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程星北正坐在自習室批改作業,身旁都是學生埋頭苦讀,偶爾有點問題就去問程星北。
這些學生都喜歡程師哥,不僅數學,物理化學,甚至英語,隻要是書本上的問題,找他都能得到答案。
教室中一片寂靜,忽然後門被輕輕推開,一名身著長裙的俏麗姑娘墊著腳走了進來。
學生們抬起頭,都被一抹亮色晃了眼。
隻見這姑娘的長發與一條墨綠色絲巾纏在一起編成鬆鬆的麻花辮,斜搭在肩上,發尾扣著個珍珠發卡,容貌溫婉可人,抿著的唇旁酒窩若隱若現。
她舉起手指抵在唇邊,對看著她的學生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程星北正拿著紅筆,皺著眉看一道錯題。
看了片刻,他憤怒地在題目上打了個叉,心想這麼簡單都能做錯,現在的學生真是……
“程老師……”
身後忽然傳來輕輕的聲音:“這道題怎麼做呀?”
“等等,”程星北頭也不抬,“我手上卷子馬上批完。”
“哦,那程老師你快點呀。”那女聲又道。
程星北驀地一頓,急忙回頭。
畢晴笑嘻嘻地背著手站在他身後,盯著他不住地看。
“晴晴!”程星北失聲道,“你回來了!”
教室裡一陣騷亂,不知情的學生聽知情人科普,才知道這漂亮姑娘竟然是程老師的妻子。
自習室不好說話,程星北拉著畢晴要出去,畢晴卻搖搖頭:“你把卷子批完呀。”
程星北隻好坐下,拿著紅筆繼續批改試卷。
看見錯題,他更憤怒了,刷刷幾個大叉。
幾張卷子在程老師高效率的批改下很快完成,程星北把卷子一疊,夾著卷子,拉著畢晴的手離開的自習室。
夜裡的申城大學比起幾年前要亮堂得多,到處都安裝了路燈,偶爾有學生走過。
程星北回辦公室放下卷子,與畢晴一道牽著手回宿舍。
畢晴朝他說著這兩個月來的見聞,程星北安靜地聽著,偶爾問幾句。
等到了宿舍,畢晴把自己的行李箱拖出來,一件一件給程星北看。
“這是夾克衫和喇叭褲,鵬城那邊最近可流行這樣的衣服了!”
“這個皮衣,看,上麵還有鉚釘,洋氣吧?”
畢晴把給程星北帶來的東西全掏出來,大部分都是給他的衣服,程星北無奈地看著那些牛仔喇叭褲,亮色大皮衣,鉚釘夾克,頭疼不已。
可是看看畢晴期待的小眼神,他又說不出不喜歡之類的話,隻好全把它們堆床上。
最後,畢晴掏出個小盒子,興奮道:“哥,這是bp機!以後就能經常聯係了!”
“小妮子賺錢了哈。”程星北捏捏她臉。
“嘿嘿……”畢晴得意的笑著,“我和梅梅姐商量了,在鵬城開個成衣廠子。”
“哦?”
“梅梅姐在老家有個認識的人,正好是做布料生意的。這幾年不知道為啥,這人的廠子反倒開不下去了,我們就商量著把廠子收購了,以後就自己做成衣,不外包了。”
“真厲害。”程星北感慨道。
這才三年,這倆姑娘就把生意做得有聲有色,資產和公司規模都翻了幾番,程星北那點教師工資,還真不夠看的。
一九八四年,這一年的程老師,依舊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
把東西分享完,畢晴就開始和程星北分享八卦:“哥,我跟你說哦……梅梅姐認識的那個開不下廠子的人,現在在咱們手下跑業務呢!”
“你倆,怎麼還把人家給招來做員工了。”程星北啼笑皆非。
畢晴一臉“非也非也”的表情,神秘兮兮道:“那個人喜歡梅梅姐呢!”
“他跟我說,讓我回家休息,他來跑業務,求我給他和梅梅姐騰個二人世界。”
“原來如此,那咱們不是很快就能吃上她的喜酒了?”
“沒那麼快,”畢晴不以為然搖搖手,“梅梅姐整天忙著賺錢,要不是收了他廠子,估計連他長啥樣都不記得。”
“哈哈哈……”兩人一齊笑了起來。
小晴老板賦閒在家,程老師終於可以從幾年如一日的申城大學食堂的飯菜裡解脫出來,吃上了老婆的愛心午餐。
李教授嫉妒得眼冒綠光,成天盯著程星北的碗裡,怨念道:“啥時候能讓徒媳婦給我也做點吃?”
程星北無奈,隻好把菜分了些給授業恩師,免得老人家一大把年紀,還得可憐兮兮吃食堂。
不過三個月後,畢晴還是被徐珊梅呼走了,鵬城那邊廠子開始運轉,沒她不行。
走之前,畢晴還從申城大學藝術係招了個不想走分配的學生,去幫她設計服裝。
這下,全校都知道那個教代數的年輕助教,他的媳婦是北極星服飾的老板了。
當程星北第三次被問老婆賺得比自己多有什麼感想的時候,終於破罐子破摔了。
“很好啊。”程星北臉上的微笑無懈可擊,“很舒適。”
問話者:“……”
申城大學風氣開放,眾人對程星北的關注也帶著調侃意味,不過幾天,眾人又都忘了這事兒,該乾嘛乾嘛了。
今年開學,學校裡組織了幾場話劇表演,程星北被拉到台上去客串,最後收獲了很多照片,收進相冊裡,等畢晴回來就給她看。
他的職位也從助教成為了正式講師。
新生的年紀與知識水平越來越統一,不過也很多有讓程星北都頭疼的學生,導致他教師生涯十分充實。
唯一遺憾的,可能就是畢晴一直在外奔波,兩人聚少離多。
研二畢業那天,遠行三個月的畢晴忽然和徐珊梅一起回來了。
徐珊梅身邊跟著個高大的男人,想必就是那個追求徐珊梅的男人。
看兩人神態,想必是修成正果了。
那男人友好地朝程星北伸出右手,兩人握手,他友好地自我介紹:“汪建明,幸會幸會。”
“程星北,你好。”
兩男人互相自我介紹後,聊了幾句發現挺聊得來,一下就談起來了。
一旁,徐珊梅握著畢晴的手,低聲道:“你去說呀!”
畢晴看著程星北,片刻後轉頭,糾結:“……我,我不好意說。”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徐珊梅催促她,“說呀!”
“等會……等會說嘛。”
“還害羞?老夫老妻的!”徐珊梅性子風風火火的,從來不扭捏,當下就把汪建明給扯了過來,“你彆老跟妹夫聊啦!讓他們倆口子說說話啊!”
汪建明摸摸頭,朝程星北抱歉地笑了笑,乖乖站到徐珊梅身邊去。
徐珊梅把畢晴推到程星北麵前,狡黠道:“妹夫,小晴有話跟你說。”
“什麼?”程星北微微一怔,看著畢晴。
畢晴不好意思抬頭,盯著地麵,嚶嚶嗡嗡說了一句話。
程星北笑了起來,無奈道:“晴晴,你說什麼呢?聽不清啊。”
徐珊梅和汪建明溜得遠遠的,臉朝著這邊,看著他倆笑。
畢晴咬咬牙,抬起頭來。
她的小臉上一片緋紅,雙眸濕漉漉的盯著程星北,張了張嘴。
“那個……”
半晌後,她雙手握住程星北的手,慢慢展開他的手指,將其貼在自己腹部。
“那個……寶寶……就是,哥,你要當爹了。”
程星北一呆。
走在校園裡的學生們,頭一次見到泰山崩於前而不瞬猝然臨之而不驚的程老師,露出了傻兮兮的表情。
徐珊梅急忙從包裡拿出相機,把這幅場景拍了下來。
斑駁樹影,滿灑在夫妻倆的身上,兩人臉上神色不同,眼中卻是如出一轍的喜悅。
少頃,程星北終於從喜悅的巨浪衝刷下找回了理智,猛地把畢晴按入懷中。
他向來不善口頭表達感情,千言萬語,全都於無聲中流露。
“三個月啦。”畢晴說。
“嗯。”
“哥,你好傻啊。”
“嗯。”
兩人傻兮兮的抱了會兒,分開後還呆呆的互相看著,徐珊梅實在是受不了這倆傻子,上前來說話。
“妹夫,喏,這是小晴送給你的禮物。”
禮物正是剛才徐珊梅用來拍照的相機。
這個相機,畢晴看見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程星北慢慢接過相機,失落地笑了笑:“我都沒給你準備過什麼禮物。”
“你就是她最好的禮物啦!”徐珊梅擠眉弄眼,調戲這老夫老妻了還害羞的小兩口。
程星北把相機遞給徐珊梅,請求道:“再幫我倆照一張。”
兩人攜手,在申城大學大門前,合影一張。
照片洗出來,程星北很老土地在照片後麵用漂亮的瘦金體寫上:一九八五年七月,攜晴晴於申城大學。
畢晴回來後第二天,程星北取出這幾年的所有積蓄,買了一套兩室的小房子,趁著暑假沒有課,親自裝修後,從宿舍搬了出來。
“你彆動,我來。”
程星北把畢晴推出廚房,自己一手握著刀,一手捧著書,站在流理台前。
在他眼前的是一條無從下手的鯽魚,實驗室借來的小秤,以及各種料理用具。
“嗯……”他看一眼書上的操作流程,念叨,“去鱗,這個已經去好了。去黑膜?黑膜是什麼……”
雙手隻握過筆,畫過輔助線的程老師,頭一次有了一種書上寫的什麼他看不懂的感覺。
書上也沒有圖示,程星北把一條鯉魚翻來覆去折騰,終於找到了上麵說的“黑膜”是什麼。
原來就是魚腹裡的一層黑色東西,終於把鯽魚料理好了,把鐵鍋澆上油煎魚,卻忘了把鯽魚擦乾水,滾燙的油花爆起來,把程星北嚇了一跳,手背上也被燙傷了幾個點。
這幾年,畢晴不在家的時候,程星北都是吃食堂,從沒自己下過廚,當年炒青菜的技能也全忘光了。
磕磕絆絆把一條魚煎好,切了豆腐生薑蔥,煎了雞蛋,開始燉湯。
等到一個小時後,奶白色的鯽魚湯燉好,程老師招呼晴老板:“晴晴!吃飯啦!”
畢晴掛了固話,踢踏著拖鞋走出來,看見桌上一碗鯽魚湯。
“飯呢?”畢晴問。
程星北一怔後才道:“我給忘了……”
“噗……”畢晴笑了出來,無奈地把程星北按在沙發上做好,塞了本書給他。
“程老師,你看看書,我再去炒個菜。”畢晴說完,穿上圍裙。
程星北把書放下,固執道:“我去,你先把湯喝了。”
程老師十分堅持,畢晴隻好坐下,程星北又把勺子塞她手裡,讓她好好喝湯,自己跑去廚房淘米煮飯。
又是半小時過去,程老師從廚房裡探出個腦袋。
“湯喝完了沒?你吃飽了嗎?”他問。
畢晴點點頭:“吃飽啦。”
程星北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道:“吃飽了你就出去走走,要多運動,快去。”
說完,他又縮回了廚房。
畢晴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每次吃完飯,程星北都會陪她去散步的,怎麼今天讓她自己去?
走進廚房一看,畢晴就知道他為啥要讓自己去散步了。
飯糊了,菜焦了,程老師當年的炒青菜技能,顯而易見是一點熟練度都沒了。
程老師佯裝虎著臉,要讓畢晴出去自己散步。
畢晴才不怕他呢,紙老虎,一戳就破。
“你出去!”畢晴一指廚房門,“看書去!”
程老師站著不動。
畢晴去推他,程星北生怕讓她累著,隻好從善如流被她推出去,還被鎖在廚房外,望眼欲穿。
十分鐘後,畢晴端了一碗蛋炒飯和一盤小青菜出來,看著程星北吃完,兩人一同去散步。
時間倥傯,八六年正月時候,寶寶出生了,是個小子。
許久未聯係過的畢晴家人終於出現,幫忙照顧畢晴和寶寶,剛晉級成奶爸的程老師又要上課,回家還得幫著奶孩子,忙得暈頭轉向,大有智商降低的趨勢。
滿月時候,程星北給寶寶捉字,起了個單名“硯”,程硯。
這麼多年,程星北的父親也不知在哪裡高就,沒人跳出來對寶寶的名字有意見,夫妻倆都十分滿意。
恰逢計劃生育,畢晴分娩那天的痛喊聲簡直能成程老師一輩子的噩夢,實在不願意去回憶,大學裡也正在教師中推廣結紮,他便和畢晴商量了後報名誌願者結紮去了。
寶寶周歲過後不久,畢晴的電話越來越多,一天晚上終於忍不住和程星北商量上班的事情。
程星北正和寶寶玩舉高高,聞言一愣道:“又要走了嗎?”
畢晴的娘家已經回鄉下去了,畢晴一走,就得程老師一個人帶寶寶了。
“廣東那邊廠子沒我不成……”畢晴歎氣道,“生意越做越大了。”
程星北抱著寶寶坐到她身邊去:“開拓期,你該建立起公司員工製度了。”
“員工製度?”畢晴坐起身,“你給講講?我就一直覺得,為啥我是老板還得自己去跑業務?”
“對呀,你是老板。”程星北耐心指點道,“業務部門,銷售支持後勤宣傳,設計部門,工廠車間管理,采購交接,人事人資,都是需要你和徐珊梅他們一起去統籌。”
“你們兩是老板,老板可不是用來跑業務拉訂單的。”程星北徐徐朝她一件事一件事掰開了講解,最後總結道:“你要知道,公司就是一台機器,而老板,就是潤滑油。”
畢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所以那些部門都是齒輪對嗎?而我們,就當調節統籌的潤滑油。”
“對,”程星北笑著摸摸她腦袋,“晴晴,我現在可靠你養呢,老板也要注意私人時間和身體健康啊。”
畢晴撲哧笑了出來,問道:“你們學校有人這麼說你嗎?”
“可多了!”程星北揚手比劃,誇張道:“有些說‘程老師,你妻子是北極星的老板啊!’,還有的說‘程老師,你家是不是你主內畢老板主外啊?’……”
程星北學他們說話惟妙惟肖,畢晴笑得東倒西歪,伸手勾了勾程星北的下巴。
“我的程老師,我去賺錢闖天下,你隻要在家裡美貌如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