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夜色漸漸深了。

輕輕的足音由遠及近,一雙纖纖素手靈巧的端起青瓷油碟順著燭台的方向微微傾斜,碟內的桐油緩緩注入立式仙鶴燭台。

燈芯上即將燃儘的火苗在吸滿了桐油後猛地往上竄高一大截,綻放出明亮的燭光。

添完燈油後,單鳳順手將油碟子擱置在燭台邊,緩緩轉過身。

她抬起頭,眸色沉沉望向層層帷幔籠罩的紫檀雕花床。

搖曳的燭光裡,單鳳如蒲扇般濃密纖長的睫毛在眼簾下方垂落出一片斑駁的光影。

夜風穿過半遮半掩的窗扉刮入殿內,卷動玄色的窗幔張揚飛舞,影影綽綽映出一道倚靠在床幔後的蒼老的身影。

“家臣皆道,孤王是個懦夫。”

年邁悲憤的聲音緩緩響起,猶如困獸般嘶啞無力的自嘲聲伴隨著陣陣咳嗽回蕩在室內。

“身為亡國遺脈背負著複國之大業卻龜縮於江南繁華之地,肆意揮霍著先輩的遺澤,沉迷享樂,不思進取。”

“既無先祖的征戰天下的血性,又無王者的威儀,是個扶不起的阿鬥,是上官氏的恥辱!”

“他們說的沒錯,”兩鬢斑白的老者滿臉病容的靠在床頭,渾濁的眼裡泛出層層悲憤的陰鬱,“孤王確實是貪生怕死的懦夫,皇室的骨氣血性儘喪,活成了一條隻會搖尾乞憐的狗!可是那些自詡忠心耿耿的家臣啊,他們何曾真心視孤王為主?”

哐當——

刺耳的聲音響起。

老者憤怒的用力將藥碗摔向地麵,瓷碗落地四分五裂,褐色的藥液濺了一地!

單鳳的目光落在濺了大片褐色汙漬的裙擺上,眉心一跳。

“人心易變,金鵬王朝不複存在,昔日的忠臣良將早已成為了心懷鬼胎的亂臣賊子,口中喊著替舊主複國,實則垂涎於我上官氏的複國之財!個個狼子野心,合夥謀奪我上官氏的財寶,而後隱姓改名自立門戶!”

“多可笑啊!昔年金鵬王朝的肱骨之臣搖身一變成了名震江湖的峨眉派掌門獨孤一鶴、富可敵國的關中閻家、天下第一富豪的霍休!”

老者咬牙切齒,虛弱的聲音裡透出深深的無力與怨憤,“該死的亂臣賊子!分明恨不得屠儘我皇室血脈卻又不願背負半點罵名。這些年來,四大家臣相互牽製,為父若不沉迷享樂做出昏庸無能之態,全了他們的忠義之名,我父女焉能留得性命苟活至今?”

“為父無能,空有金山銀山,到頭來卻被家養的狼犬反噬丟儘皇室威名,空留殘軀苟延殘喘!來日九泉之下,有何顏麵去見我上官氏列祖列宗?”

“孤王恨啊!一生光陰虛度,想要臥薪嘗膽,卻偏偏時不待我!早知如此,若是早知如此……”老者恨得捶胸頓足,涕淚橫流。

“……上官瑾!上官木!這兩個該千刀萬剮的叛逆之徒!先皇倚重宗室大臣,特地將兩支精銳禦前侍衛營軍符分彆交給兩人掌管,命他們協助孤王複國。可他們呢?竟然卻連同叛臣將孤王視作傀儡,瓜分殆儘複國的財寶後,竟然又盯上了上官氏開國之初留下的寶藏,威逼利誘意在奪取皇室藏寶!”

“還有上官飛燕那毒婦,想殺我兒之心已是昭然若揭!若非我兒為女流之輩,又能牽製於孤,上官謹這等叛逆之徒焉能讓孤王的鳳兒成人?”

他越說越氣憤,一時岔了氣,激動的連聲咳嗽,生生嘔出一口血來:“倘若王朝在時,豈能容得他們放肆!鳳兒金尊玉貴的公主之身,一個出了五服的偏遠旁支連給我兒提攜都不配!誰料一朝鳳凰落草,野雞都敢衝我兒伸爪子了……”

一個個陌生的名字浮現,引得腦海中的記憶像是炸開了鍋,各種畫麵紛至遝來。

體內殘留的劇毒也隨之洶湧肆虐而來。

劇毒發作時如同無數隻螞蟻啃噬著五臟六腑,一點點將臟器融化成血水,那種苦楚十分難熬,饒是以單鳳的意誌力都險些慘叫出聲。下一刻靈魂自帶的生機緩緩流出,化作一道暖流湧向四肢百骸,一點點排出毒液,修複著這具殘破的身體。

單鳳垂下眼眸,默不作聲的聽著耳畔的罵聲,蒼白著臉消化著身體裡殘留的記憶。

“咳咳……”

好半晌,金鵬王才緩了一口氣,渾濁的目光緊緊的凝視著單鳳,“鳳兒,過來。”

“父王。”

單鳳低垂著頭,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天鵝頸。

昏暗的燭火照耀在她纖細的身姿上,柔弱無依的模樣顯出十分的楚楚可憐。

“鳳兒,來為父這裡。”老者虛弱放柔了聲音輕喚道。

流動的空氣帶來數道微不可聞的呼吸聲,單鳳能夠感覺到這個看似空曠的大殿內除了她和老者,暗中還隱藏著數道身影。她沒有猶豫,一步步走向老者的床邊。

“為父恐怕熬不過今夜了。”

不等單鳳走近,老者忽地閃電般的伸出手緊緊抓住單鳳,枯瘦如柴的手上傳來巨大的力道,將單鳳白皙的柔夷都捏成了深深的青紫色,“為父走後,你又當如何?吾兒生性柔弱,若是生逢盛世,在為父庇佑之下自是一生富貴無憂。可偏偏生不逢時啊……”

單鳳沉默的跪坐在老者床邊,她知道老者說的都是實情。

這一次,她幸運的成為了真正有血有肉的人類。

然而不幸的是,開局即麵臨死境。

原主殘留的記憶告訴她,金鵬王朝不過是臨靠邊境與明國沙俄接壤的西域小國,區區彈丸之地早已經覆滅在沙俄的鐵騎之下,留下的亡國遺脈也多是能力平庸之人,國已不國,餘下的臣子也各找出路,金鵬王父女自身尚且難保,何談複國?

“……皇族的藏寶絕對不能交給上這些狼子野心之輩,可若是不交……二十年了,上官瑾的耐心也耗到頭了,之前礙於君臣名分不敢過分相逼,待為父一死,我兒身如浮萍無枝可依,斷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為父恨隻恨蒼天不公!可恨大業未成,蒼天難道要我皇室血脈儘絕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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