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一五三章(1 / 2)

恰逢雨連天 沉筱之 6465 字 4個月前

朱南羨接過蘇晉手裡的?卷宗與奏本,看了尤公公一眼。

尤公公會意,躬著身退到宮苑外頭去了。

“來。”朱南羨將蘇晉的?手我在掌中,帶她推開了一旁的?堂門。

此處不是未央宮的正殿,而是梔子?花苑深處的?梔子?堂。

進得殿門,朱南羨將蘇晉的?奏本與案宗放下,回身親自掩了門窗,說道:“你?的?折子?我晚些時候看,先與你說一樁要緊事。”

他折身回了櫃櫥,自一方暗格裡取了一副卷軸與一封密信遞給她,猶豫了一下,問:“你?……是謝相的孫女?”

從前朱南羨隻知蘇晉是女子?,卻沒計較過她的出生。

而他不問,她便也沒與他提過。

蘇晉沒答這話,將她手裡的?卷軸展開。

卷內裱著一副江山風雨圖,走筆氣象萬千,正是出自蘇晉的?祖父,謝相之手。

這畫是她九歲生辰那年,謝煦教她作畫時親自畫給她的,蘇晉伸手摩挲著左下角“贈謝氏阿雨”五個字,半晌,啞聲道:“我還以為這幅畫早已燒掉了。”

朱南羨看著她:“從前在明華宮裡掛著一副日出江河圖,走筆與技法與這幅畫一樣,是父皇最珍貴的事物之一,據說是當年起兵時,謝相與父皇,文遠侯,老禦史一起立誓時所畫,我們幾個兄弟都曾見過,直到景元十二年,父皇才忽然將江河圖收起來。”

蘇晉知道,景元十二年,天子下令廢中書省平章事,十三年,派兵追殺到蜀中。

那日她躲在草垛子?裡,看著教她養她的?養父斃命於刀兵之下。

但他的?神情確實坦然的,仿佛從起兵那一日開始,他就在等著這一天了。

朱南羨道:“這幅畫是朱沢微的探子從蜀中一戶姓黎的老兵府裡搜到的,當年他在蜀中任衙役頭子?,你?的?故居被焚毀前,他暗自將這幅畫帶了出來。後來托了在官府的?關係,將軍籍抹了,在蜀中做起了茶葉生意。

“他本已改名換姓,但朱沢微大約是猜到了你?與謝相有些關係,專程派人在蜀中打聽,翻了二十年來所有軍戶軍籍,這才把這名老兵找出來。”

蘇晉沉默了一下,將手

裡的?畫軸慢慢合上,又從密信裡取出那探子?捎回來的供詞。

“這老兵說,當年你隨謝相遷入蜀中時,京師早已下令盯著你?們了。他知道隱於山居的?人就是謝相,也知道你?是他的?孫女,他以為謝相終會?帶你走,但你?們卻仿佛要落腳安頓在蜀中。後來皇令下來,他帶著兵去的?那一日其實看見你?了。你?……就躲在一旁牛車上的?草垛子?裡。”

蘇晉記得,自己當時躲在草垛子?裡一直微微發抖。

她格外早慧,三歲能誦七歲作賦,經史子集過目不忘,昔年阿翁將她當作男兒來養,幼時時光靜謐無聲,隻與詩書相伴,平生頭一回識乾戈,就是白骨瀝血的?慘烈。

刀光火色中,一個長得五大三粗的?衙差朝草垛子?走來。

她隔著草隙望去,發現他舉著火把,一直盯著自己藏身的地方看。

她以為他看到她了,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可衙差的手都快伸到枯草上了,卻忽然放下,轉頭看向一旁跪著的?趕車人:“乾什麼的??”

趕牛車的是個老實人,一聽衙差問話,一句也答不上來,跪著不住地哆嗦。

衙差於是吼道:“沒看到官差辦事?趕緊把牛車趕走!”

蘇晉一直以為自己是平白撿了一命,原來竟是無端受人一恩。

“這老兵事後一直心中有愧,托人銷了軍籍,在你祖父這幅畫前立了一個無名的?牌位,做起了茶葉生意。過了幾年他發跡了,覺得冥冥之中是你祖父庇佑他,便想著去找你,將你?帶回蜀中,認作義女。誰知一找數年,自找到了當年那個趕牛車的。

“趕牛車的說,謝相遇難那一日,他其實也知道你?躲在他的?牛車的草垛子?裡。他原想如實稟報,可你一個姑娘,還那麼小,他實在是不忍心。後來他以為那老兵一時馬虎大意,僥幸帶你走,於是沒日沒夜地趕車,怕人追來,想把你?帶到天遠地遠的?地方去。可是他太累了,趕著車時打了個盹,再醒來時,牛車輕了,他回頭去找過,你?已不見了。”

蘇晉看著手裡的?供詞,安靜了許久才道:“我跳下牛車,一個人走到了杞州。阿翁曾說過,如遭逢大難,可去杞州蘇

府避難。”

皇權傾軋之下,功過是非都是浮眼雲煙。

他縱然助他奪江山,也知道自己兔死狗烹的下場。

所以明達如謝煦,在阿雨出生的?當日,就已為她留好了退路。

朱南羨看著蘇晉緊握狀詞的?手指節發白,抬手將其覆於掌中,輕聲道:“你?既是謝相的孫女,那就是我的?父皇……”他頓了頓,後麵的話說不出口,隻好問,“你?祖父無故枉死,你?可會怨我?”

蘇晉睫梢一顫,抬眸看了朱南羨一眼又垂下眼簾,片刻,搖了搖頭:“山河誘人,皇權遮眼,當年的事豈能以一個‘怨’字蔽之,何?況陛下是陛下,殿下是殿下,在阿雨心裡,殿下始終是不一樣的。”

心裡有條河,河裡落著瀟瀟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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