“我知道我知道,”祁炎匆忙吐出瓜子殼,舉手搶答,“就那個——‘這都是我的詞兒啊!’”

他學著小品裡的語氣,粗著聲音添油加醋了一把,讓剛緩過勁來的餘母重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捂著肚子說自己不行了。

餘父沒覺得小品好笑,他覺得餘母好笑。

兩個人樂成一團,祁炎也跟著笑。

隻有餘景沒笑。

他仿佛一個局外人,一個旁觀者,默默地看著這極度不真實的一切。

像在陽光下折射出絢爛色彩的肥皂泡。

或許下一秒就很輕易地破碎掉。

他等著。

接近零點,祝福後即將響起倒計時。

餘父已經困得不行,回屋睡覺。

餘母打了個哈欠,叮囑餘景祁炎早點睡覺,明天還要早起拜年。

“十——九——”

祁炎應了一聲:“媽,年貨我都放車裡了,明天你彆收拾其他的,直接下樓就行。”

餘母眼睛一瞪:“你又帶了什麼回來?純純浪費錢,你看家裡東西多得很,隨便拿點兒出去多好啊!”

“五——四——”

“大姨不是愛吃海鮮嗎?我給特地運了些新鮮的過來。還有大伯愛吃肉,我從內蒙弄回來半扇小羊。咱弟弟今年高考不是考上大學了嗎?我和餘景給他買了個電腦,放心,最新款,小孩肯定都喜歡。”

“三——二——一——”

“過年啦——!”

祁炎摟住餘景的肩膀,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新年快樂。”

餘母笑著“哎喲”了一聲,也不跟祁炎說那些雜七雜八的了,趕緊轉身回臥室。

祁炎不僅沒一點害臊,反而笑得比誰都燦爛:“爸——媽——新年快樂——!”

屋裡傳來餘父敷衍地回應:“快樂!都快樂!”

餘景盯著祁炎,祁炎也看著他。

目光溫和,揉在一起。

錯開鼻尖,越來越近。

餘景往後微仰,避開這個理所應當的吻。

他不合時宜地皺起了眉,問:“祁炎,你不想要個孩子嗎?”

可能是這個問題太過唐突,祁炎愣了一愣,隨後笑了出來:“不想。”

“不,”餘景嘴唇發抖,十分篤定道,“你想。”

祁炎一直都想有個真正血脈相連的家人。

他太想了,甚至不惜——

“我有你和爸媽就夠了。”

祁炎中斷了餘景的思緒。

他笑眼彎彎,乾淨而又純粹,不似半句假話。

“爸媽都不嫌棄我不能生,我還想要什麼自行車?咱們就好好的過日子,伺候爸媽安度晚年。等老了,我比你晚走一年,把事情處理好了,再去找你。”

餘景整個人呆在那裡,久久無言。

他似乎忘記了些什麼,可就是想不起來。

或許根本就沒有忘記,這樣的生活並不缺少什麼。

家人,愛人。

祁炎的手撫過他的側臉,把餘景往自己身前拉了拉。

他們額頭抵著額頭,看著對方的眼睛,鼻尖都要挨在一起。

“在想什麼?”祁炎問。

他應該什麼都不想。

應該和祁炎接吻,說愛他。

應該早早去房間睡覺,準備明天的拜年。

可是不對。

餘景猛地推開祁炎,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他急匆匆地往門外走去,可沙發到玄關不過幾米遠的距離卻在此時無比遙遠。

餘景跑得氣喘籲籲,心驚膽戰。

終於握住把手,猛地把門打開。

天光大亮,刺得餘景眼睛一痛。

連珩站在那裡。

慶賀新年的鞭炮聲猶在,一門之隔,像是劃開了兩個割裂的世界。

他垂眸等著電梯,門開了也不進去。

安安靜靜的,不發出聲音。

像是紙張的背麵,光下的陰影。

日複一日沉浸在沒有結果的愛意中,緩慢又笨拙地消自我吞噬著這些暗無天日的想念。

或許在某個平行世界裡,餘景窮儘一生也不知道有一個人這樣愛他。

就像剛才,像那個夢境。

他不被需要,甚至不被知道。

餘景心疼得快要碎開。

突然,連珩轉過頭。

周圍的環境在這一瞬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餘景剛搬回B市不久,在電梯外偶遇了連珩。

對方的視線有那麼一瞬間的僵硬,隨後又匆忙移開,飛快眨了眨眼。

短暫的沉默,海綿一般在吸收掉多件未見的尷尬。

直到從彼此的眼裡看見熟悉的笑意,連珩在這才開口。

“好久不見。”

事件與文字重疊,在連珩留下的某一封遺書裡,餘景曾看過類似描寫。

【工作第一次請假是聽說你回來了,我沒好意思直接找你,就在單元樓裡等了三天。還好,你隻是一個人,我鬆了口氣,努力裝作風輕雲淡,可沒想到,你是真的風輕雲淡。】

第74章

餘景陡然驚醒。

像溺水的求救者,在抱起浮木時猛地吸一口氣,下一秒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怎麼了?”

連珩聲音啞得厲害,應該還沒清醒。

但他的手下意識護住餘景後腦勺,手臂一收直接把人攬進懷裡。

“做噩夢了嗎?”

餘景慢慢緩過勁來,連珩捋著他的後背,再拍一拍。

胸口的鈍痛感依然存在,隻是隨著逐漸增強的現實感,他開始意識到剛才經曆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

閉著眼,還能感受到夢中的記憶在緩慢消失。

闔家團圓的除夕夜,父母小輩聚起在客廳一起看春晚。

瓜子花生破殼時清脆的聲響,混著瑣碎的閒聊,以及爽朗的笑。

如果他有這樣的那樣開明和善的父母,是不是和祁炎就能如夢境中那樣平淡幸福?

餘景賭對了人生,一帆風順,幸福美滿。

可連珩呢?連珩要怎麼辦?

那一封封遺書誰會去拆?過去的物件怎麼找回來?

誰拉他出過去?誰跟他去未來?

塵封數十年的真心布滿灰塵,沉入海底。

沒人知道他的痛苦,沒人在意他的等待。

就像鼓足勇氣說上一句“好久不見”,就真的以為隻是好久不見。

是噩夢嗎?

又或許是美夢?

餘景顫抖著呼出一口氣來。

眼淚劃過鼻梁,流進耳廓,他伸手抱住連珩,額頭抵著他的鎖骨。

熟悉的氣息籠罩身側,隔著薄薄的衣料,依稀可以觸摸到對方背部的疤痕,真實的觸感衝散了那些虛無縹緲的“如果”,現在連珩在他身邊。

“不怕,”連珩哄著他,“夢已經醒了。”

夢醒了。

餘景翻閱過那些信件,找回過曾經的物件。

從客廳到玄關的幾步路程,他在夢裡跑得氣喘籲籲,在現實中何嘗不是精疲力儘。

紙張被翻了一頁,陰影裡有了光源。

他看見了,知道了,穩穩當當地接住了。

現在他們正好好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許久,餘景聽見自己的聲音。

“嗯,做噩夢了。”-

餘景一覺睡出一身冷汗,夢醒後失魂落魄。

連珩以為是那一杯酒的原因,便起床端了溫水過來。

“什麼樣的噩夢嚇成這樣?”

連珩倒是被激起了好奇心。

餘景隻是搖頭,並未開口。

他接過杯子,仰頭一口氣喝完。

吞咽暫時壓住了他心底的不安,卻依舊被過分真實的夢境牽絆。

也是這個夢,讓餘景想起祁炎。

他慢慢回憶著這段時間,自己似乎有在從祁炎出軌這件事中抽離開來。

雖然對方偶爾還能在夢裡給他帶來一點震撼,但醒來有連珩在身邊,倒也不至於太過驚慌無助。

“你不會是……夢見祁炎了吧?”

麵對著連珩探究的目光,餘景眨了下眼,應了一聲。

隱瞞或許不是什麼好事,自己被猜中夢境時那一秒細微的表情也騙不了一個經驗豐富的刑警。

餘景原本是不想讓連珩多想,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欲蓋彌彰反而更傷人心。

“也夢到你了。”

“我?”連珩坐在他的身邊,把被子拉至餘景小腹,“我不會和他打起來了吧?”

餘景笑了,伸手把水杯放到床頭:“我夢到你站在電梯門口,傻子一樣等了三天。”

連珩:“……”

有些事做起來沒覺得不妥,但事後複盤卻覺得丟人。

他下意識想問餘景怎麼知道這事,但很快就想到,自己那一筐遺書都已經被看了個遍。

“哎……”連珩掀被子躺下,“困了。”

餘景低頭笑著看他:“有什麼不好意思找的?一個電話的事,我能不理你?”

“我哪有你的電話,”連珩閉上眼,“再說,誰知道祁炎有沒有在你麵前說我壞話?萬一你被他洗腦成功,也不想見我呢?”

餘景也躺下,不解道:“祁炎為什麼要說你壞話?我們倆這麼多年交情,豈是他幾句話就能破壞得了的?”

連珩睜開眼,朝餘景偏過臉:“他沒告訴你?”

餘景側躺著,把手墊在枕頭上:“嗯?”

這是個挺糾結的決定,連珩猶豫片刻,決定坦白:“你高考後被關在家裡時,祁炎找過我。”

餘景略為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找過你?!”

“嗯,想讓我帶一句話。我不僅拒絕了,還罵了他。”

餘景動了動唇,半天沒說出話來。

連珩重新把臉轉回去,看著天花板,淺淺呼了口氣:“我有時候在想,是不是我帶了那句話,他就不會把你帶走了。當時我真的挺有病的,閒得沒事去刺激他乾什麼?”

堆積在心底的陳年舊事被翻了出來,壓抑了這麼多年,也糾結了這麼多年的過去,連珩跟餘景敞開了說出來。

“我當時很……算是恨他吧,把你扯進那些事情裡,還讓叔叔阿姨發現了。他一窮二白什麼都沒有,卻要拉著你跟他一起受苦。”

“後來,也恨,但不是原來那個恨法了。”

最開始,連珩隻是恨祁炎擁有了餘景,也帶走了餘景。

可後來,卻隻是恨他辜負了餘景,差點殺了餘景。

過去的回憶像幻燈片一樣在連珩的腦海中播放。

他和餘景幼時在一起是多麼親密,卻因為祁炎在一夕之間變成了另一種樣子。

怪祁炎?還是怪自己。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無論是餘景、祁炎,又或者自己,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他們沒有贏者,隻有失敗後的兩人跌跌撞撞、互相攙扶著走過一段路。

房間陷入沉默,誰都沒有吭聲。

連珩一直盯著天花板,直到眼睛有些累了,也以為餘景已經睡了。

可突然,餘景開了口:“我和你說說我做了什麼噩夢吧。”

他將夢境簡單說了一遍,停在倒計時後父母進臥室之前,然後問連珩:“小珩,如果是這樣,你會怎麼辦?”

等到差不多年紀找個人結婚生子,還是就這麼站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門外,等那一班永遠無人的電梯?

許久的無言,連珩側身摟住餘景。

“不知道。”

或許是這個夢太過真實,真實到讓連珩難以接受。

他把腿壓著餘景的腿,整個人都靠過去,緊緊地抱著對方。

“我後悔了,”他小聲嘀咕著,聲音從嗓子眼裡擠出來,有些委屈,“早知道不問了。”

餘景笑了笑,抬手摸摸他的頭發:“還沒說完。”

還好,夢境的最後和現實接軌。

他打開了那扇門,看見了連珩。

“剛醒的時候我在想,如果我父母足夠開明,我和祁炎這樣是不是挺好。”

話音剛落,箍在他身側的手臂驟然收緊。

餘景似乎能聽到連珩咬緊牙關的聲音。

他拍拍對方的手臂,安慰道:“但我又想,如果那樣的話,我們小珩要怎麼辦呢?”

我們小珩。

連珩鼻根一酸。

“以前我過不去祁炎出軌這個坎,一想到就很難受,很不理解。但現在呢,也慢慢看開了。因為如果他不做錯事情,我根本看不見你。”

他太心疼連珩了,實在舍不得拋下對方去想另一種“如果”。

現在的餘景沒辦法去心安理得地去過自己幸福的人生,又或者說,沒有連珩,不算幸福。

“我這個人比較懶,喜歡保持現狀。對於一段關係,不喜歡結束,也不喜歡開始。”

“最初和你在一起的確是因為一些其他原因,但是小珩,現在不是了。”

餘景推推連珩,兩人分開一些距離。

他們抵著額頭,互相看著彼此。

月光清亮,仿佛在眸中投下一片銀河。

餘景有些羞於開口,清了清嗓子:“我……”

“餘景,”連珩突然打斷他的話,“如果沒有祁炎,也沒有我,你會是什麼樣的?”

這回輪到餘景懵逼。

他想了想,腦子裡雖然有一個大概的輪廓,但也沒必要說出來了。

“想這些沒意義。”

遺憾的事反反複複想太多,人就容易抑鬱。

倒不如專注當下,放眼未來。

“你一定是一個在你感興趣的領域裡非常優秀的人。”

餘景微怔。

連珩笑著,撫摸著他的側臉:“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最優秀的。”-

後幾天,餘景和連珩輾轉幾處,最後還是去了海邊。

正值暑假,前來遊玩的人非常多。

他們踩在沙灘上,感受著海浪衝洗小腿。

餘景抬眼看向茫茫大海,海麵波光粼粼,折射出耀眼的星點。

不似夜晚冰冷,海水也會被太陽曬得發燙。

連珩牽著他的手。

餘景反握回去。

“真好,我還活著。”

他看向連珩,迎著對方溫柔的目光。

“嗯,好好活著。”-

回家後已經八月份,餘景找了趟徐揚,本想關心關心他的學費問題,卻沒想到將近兩個多月,這小子竟然都已經快把第一學期的學費給掙回來了。

不過他還是選擇了貸款,手裡捏著點存款心裡也踏實一點。

小孩終於走上了正道,而且還走得挺好。

餘景心情不錯,回家後給歸歸開了個罐頭。

連珩把人抱去沙發上,橡皮糖似的黏著他:“遇到什麼高興事了?”

餘景把徐揚的事說給他聽。

“哼,”連珩撇撇嘴,“我大學不比他強?”

餘景樂了:“你多大啊,這點醋也要吃?”

連珩在他脖子上胡亂親了幾口:“就吃。”

兩人鬨成一團。

“明天我上班去了。”

連珩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餘景收了收臉上的笑:“這麼突然?”

“不突然,”連珩抱著他,“半個多月前就通知了,我一直沒告訴你。”

他們實在太忙了,綁架案之後一大堆的事情連珩都沒有參與。

上頭這算是把婚假都給他算上了,這麼長的休假實屬不易。

“行,”餘景也不是多黏人,“去就去吧,注意安全。”

連珩“嗯”了一聲,把餘景抱得更緊。

餘景笑道:“這麼舍不得?不如辭了工作在家吃軟飯吧!”

“想啊,”連珩喃喃著,“被你拴在家裡,跟歸歸一樣,什麼也不做,等你回來。”

“哎!”餘景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你這話說的,好像我是什麼變態一樣。”

連珩也笑了:“餘景,我愛你。”

餘景沒明白這突如其來的感性是怎麼回事,但是連珩既然都說了,他也不好繼續在那不正經。

隻是三十多的人了,說這些話多少有點肉麻,他磕磕絆絆地起了個開頭就被連珩給打斷了。

“我、我也——”

“沒關係,”連珩輕聲說,“不用回應我,也……不要回應我。”-

隔天,餘景起床時家裡隻有他一人。

連珩沒說具體上班的時間,但是餘景覺得不管是什麼時候,臨走也會跟他說一聲。

所以,當他沒見著連珩時,他以為對方是去買早餐,或者是去溜歸歸了。

然而,出了臥室。

早飯在桌上,歸歸在腿邊。

“小珩?”

餘景皺起了眉,趿著拖鞋在廚房和陽台找了一圈。

沒找著人,一頭問號地回了臥室,準備拿手機打個電話,卻意外發現了放在床櫃上的信封。

餘景拿起來,大概知道是什麼。

但是心裡不是很爽,畢竟他們都在一起了,還寫這種不吉利的玩意兒。

他坐在床邊,拆開信封。

信很短,隻有半張紙。

不像餘景曾看過的那些,這隻是一封單純的信。

連珩翻出了他去年買的資料書,又買了套新的,都擱在書桌上。

順便給他參考了幾個學校,提了一些建議。

甚至還附上一張機票。

結束語相當刺眼。

——【心願已了,我們分手吧。】

第75章

突如其來的分手,打得餘景措手不及。

他甚至花了幾秒反應時間,這才回過神來,自己可能是被甩了。

他被甩了?

被連珩甩了?

這麼魔幻的事情,在發生的那一瞬間甚至需要懷疑一下真實性。

然而事實好像的確如此。

疑惑、震驚、難過、失落。

他的心口嘁哩誇擦打翻了半個廚房,酸甜苦辣在這一瞬間嘗了個遍。

餘景以為自己會備受打擊,會痛苦失去希望。

就像和祁炎分開一樣,那種落差感幾乎要了他的命。

可出乎意料的,他隻是愣了一會兒,然後很快就整理好那些因為“分手”字眼而產生的應激情緒。

彎腰抱起歸歸坐在床邊,報複性的擼了幾下狗腦袋。

飛快回想最近幾月所發生的事,企圖找出連珩分手的真正原因。

首先,一定不是不愛他。

餘景幾乎是下意識就排除掉了這個原因。

這樣的條件反射讓他有些微的詫異,回想自己與祁炎,最初似乎也是這樣無條件的完全信任。

一個坑裡摔兩次嗎?連珩他……

不會的。

餘景又搓了把歸歸的腦袋。

自己也不至於那樣膽小,不過是被劈了次腿,就杯弓蛇影,膽戰心驚。

對連珩這點信任都沒有,他們還談什麼談?

這個認知讓餘景心裡好受不少,他盯著歸歸腦袋上的一縷棕毛發呆,慢慢的就有點生氣。

餘景不知道自己這種情緒是否正常,但他的確在生氣。

他氣連珩放棄得果斷決絕,還用這種間接的方式告知自己,像極了不露頭的王八,連個回旋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是鐵了心讓自己離開嗎?

餘景捏著那一張機票,是九月份大部分學校開放申請後的時間。

或許連珩隻是想讓他去看看,又或許是委婉地想讓餘景下個月離開。

餘景咬了口下唇,竟然有點想笑。

如果他回去找祁炎了呢?連珩會是什麼反應?

還真有點想看看,他們倆誰都彆好過。

冷靜了片刻,餘景給連珩打電話過去。

果然占線。

他點開對話框,本想再發信息。

但這時候餘景已經被氣得有點大腦短路,隻能時不時重重呼一口氣,然後就沒了下文。

他想起自己高中時的夢想,現在都已經陳舊得有些發黃。

相比餘景想去實現,他覺得連珩要比自己更想一些。

桌上放著嶄新的書本,餘景過去翻了翻,發現連珩已經幫他報了這個月的資格考試,並且詳細地列出了一張時間表和物品清單。

現在八月初,時間非常緊迫。

餘景要在一個月內考取資格證,完善好申請材料,還要選定學校準備入學考試。

不過這些他在去年已經有過準備,真要實施起來也不是特彆麻煩。

隻是有些東西已經過期,還需要輾轉兩地奔走重辦。

想想就煩。

如果在沒遇見祁炎,也沒認識連珩,他又會是什麼樣呢?

餘景真的想不出來。

這種假設就和曾經的“祁炎沒有出軌”一樣沒有意義。

他遇見了祁炎,他也認識連珩。

每一個曾出現在他生命中的人都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

他是現在的餘景,也不後悔成現在這樣-

連珩離開後,餘景短暫的頹廢過。

他不理解,也不願意接受,渾渾噩噩的過了幾天,還是起來收拾東西。

看了地段,租了間房子,連著歸歸一起全給搬了過去。

不就是分手麼?誰沒分過?

這事兒他都快乾出經驗來了。

不過這和跟祁炎那次不太一樣,餘景目前心態良好,覺得自己還有精力跟連珩對線。

他選了一個還算中等的學校。

地區中等、學費中等,沒那麼大的競爭壓力,最好申請就能直接通過,不用再去參加入學考試。

按著連珩給他列的清單,餘景把東西又拿出來檢查了一遍。

從錢包裡抽出自己的身份證時,兩張照片跟著一起掉了出來。

餘景彎腰撿起,驚訝地發現自己還留著菜楚楚曾經給他的B超照片。

過去的愛恨糾葛在這一瞬間被無限拉長了距離。

他為祁炎痛徹心扉的過去,好像真的就這麼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餘景發了會兒呆,乾脆把兩張照片全都塞進零錢包裡。

眼不見心不煩。

九月,各大學校開放申請。

鼠標輕輕一點,未來的兩年好像就清晰了起來。

如連珩所願,他決定離開。

機票在九月初,餘景暫時把歸歸寄放在購買來的寵物店。

回家前他又去了趟那家烘焙店,拎著草莓蛋糕出來,幾乎是在同一個地方,又遇見了祁炎。

兩人皆是一愣,餘景不禁笑了出來:“你是在這蹲點嗎?”

不同於之前見麵時的各種情緒。

在經曆過那一次生死後,餘景再見著祁炎就會想起他和連珩一左一右坐在病床邊,兩人都拉著一張苦大仇深的臉,特彆好笑。

祁炎被他的笑晃了眼,喉結輕微滾動,否認道:“我每天都會來買麵包。”

原來如此,餘景也是卡著點來買蛋糕。

兩次巧遇似乎就這麼合理了起來。

“去吧,”餘景說,“今天人挺多的。”

祁炎停在那裡,沒吭聲,也沒動。

這讓過於熟絡的餘景顯得有點傻,他微微挑眉,走自己的路。

擦肩而過時,祁炎轉了身:“阿景。”

餘景偏頭看他:“嗯?”

又是沉默。

餘景反倒想起一件事來。

他把蛋糕放在地上,從口袋裡拿出錢包,翻出一張照片來。

“還給你。”

祁炎目光閃爍,垂眸盯著那張照片,遲遲沒有去接。

餘景微微歎了口氣,拉過祁炎手腕,把照片放在他的掌心:“其實我現在也挺能理解你的,攤上我,還有我那樣的爸媽,能忍這麼多年也不容易。”

或許有另一個世界,他們被親人認可,被朋友在祝福。

相互救贖,彼此陪伴。

可不是這裡。

祁炎托著那張照片,聲音因遲疑而有些發抖:“你……不恨我嗎?”

餘景搖搖頭:“在你救出連珩的時候,我們就一筆勾銷了。他還沒謝謝你,我替他道謝。”

祁炎仿佛被這話捅了個對穿。

“你不恨我?”他收攏五指,一把攥住照片,情緒激動地質問,“阿景,你怎麼能不恨我!?”

餘景後退半步,唇角勾起有些無奈的笑:“試著換一種生活方式吧,祁炎,你也該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