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九二章(1 / 2)

恰逢雨連天 沉筱之 8353 字 4個月前

沈奚是辰時自宮門守衛那裡奪了馬,一路往昭覺寺去的。

各軍衛兵馬都有自己的安排,他這麼做實在不合規矩,奈何承天門幾個守衛追在後頭喊了半晌,他就像沒聽見一般。

後來戶部兩個主事追出來,聽守衛說了情?形,搖搖頭:“方才不知怎麼,沈大人像是想到什麼,突然間就跟瘋了似的。”

這是年關節還未開朝期間,各衙司隻安排一兩個人值勤,以防有緊急公務。

更早一些的時候,戶部這兩名主事正坐在公堂裡閒磕牙,看?到沈奚來了,便把沏好的茶給他斟了一杯,其中一人問:“沈大人,錢大人致仕這事兒,您聽說了嗎?”

沈奚敷衍地“嗯”了一聲。

另一名主事就道:“錢大人怎麼就致仕了呢?他方入冬時還說,等開年聖上南巡,他要討個旨伴駕,親自去看?看?浙南的禾麥收成。”

沈奚聽了這話就愣住了。

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聖上的身子不好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可是在入冬之時,在宮前殿案子發生之時,沒有人認為他會退位。

可以說,朱景元退位的念想幾乎是在年關節前,蘇晉彈劾朱稽佑之後臨時起意的。

昨日沈奚還在想,朱沢微之所以設局害死錢煜,是因為他想讓錢之渙心灰意冷,致仕返鄉,這樣朱憫達登基以後,便無法?通過錢之渙拿住他貪墨的把柄,他便可以毫無顧慮地回鳳陽整兵。

可現在看來,錢煜之死根本不可能是朱沢微設計的,因為他那時並不知道朱憫達即將登基,高枕無憂的他為何要平白寒了戶部尚書的心?自斷一臂?

因此,錢煜之死的目的,並不在逼迫錢之渙致仕。

那麼,隻能在羽林衛身上了。

利用害死與七王有瓜葛的羽林衛副指揮使錢煜,讓朱憫達親信這支跟了他近十年的兵衛——蘇時雨在雪地上寫下“什麼都是假的”的時候,便已猜到這一點了。

可是他們,卻因為羽林衛冬獵時的忠心?護主,因為接踵而至的錢之渙致仕,將注意力放在了後者身上。

是誰,讓錢之渙在這個時機致仕?是誰竟設局障了他的目?

沈奚想不明白,也?來不

及去深想了。

他隻知道,這個人既然隻給了他一日去思量,那麼羽林衛大約就要在這一日之內動手了。

他倏爾一下站起身,往東宮去的路上,他一直盼著是自己想錯了,盼著奶娘臨終時那句話,不過是一個玩笑。

可歎沈青樾從來一步百思運籌帷幄,臨到此時了,竟開始心?存僥幸。

他還未到東宮,就看到宮裡管事牌子尤公公急匆匆向他行來,臉上隱有慌亂之色:“小沈大人,東宮怕是不好了。”

沈奚愣怔地看著他,半晌,才聽得自己有些飄忽的聲音:“出了什麼事,你?說。”

“冬獵過後,羽林衛抓來兩個行刺太子殿下的活口,殿下原是讓羽林衛關在暗房裡細審,可是今早雜家去送飯,那兩個活口已死了,是、是叫人抹了脖子。”尤公公一頓,有些慌張地道,“雜家已查問過了,今日早上,隻有伍喻崢伍將軍派兩個羽林衛去審過那兩名活口,其餘再沒人進過暗房了。”

宮闕高閣遮住光,在深長的甬道上斜斜打?下一道暗影。

他的話說完,就見沈奚站不穩似地後退了一步。

他慢慢地點著頭,整個人像是失了神,一步一步往甬道深重的暗影裡退去,然後他驀地回轉身,仿佛連命都不要了似地往宮外狂奔而去。

方才的僥幸與自欺欺人在這一刻被碾成齏粉。

羽林衛一定是有異心?的,否則他們不會殺那兩名暗衛,他們一定是怕有人從這兩名暗衛口中問出什麼。

而他們既然敢在今日肆無忌憚地殺了這兩名暗衛,說明他們不再畏懼朱憫達的權威了,說明他們今日一定有異動了。

沈奚知道,這浮浮沉沉的表象下,一定還有更晦如夜的謀算,更深如?海的真相,可是他沒法再往下忖度了。

像是有人一把攫去了他的思緒,心?中乾乾淨淨隻剩一片荒涼。

他想,他今早再堅持一下就好了,再堅持一些,哪怕以肉身攔皇輦,哪怕讓車輦從自己身上軋過去呢?

他已算到了,他早已想到了,可是他被誰,不知被誰,這麼一時障了目啊!

急馬奔走於城西荒道上,離昭覺寺尚有五裡。

遙遙的古刹中,忽然傳來悲切的鐘鳴之聲。

沈奚驀

地勒住韁繩,或許是因為動作太急,馬匹竟在坡道上失了前蹄,沈奚自馬上跌落在山道,道旁堅石膈得他手肘生疼,但他卻顧不上這疼痛了。

他茫然地望向昭覺寺的方向,一下一下數著這鐘聲。

撞鐘十二下,國喪之音。

朱南羨與蘇晉趕到昭覺寺時,整個寺廟已是一片寂靜了,不知是誰大開殺戒,四處橫亙著僧侶的屍體。

朱南羨扶著寺門,安靜地看了片刻,一言不發地往繞開屍體,往昭覺殿的方向走去。

有一個瞬間,朱南羨與跟在他身後的府兵是沒有聲音的。

這個曾香火鼎盛的寺院,像是在竭力秉承著慈悲之姿,以無儘的風度化著這一場罪孽,卻吹不散太過濃厚的血腥氣。

朱南羨走到誦經的佛殿前便看到了。

朱憫達被三根長矛紮著,整個人是立著的,頭卻低低垂下來,已沒有聲息了。

沈婧就在他的身旁,殷紅的血染遍了她的衣裙,她就這麼靜靜躺著,就像伴他而生伴他而死一朵怒放卻凋零的花。

沈奚已比他早一刻到了。

他跌坐在沈婧身旁,整個人是無措的,直到聽到朱南羨的腳步聲,才茫然地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卻又看回沈婧,低低地,暗啞著,說:“我被障了目……”

天上午陽高照,春光無比盛大,可這濃烈的日暉卻照不進朱南羨眼裡。

他的眼眸從未如此刻一般黯淡過,喉結動了動,才問了句:“麟兒呢?”

沈奚的身軀狠狠震了一下。

朱南羨垂下眸,喚了一句:“親軍衛。”

“屬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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