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馬聲已經到寺院門口,朱南羨抬目望去,整軍而入的先?是羽林衛,再是鷹揚衛,隨後跟著朱沢微。
四哥,九哥,十?哥,還有朱十二也來了。
這些人,都是來分一杯羹的嗎?
朱南羨沉默地垂下眸,他現在是誰也不信了。
鷹揚衛在五名皇子身後列陣,整軍之?聲響徹廟院,羽林衛迅速從四方包圍住朱南羨,羽林衛指揮使伍喻崢朝朱沢微單膝跪下道:“稟七殿下,各位殿下,方才祈福時,正是十三殿下率府兵殺害了太子殿下,末將雖率羽林衛拚死抵抗,奈何仍沒能護住太子殿下周全,連太子妃都一並殞命。”
蒼茫風聲又起,朱南羨聽著這黑白顛倒的事實,心中冰涼得已掀不起波瀾。
朱沢微高立於馬上,漫不經心地看了朱南羨一眼,仿佛頗是不信道:“伍喻崢,你好大的膽子,本王的十?三弟怎麼可能殺害大皇兄,他可是大皇兄的同?母胞弟。”他頓了頓,卻又問,“你說十三謀害皇兄,可有什麼證據嗎?”
“有。”伍喻崢一揮手,“帶上來!”
片刻便有幾人由羽林衛押解著,來到眾人麵前。
是方才朱南羨遣去找朱麟的親軍衛。
朱南羨明白了,原來他們方才來到昭覺寺時,羽林衛並沒有離開,隻是不知何故潛在了寺廟當中,伏擊了他的親兵衛。
也怪自己,一時傷心分了神,竟沒聽到響動。
隻是眼前的這支羽林衛,究竟是為誰效力呢?朱沢微嗎?
伍喻崢道:“稟七殿下,方才正是十三殿下率親軍衛在祈福之時突然闖入,因十?三殿下與太子殿下感情?甚篤,末將以為十?三殿下或有要事來尋,沒能即時攔阻,叫他們得了先?機,殺害了太子殿下與太子妃。”
被押解著的親軍衛統領聽了這話睜大眼:“你血口噴人!十?三殿下是在城外聽到鐘鳴之音後,率我等疾馬趕來昭覺寺,是為救太子殿下而來的!”
“城外?”朱沢微像是有些詫異,“十?三,本王記得按照你今日的行程,卯時便該出了應天城吧?鐘聲是正午響起的,你怎麼還會在城外?”
是啊,按照他的行程,到正午時分早
該遠離應天城了,可是,他陪阿雨去通政司送信了。
伍喻崢道:“稟七殿下,他們假作出城,其實早在昭覺寺埋伏,等太子殿下祈福之時破門而入。”說著似是不忿地道,“十?三殿下領的兵個個驍勇善戰,我等險些不敵,折損將士百十人,拚了命才將這統領擒住!”
被押解的統領目眥欲裂:“分明是你們羽林衛趁我等四散找尋小殿下之?時設陷擒住我等,分明是你命那百十羽林衛自儘作成被屠戮之像,卻反過來誣賴十?三殿下!”
伍喻崢聞言卻怒極反笑,“末將身為羽林衛指揮使,怎會讓跟了自己數年的部下自儘?”他向朱沢微一拱手:“七殿下,您都聽到了,事實已擺在眼前,此人已開始說胡話了。”
朱沢微淡淡地“嗯”了一聲,似是想到什麼,有些擔憂地道:“啊,麟兒呢?你們看到他了嗎?”
伍喻崢愧不堪言:“稟七殿下,末將罪該萬死,十?三殿下謀害太子殿下之?後,四下裡亂成一片,末將雖儘力搜尋,仍未能找到小殿下。”
朱沢微彆過臉看向朱祁嶽:“十?二,父皇聽到鐘鳴之音便病倒不起,看來虎賁衛是來不了了。眼下隻有你有上十?二衛的領兵權,速讓鷹揚衛把守住昭覺寺各院門出口,命令其餘人等立刻去找麟兒,祈福的正殿,誦經的庵堂,這寺院的一片一角都不可放過!”
朱祁嶽依朱沢微之言吩咐下去。
朱沢微隨後一歎:“伍喻崢,你先?讓你的兵衛在此處看住十三。”左右看了一眼道:“諸位兄弟這便隨我去看過大皇兄吧。”
眾皇子翻身下馬,從朱南羨旁走過,往誦經的殿宇去了。
朱南羨這才?看向被押在一旁的統領,沙啞著問:“麟兒呢,你找到他了嗎?”
統領一臉憾恨地搖了搖頭。
朱南羨的眸色是沉靜而哀慟的,見統領如此,他怔了怔,竟更黯淡了幾分。
接著他忽然又抬起眼,帶著滿目仇悲一下子看向伍喻崢,眸子裡閃亮著的不再是星光,而是灼灼烈火。
他的動作太快了,即便伍喻崢已反應過來要躲,他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腰間“崔嵬”,舉刀劈向伍喻崢。
可是,這樣快極,怒極的
動作,意味著他幾乎是不設防的。
統領一句“殿下當心”還沒說出口,一旁早盯著朱南羨的羽林衛們已狠狠揮矛,合力打向他的後膝與腰背,朱南羨悶哼一聲,半跪而倒,長刀雖未脫手,卻也無力劈砍,在伍喻崢的前胸拉出一道淺長,但並不致命的口子。
“豈有此理!”身後傳來一聲爆喝。
是朱沢微並未走遠,見此情形,他大步來到朱南羨身前,怒斥道:“大哥屍骨未寒,你這是要連目睹你作孽的證人都宰了嗎?!”
羽林衛用長矛左右交叉架在朱南羨身側,令他不得起身。
他就這樣以屈膝之?姿,像是臣服一般,跪在朱沢微身前,對他怒目而視。
不時,方才被遣去找朱麟的鷹揚衛回來了兩名,其中一人懷裡抱了一個身著袈|裟的少年屍體。
正是那名最後爬上佛塔頂,幫沈婧撞響古鐘的小和尚。
他是被當胸一劍刺穿的,早已沒了聲息。
可他的麵目卻十分平和,也許早在答應沈婧撞鐘的那一刻,他已知道自己會為此喪命了,但出家人慈悲為懷,若能以己身度化這世間癡人,也不枉此生心向如來。
陸陸續續又有鷹揚衛回來,當最後一名兵衛在佛殿台前集結,鷹揚衛指揮使黯然地稟報:“回十?二殿下,回七殿下,各位殿下,末將已命鷹揚衛仔仔細細搜遍昭覺寺各處,並沒發現皇孫殿下的蹤跡,恐怕……”他頓了頓,“是凶多吉少了。”
跪倒在地的朱南羨聽了這話,忽然自喉間發出一聲悲鳴。
他抬目看向那些所謂與他有骨血之?親的兄長,朱沢微,朱祁嶽,朱弈珩,還有朱昱深和?朱裕堂,心中混沌一片隻剩奔湧不止的痛忿。
撐在地麵的手倏爾握緊“崔嵬”,拚儘全身力氣掙開架在身上的長矛,嘶聲道:“我殺了你們——”
也不顧羽林衛的長矛狠打在自己的前胸與後背,舉刀往前劈砍而去。
就在刀鋒要觸及朱沢微眼梢的那一刻,當空一道清光如水,一把利劍錚鳴出鞘,將朱南羨的“崔嵬”攔了下來。
是朱祁嶽的“青崖”。
朱祁嶽的神色亦是黯淡的,他彆開眼眸,竟是不敢直視朱南羨,低聲道:“十?三,算了。”
朱
南羨怔怔地看著他,這個從小到大,除了大皇兄與十七以外,與自己最親近的十?二哥,他們年紀相仿,一起長大,一起習武,一起立誓從軍,鎮守邊疆。
什麼叫算了?他也覺得大皇兄,覺得皇嫂該死嗎?
就在此時,又有一名羽林衛揮矛打在朱南羨的背脊。
朱南羨再也支撐不住,再一次跌跪在地,也不知是傷重還是悲憤所致,喉間一陣腥甜,嗆出一大口血來。
可他的手依舊沒有放開“崔嵬”。
朱南羨惡狠狠地看向朱沢微,看向他們中的每一個人,眼中恨意畢現。
朱沢微對上朱南羨的眼神,一時竟有些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