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昀硬著頭皮走上前去, 低頭認真地幫陸鉞解開紅線套繩時——
陸鉞身體不合時機地一轉, 原本都快解開的單結瞬間複雜了好幾重。
蘇昀:“……”
他這個戰鬥力還不足1鵝的小垃圾為何要試圖在陸司長麵前獻醜?
他分明隻需要優雅地疊著雙手、像蒙娜麗莎一般微笑著看陸司長掃清作惡多端的人就好了。
蘇昀低頭吭哧吭哧地辛苦解結時,陸鉞還若無其事地指揮著其他人去檢查司長室的角角落落。
眼看著就要大功告成, 他也得以脫身時——
陸司長突然往旁邊跨了一步, 纖細的紅繩也被他連帶著多繞了圈。
蘇昀攥緊手,黑著臉,徹底停止了解結的動作。
他一言不發地仰頭盯著陸鉞。
故意的。
絕對是故意的。
陸鉞本來隻是逗下小月老,被小月老幽怨而又憤怒的眼神盯著,意識到小月老真的開始生氣時, 連忙低聲認錯。
“小昀……”
蘇昀言簡意賅地命令道, “伸手。”
陸鉞不明所以地伸出手掌心。
下一刻,小月老揪著他的手掌心,高高揚手, 像先生教訓學生般清脆地打了陸司長一個手板。
其他人傻在原地,陸鉞蒙了。
趁陸鉞發蒙的瞬間,蘇昀迅速地解開了紅線套繩, 就又氣鼓鼓地轉頭離去。
最終冷酷地丟下一句。
“有蚊子。”
蘇昀麵無表情地鑽回人群, 其他人也隻敢用眼角餘光瞥著可憐的陸司長,一邊裝作忙碌地說著話。
“陳副司長,這幅畫果然有問題, 我探查了一下……”
“王監司, 您能過來幫我看下這枝玉笛嗎?……”
他們沒看到, 什麼都沒看到, 眼睛瞎了耳朵聾了。
明天天庭娛樂報要是派人來采訪他們, 問小月老是不是有家暴陸司長,他們也一定會得上間斷性失語症,拒不發聲。
沒有!絕對沒有!
陸鉞眼裡的寵溺笑意愈發明顯。
要不是氣鼓鼓的蘇昀像隻炸了毛的貓般不讓人碰,他一定會克製不住地揉揉蘇昀的頭,捏捏他的呆毛。
他收回手,小昀沒有用力,雷聲大雨點小,打得根本不疼,手掌心連層紅都沒有泛。
要是小昀打他能消氣,他寧願讓小昀打他一千年一萬年。
陸鉞又將視線移回之前的幾個盒子。
叛逃那人送上來的盒子果然隻是一個幌子,裡麵隻裝了些無用的廢紙,並沒有什麼關鍵的信息在。
他仔細翻了幾下,並沒有什麼新的發現,視線又止不住地落到蘇昀身上。
蘇昀蹲在牆角,皺起好看的小眉頭,望著牆上雕刻的姻緣花。
感覺到身後陸鉞的靠近,剛揍完陸司長的蘇昀沒有半分羞愧,托腮凝重地說道。
“陸司長,您看這朵姻緣花,是不是有點問題……”
姻緣花無葉,它的花枝如溫玉般通透光滑,沒有半片綠葉點綴,所以才經常被秦無緣嫌棄醜。
但牆壁上的姻緣花卻畫蛇添足地補了片枯黃的葉子在上麵。
細看上去,枯黃葉子還微微凸起,似乎可以另有機關的模樣。
心裡對自己的戰鬥力有數,也擔心會拖累陸鉞,蘇昀立刻騰出地方讓給陸鉞,站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
陸鉞假裝不經意地拎了拎小月老的呆毛,果不其然,小月老立刻凶巴巴地回頭瞪了他一眼。
無償贈送給他一個‘莫挨老子’的奶凶眼神。
陸鉞無奈地失笑,回頭摩挲著那片枯黃葉子機關,卻摁不下去。
嘗試著傳輸些靈力進去時,姻緣花雕塑也沒有任何反應。
…難不成隻是當初刻雕塑的人弄錯了嗎?
陸鉞微皺起眉頭,開始尋找其他線索。
蘇昀也在絞儘腦汁地思考著裡麵的玄機。
天庭的機關遠比人間的機關複雜,裡麵涉及靈術的正確使用,以及機關觸發條件的正確判斷。
“姻緣花長葉和姻緣花開花都是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奇怪了……”
說著,蘇昀無意間抬眼望向了房梁,在不起眼的偏僻角落裡,雕刻著一朵完全綻放卻染了血跡的姻緣花。
他愣住了,大腦有些轉不過彎來,連帶著對陸鉞的稱呼都變回了‘阿鉞’。
“阿鉞,房梁上居然還有一朵綻放了的姻緣花……”
不過,斐容怎麼會看見過綻放的姻緣花,難不成他也曾與其他人有過關於姻緣花的羈絆?
蘇昀心中疑惑,暗暗記下這個問題。
陸鉞皺起眉來,打量著這兩朵詭異的姻緣花,手腕一震,尋跡黑繩又分頭撲向姻緣花。
黑繩剛將兩朵姻緣花連接起來,地底深處就傳來一聲雷鳴般的沉悶巨響,仿若有什麼龐然大物蟄伏在地底。
刹那間,整座掌命司都在劇烈地搖晃著,像是地底下沉睡著的地龍被驚擾了,正要憤怒地鑽出地底。
地麵驀地裂開幾道誇張的巨縫。
猶如地龍張開的血盆大口,等待著吞噬掉落下去的人。
蘇昀正好站在一道裂縫上麵,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和其他人一起重重地墜入了混雜著血光與火光的深淵中。
正想要掙紮著逃出去時,巨縫卻猛然間轟隆著合上了,不給他們再逃出去的機會。
落在陰森可怖的白骨堆中,蘇昀怔怔地仰頭望著彌漫血色的陰暗天空。
這應當是斐容創造出來的空間。
周圍與他一同掉下來的人不知道被傳送去了何處,偌大空曠的深淵裡隻剩下他孤零零一人。
還有一些失去靈智的小阿飄和遍地不完整的零碎白骨。
必須要儘快找到出口。
不然不知道這裡會發生什麼。
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慌情緒,蘇昀攥緊了小拳頭,給自己打氣,踏上尋找出口的道路。
踏在白骨上的輕微腳步聲被岩壁一重重地放大,在整個深淵裡回響著。
小阿飄的身影在麵前來回晃動,蘇昀定定心神,沒有任何影響地繼續向前走著。
剛走到拐角處,他就正麵撞見了一隻身體盤疊起來足有三四層樓高的黑色巨蟒。
蘇昀瞳孔驀地一縮,握著劍的手有些微顫。
…這隻黑色巨蟒竟然與他幼年在妖界遇到的那隻一模一樣。
幼時,他被綁到妖界,驚險萬分地從困著他的馬車跳下去後,在逃跑的途中,遇到的就是這隻醜陋的黑色巨蟒。
就連它暗綠色的蛇瞳都一模一樣。
那時,前有虎視眈眈、想將他吞入腹中的黑色巨蟒,後有追殺來的‘太子’下屬,他無路可逃。
要不是陸司長及時出現,救下他來,他早已魂飛魄散。
所以這一切是心魔再現嗎?
蘇昀凝重地回頭望向身後,果不其然,黑霧緩緩聚成一個人影,正要偽裝成當年的‘太子’下屬。
幼時被前後夾擊的死亡陰影依舊籠罩在心頭,但他已然不是那名連劍都不會揮出去的少年了。
握緊劍,鎮靜地長吐口氣,蘇昀先一劍狠狠刺入了巨蟒的腹部。
巨蟒吃痛地高高揚起蛇頭,伸出鮮紅色的蛇信,蛇尾劇烈地上下拍打著脆弱的地麵。
脆弱的小空間地動山搖。
下一刻,黑霧聚成的太子屬下麵色陰沉地出現在蘇昀的身後,短刀的刀鋒倏忽間反射出冷厲的光,就要直接刺入蘇昀的後心。
這時,蘇昀聽見了陸鉞的聲音。
陸鉞的聲音從極高處傳來,輕得像根晃悠悠的羽毛般,落入耳中卻極有分量。
“小昀,冷靜,這巨蟒與黑衣人隻是投射出你內心深處的恐懼,必須要由你自己親手打退,我不能幫你。”
“首先,左避一步,躲過背後那人的突襲。”
蘇昀立刻往左邁開一步,太子屬下沒有刺中蘇昀,手腕往外一轉,硬生生地將刀鋒換了個方向。
“用劍刃擊其刀背,使七分力,壓刀後迅速挑開。”
鋒銳的劍刃直直撞上短刀背,激起一連串閃爍的火星,冷鐵相撞聲刺耳。
蘇昀咬緊牙關,用力將刀背往旁邊一挑。
“下盤紮穩,殺入其露出的腹部空門。”
防禦的短刀被挑開,那人脆弱的心臟完全暴露在劍鋒下,蘇昀動作迅速地貫穿他的心臟。
凝聚模仿成太子屬下的黑霧驟然散開。
解決完太子屬下,蘇昀一轉身,巨蟒鮮紅的蛇信卻已近在咫尺,眼看著就要卷上他的腰腹。
“彎腰躲過,巨蟒蛇頭下三寸為其蛇膽,刺中它的蛇膽便可奪其性命。”
陸鉞隻簡單地說出應對步驟,不多廢話一句,卻句句都是關鍵精髓所在。
蘇昀按照他的指示,隻是簡單的一彎身,蛇信果然來不及改變方向,從他身上橫掃過去。
巨蟒憤怒地低下頭,不甘心嘴旁的獵物就此逃跑。
蘇昀卻正好找準機會,在巨蟒的身上縱身一躍,直直將長劍插入巨蟒的蛇膽。
化成巨蟒的黑霧也消散開來,重新潛伏於地麵下。
陸鉞站在山巔,俯視著深淵底下所發生的一切,眼神深邃。
經曆過一番打鬥,蘇昀腿腳一軟,體力有些不支,扶著劍微微喘著氣。
隨後,他就被擁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陸鉞從背後環著他的腰,附在他耳畔,朝他耳朵裡嗬著溫暖的氣,輕聲安撫他。
“小昀,不怕,我在這裡。”
蘇昀怔怔地望著黑霧消散的地方,喃喃道。
“我成功了嗎?”
沒有等陸鉞回答,蘇昀垂眼望向手裡拄著的劍,有些沮喪地低聲說道。
“阿鉞,我覺得自己一直在拖累你,總是需要你去救……”
陸鉞知道蘇昀一直覺得自己太弱,所以從早到晚都在拚命地練習靈術。
他隨身攜帶著靈冊簿子,抓緊著上班擠公交車的時間瘋狂地背誦靈術的術語,下班後又朝著房間裡的靈術訓練牆,按照靈冊簿子練習靈術。
一遍不行就兩遍,兩遍不行就十遍、百遍,直到能夠熟練運用為止。
辦事處處長還感慨說,要是小昀在人間也有這份努力,全國頂尖的大學那還不是隨便他挑。
所以他好幾次以‘陸監司’的身份看蘇昀時,蘇昀都將自己癱在了沙發上,一副‘縱靈術過度’的透支虛弱模樣。
他也以陸監司的身份勸過他,心疼地告訴他‘慢慢來,彆累壞了身子,時間還很多,你還可以慢慢練習’。
可是小月老堅定地回絕了,說‘他時間很多,可是陸晟時間不多’。
他當時一怔,內心裡說不清楚是什麼複雜的情緒。
陸鉞語氣溫柔地安撫道。
“小昀彆急,慢慢來,有我陪你,我會耐心地教你的。”
“再說了,你怎麼會是我的累贅呢?有你的鼓勵與注視,我才能更好地發揮靈術。”
蘇昀聽得臉頰發燒,耳垂紅得快要滴血,他話鋒生硬地一轉。
“阿鉞,你還記得當年你救下我的事情嗎?”
陸鉞一愣,撫上小月老的臉頰,低聲應道。
“記得。”
……
當年在妖界,陸鉞也是這般殺死巨蟒與‘太子’屬下的。
隻是他動作迅疾,在小蘇昀的眼中,幾乎就是一刹那就解決了兩隻妖怪。
救下蘇昀後,陸鉞瞥了眼還愣愣地望著他的小少年,轉身繼續走向前麵,淡淡地說道。
“等下很快就會有人來接你回天庭,你等在原地就好。”
小蘇昀卻沒聽話。
他從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起來,試探著跟在陸鉞的後麵。
陸鉞回頭冷淡地看他時,他繃緊了身體,像站軍姿般嚴肅地立正著。
陸鉞往前走,小蘇昀也往前走,陸鉞停住腳步,小蘇昀也跟著急刹車。
如此折騰了幾個來回,陸鉞終於開口道。
“你要跟著我走嗎?”
小蘇昀揉著乾澀的眼睛,哽咽地說道。
“陸司長,我害怕……”
其實蘇昀並不害怕。
他隻是想單純地再跟著陸司長走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