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周姨娘硬是哭鬨撒潑搶走了顧雲的事兒,她記事早,隱約有些印象。其實心裡也明白,當年若是顧雲一直跟在自己母親身邊,便是後來母親去了,她那個時候已經七歲,性子已經養成,想來她總是會比今日要過得好。
隻是一切都是過去了,那是她也沒有辦法更改的。
顧雲這邊哭了一場後,情緒終於漸漸緩和,於是阿煙便把青峰叫進來,端了熱水和錦帕脂粉,伺候她洗了臉,又重新幫她補了妝,這才坐在一旁繼續說話。
顧雲怔怔地凝視著這個幫自己忙前忙後的妹妹,忽而心中一熱,啞聲道:“阿煙妹妹。”
阿煙聽到這話,心中一動,禁不住抬眸望過去。
其實當初顧雲養在顧夫人房中的時候,她就是這麼稱呼阿煙的,隻是後來她去了周姨娘房裡,姐妹兩個人竟漸漸生分下來,於是彼此就叫二姐姐和三妹妹了。
屈指算來,十幾年了,顧雲還從未這麼叫過呢。
顧雲望著阿煙,腦中竟然浮現起昔日在顧夫人房中的種種情景,其實那時候她小,許多事情都已經模糊一片,記不真切,可是唯獨記得那個時候的阿煙梳著雙髻,頭上戴著碧綠犀牛角的配飾,甜蜜蜜地叫著姐姐的情景。
阿煙恍惚間也是回憶起往事,想起母親在的那會子,喉嚨間也有些哽咽,不過還是勉強笑著喚:“姐姐。”
顧雲聽得那聲姐姐,竟有些控製不住,抱住阿煙,放聲痛哭,一邊哭泣,一邊斷斷續續地道:“阿煙妹妹,我如今最舍不得便是你,其實你對我,你對我比姨娘對我要好……”
說著這個,她嗚嗚哭著,又哽咽著道:“阿煙妹妹,你可知道,當日母親去時,我不是不願在母親身邊侍奉,是姨娘,是姨娘她……”
當時的周姨娘說,夫人身子好著呢,不會有什麼事的,還哄她說了許多話,於是她便放心地睡去了。其實半夜的時候,她聽到了敲門的動靜,聽到姨娘趿拉著鞋下床去和人說了什麼,隻是她當時太困了,根本不曾放到心裡。
在以後的這麼多年裡,她無數次想起,假如那一個晚上她聽到了動靜便起來,是不是還能見到顧夫人最後一麵?
那個始終對自己疼愛的顧夫人,臨走前是否對自己有所牽掛?
隻是一切都是想想罷了,她終究隻是顧府裡一個不得父親喜愛的庶女,終究是在複雜交織的情緒中和阿煙越走越遠,及到最後最後,仿佛大家都已經忘記了她們其實曾住在同一個屋子裡,親密得猶如嫡親的姐妹一般。
許久後,兩個人的情緒都總算平複下來,阿煙抬手,輕輕拍著顧雲的手,柔聲道:
“姐姐明日就要嫁了,若是哭紅了眼睛倒是不好看呢。如今你隻要記得,家裡有我,姨娘我自然替你照看著。你嫁過去後,但凡有什麼委屈,儘管回來說,隻要顧家還在,隻有父親和我還在,斷斷沒有讓你受半分委屈的道理。”
這邊青峰再次過來,卻是拿了冰來,為顧雲和阿煙敷眼睛,免得明日難看。
這邊顧雲敷了眼睛,看看時候不走,再者阿煙也催著她早點回去,免得姨娘多想,於是隻好也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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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蕭家老夫人的軟榻旁,侍女正端過羹湯,小心地服侍著蕭家老夫人,而就在她腳下,另一個侍女正拿著每人錘幫她捶著腿腳。
蕭家老夫人眯著眸子,聽著自己孫兒蕭正峰說起原因,半響後拉著臉道:“聽你這意思,竟是有心儀之人,那心儀之人不能嫁你,你就寧願不娶了?”
話說到這裡,她一張布滿皺紋的臉拉得老長老長的。
蕭正峰垂首,單膝跪在那裡,鏗鏘有力地道:“祖母放心,正峰自然會如祖母所願娶妻生子的,但是隻盼祖母給我三年時間。”
蕭家老夫人冷沉沉地望著孫兒,頗為不滿:“怎麼,是什麼天仙女子,竟然把你這個不近女色的木頭迷成這般,竟然要苦苦等她三年?況且我聽你的意思,人家不是就要定下親事了嗎?如果這樣,彆說你等三年,便是等個十三年二十三年,那又如何?”
蕭正峰冷峭的眉眼染帶著決然,削瘦而帶著胡渣的下巴收緊,硬聲道:“祖母,我原本也想聽從你的安排,趕緊迎娶新婦,從此後忘掉這個女子。可是就在剛才,我卻知道自己不能。”
他停頓了下,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我若今日不娶彆人,未必便能娶她,可是若我今日娶了彆人,今生今世都與她無緣了。”
便是隻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便是一切等待最後根本都是徒然,他今日今時也不能親手將這那萬分之一的希望打碎。
他抬起頭,鐵骨錚錚的男子,此時抬頭望著祖母的目光中竟難得帶了幾分祈求:
“祖母,給我三年時間可好?”
蕭家老夫人飽經滄桑的眸子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孫兒,半響後,她終於扭過臉去,歎了口氣:
“你果然是和你爹一樣的倔強性子。罷了,當日我管不住你爹,今日自然也管不住你。你如今既執意如此,我也不管你,隻是你卻要記住今日所言,隻有三年,三年之後,無論如何,你務必聽從家中安排,迎娶新婦。”
蕭正峰聽說此言,知道這已經是祖母對自己莫大的疼愛和讓步,當下便跪在那裡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