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1 / 2)

妙手丹心 雲起南山 18635 字 3個月前

第二十五章

周一早晨的地鐵讓程毅深刻地體會到什麼叫人口大國, 上車貼著車門, 下車時卻已經到了另一個車門門口。

純粹被擠過去的。

“誰再說倫敦的地鐵擠我跟誰急。”出了地鐵站口, 程毅可算能痛快喘口氣了, 在車上被擠得無法呼吸。

何羽白笑笑說:“有時間可以讓冷主任帶你去趟東京, 感受一下通勤時間段的城鐵, 比這個還擠。”

“他八成要到退休才有空。”程毅說著,看到不遠處有條狗拖著腿往前爬,立刻跑去小超市買了根火腿腸喂它。

何羽白並沒有拆穿勺子的騙局,他不想程毅也跟他一樣, 知道自己被條狗騙了後懷疑人生。孩子的世界總比成年人要單純乾淨得多,而且他昨天聽程毅說了一天關於家裡以前養過的那條狗的事。他看的出來,程毅很喜歡狗。

然而程毅還是很快就發現了自己被騙的事實:進住院部大樓之前,他回頭看了眼勺子趴著的方向,結果卻看到勺子屁顛顛地叼著剩下的火腿腸去喂水果店的貓。

“有沒有搞錯,連狗都會騙人了!”程毅果然擺出一張“懷疑人生”臉。

對此,何羽白隻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徐豔去進修,何羽白暫時接手了她的管床任務,連他手底下的合起來共計十二張床,住了十個患者。算下來今天有兩個要手術, 有一個要做介入治療, 有一個要做血管造影,還有一個下午出院。

注定是忙碌的一天。

見何羽白沒空帶自己, 程毅便開始準備社會實踐報告。說是一份報告, 其實跟論文也差不多了。

他跟何羽白討論過, 關於報告的內容。何羽白給他的建議是,不要選過於專業的題目,那需要基於大量的調研數據。僅僅用大正綜合的病例,樣本空間不足,報告寫出來未免經不起推敲。

後來程毅決定寫關於患者心理方麵的東西。他抱著PAD滿病區串,跟患者聊天。患者一聽他是冷主任的兒子,毫不吝惜溢美之詞,把他老爸誇上了天。

但是有位患者聽完程毅的自我介紹後,對他冷眼相待,並拒絕與他溝通。見有人對老爸心存怨恨,程毅心裡那點驕傲勁兒瞬間被失落所替代。

床頭卡信息寫著患者歸阮思平管床,於是他跑去找阮思平一探究竟。

“小阮子,那個叫陳書群的患者是怎麼回事?他對我老爸有什麼意見?”趴在阮思平對麵的辦公桌上,程毅歪著頭問他。

阮思平自動把“小阮子”三個字屏蔽在大腦皮層之外:“這個患者啊,跳樓自殺,多處開放性骨折和胸腔閉合性損傷,肋骨戳進肺葉,好險死在手術室裡,讓冷主任給救回來了。”

“那他為什麼還……”

程毅想不通——對救命恩人甩臉子是為哪般。

“埋怨冷主任救他了唄。”阮思平的眼神裡透著一股子鄙夷,“你是沒看到他剛從ICU裡出來那幾天,恨不得用吐沫把冷主任家祖墳給淹了。”

程毅心說那不也是我們家祖墳?

“腦子有問題?”他問。

“沒,找精神科的給評估了,除了輕微躁鬱,其他一切正常。”阮思平聳聳肩膀,“他啊,欠了很多債……嗨,到現在了,沒一個人來看過他,問他要親屬信息他也不給。哦,對,債主倒是來了幾個,都讓冷主任給趕出去了。”

程毅點點頭,感慨道:“我老爸對他還挺好。”

“他也是被人騙了,我都是聽債主說的。陳書群給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女的做擔保,用家裡的房產證做抵押從金融公司借了三百多萬,那女的拿了錢就沒影了。到期債主上門討債,他拿不出來,又不敢告訴爸媽,一時想不開就跳樓了。”

“那女人是個騙子。”程毅撇撇嘴,“他真傻。”

“愛情使人盲目。”阮思平輕哼了一聲,“小毅,你可擦亮眼睛,彆碰上愛情騙子——哎呦!”

“我兒子沒那麼笨。”冷晉的聲音隨著一摞病曆呼到阮思平腦袋上。

“主任,我隻是替小毅未雨綢繆而已。”阮思平呲牙咧嘴,使勁搓了搓被拍中的地方,“您下手也太狠了,打傻了怎麼辦?”

“你現在也沒多聰明,誒,上午的手術報告寫了麼?”

“還沒……”

“那還有空摸魚,趕緊!”

冷晉說著又揚起那厚厚的一摞病曆,嚇得阮思平趕緊縮脖子躲開。

衝兒子抬抬下巴,冷晉問:“吃飯了沒?”

程毅搖搖頭:“還沒,我等小羽毛一起。”

小羽毛?冷晉眉梢微動——這倆人黏糊得倒挺快。

吃完午飯回來巡了圈房,冷晉給手機定上一點四十五的鬨鐘,窩進辦公室的沙發裡睡午覺。下午兩點半還有台手術,得抓緊時間休息。

連著兩天沒睡踏實,這一覺他睡得有點沉,還做了個長夢——

“冷晉,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下,這是藥學係的程昱佲,跟咱倆一起組隊參加這次的全國大學生辯論賽。”

趙毅興高采烈的聲音在冷晉望向程昱佲的瞬間變得十分遙遠,空氣也似乎靜止了。冷晉唯一能感覺到的,是自己的心臟正在猛烈地跳動。

他倒是聽說過藥學係有個長得超好看的新生,可由於臨床和藥學在不同的校區,他還沒機會見過程昱佲。現在人站在自己麵前,他真心覺得那些有關對方的傳言實在過於膚淺。

好看實在不足以形容程昱佲的長相,那張近乎完美的麵孔彷如被能工巧匠精雕細琢過一般,哪怕是再厲害的整形外科大夫恐怕也挑不出半點瑕疵。

美人在骨不在皮。程昱佲的美渾然天成,線條不失男性的立體,五官又隱含著女性的陰柔。

隻是看上一眼,便會終身難忘。

“冷晉,冷晉?”趙毅輕推了把冷晉的肩膀,“我說這老半天你也不搭理我,誒你小子想什麼呢?”

“呃……我在想係主任給的辯論題目。”冷晉慌忙給自己找了個借口,並艱難地錯開盯在程昱佲臉上的視線。

趙毅猛拍了把大腿:“對,我還得去趟係主任那,你們倆先討論,待會等我一起吃晚飯啊!”

他一陣風似的刮出宿舍,屋裡一下子隻剩冷晉和程昱佲兩個人,氣氛稍顯尷尬。冷晉從來不是個內向的人,但今天,他有點找不到自己的舌頭。

麵對麵戳在那站了一會,冷晉看程昱佲像是打算找個地方坐下來,趕緊把自己床上堆的臟衣服挪開,磕磕巴巴地說:“你坐……坐這,這是……我的床。”

“你們宿舍夠亂的。”程昱佲溜著床邊坐下,隔著幾公分的距離就是隻一看還沒洗的襪子。

“臨床的課程太緊,沒功夫收拾。”臉上感覺有點燒得慌,冷晉故作漫不經心地把襪子巴拉進床頭的垃圾桶裡,然後轉身整理桌上的淩亂。

四下環顧了一圈,程昱佲問:“其他兩個人呢?”

一個宿舍住四個人,冷晉這張床還不是最亂的。

“去圖書館了。”冷晉從書堆底下收拾出一瓶沒開封的礦泉水,趕緊擰開蓋子遞給程昱佲,“你渴麼?”

接過水瓶,程昱佲衝他笑笑:“你都擰開了,我隻好渴了。”

這一笑惹得冷晉更是心臟砰砰直跳。為掩飾自己內心的慌亂,他拿起放在牆角已經落了厚厚一層灰的掃把埋頭掃地。

“是不是隻有宿舍裡來人的時候,你才勤快?”程昱佲問他。

冷晉悶聲答道:“正好順手掃出來。”

程昱佲歪頭看了看,擰好水瓶蓋,起身把椅子都搬開,好方便冷晉掃書桌下麵的犄角旮旯。冷晉想攔他,可沒好意思伸手。

“你彆忙了,我隨便掃掃。”他說。

“沒關係,我們屋那幾個,一個賽一個懶,平時都是我打掃宿舍。”程昱佲又投了塊抹布,挨個擦桌子,“你們這些城裡的孩子啊,都讓家裡慣壞了。”

“你不是城裡人?”冷晉又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番對方。係裡有幾個山裡來的特困生,一看就是乾過不少農活的,皮膚曬得黑紅。可程昱佲的皮膚如白瓷一般,還透著健康的粉紅色。

“不是,我老家在青海那邊,牧區。”程昱佲乾活非常利索,擦完桌子又去擦書架——上麵落的灰快厚道要人神共憤了。

“看不出來,那邊紫外線很強,按理說,你這裡……”冷晉抽手在顴骨上比劃了一下,“該有高原紅。”

“小時候是有點,後來去市裡讀中學,六年,養回來了。”

“這說明你皮膚的基底細胞很活躍。”

“嘿,這不是在階梯教室裡,冷教授。”程昱佲打趣他。

冷晉訕笑著低下頭,繼續掃已經光亮如鏡的地麵。

晚上洗漱完畢,冷晉關掉燈,剛躺下就聽到對床傳來趙毅的聲音:“冷晉,你覺著程昱佲怎麼樣啊?”

冷晉想了想說:“挺好,思維敏捷,應變能力強,會是個好隊友。”

“我不是問你這個。”趙毅側過身,用手支著臉側,在黑暗中望向冷晉那邊,“誒,要是我追他,你覺得有戲麼?”

胸口像是被猛地壓了塊石頭,冷晉沉默片刻,含糊地“嗯”了一聲。趙毅是他最好的朋友,沒必要為了一個不確定的未來,搞僵彼此的關係。

“我聽說他拒了好幾個學長,要求特彆高。”趙毅咂了咂嘴,“這次辯論賽為了能把他爭取到咱們組,我就差給係主任磕頭了。”

冷晉乾笑:“你爸是校長,係主任哪敢讓你磕頭。”

“打個比方,你意會就好。”趙毅躺回到枕頭上,“哎呀,這一閉上眼就是程昱佲啊,要命,他怎麼長得那麼好看。”

冷晉默默地翻過身——情竇初開加一見鐘情,確實要命。

他忽然覺得眼皮很沉,閉上了,就再也不想睜開。

“冷主任,冷主任。”

何羽白叫了好幾聲才讓冷晉睜開眼。

“馬上兩點了,你兩點半不還有手術麼?”他順勢檢查了一下冷晉臉上的傷,淤血開始消散,眼睛也沒那麼紅了。

坐起身,冷晉揉了揉眼眶說:“一直在做夢,沒聽見鬨鐘響。”

“用不用給你拿個冰袋鎮鎮,清醒下?”

“不用。”冷晉擺擺手,側頭打了個哈欠。

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夢到過程昱佲了,他納悶,今天這是怎麼了?

何羽白直起身往後退開兩步,給冷晉讓出站起來醒神的空間:“我看完你錄的手術視頻了,非常棒。”

通常來說,外科大夫不喜歡錄手術視頻,除非必要的教學要求。否則患者真出點問題,醫院被家屬告上法庭,視頻就是最好的證據。以冷晉這次主刀的手術來說,如果出事兒絕對是大事,必定會給他的職業生涯帶來毀滅性的打擊,保留手術視頻需要承擔很大的風險。

這是一份特殊的禮物,何羽白心裡很清楚。

冷晉的表情稍顯得意:“好好保存,有紀念意義的,以往都是錄教學視頻,這是頭一回做訂製服務。”

何羽白抿了抿嘴唇,問:“怎麼謝你?”

“不用,算是謝你替我照顧小毅。”冷晉抬腕看了眼表,“我得去手術室做術前準備了,要是我出來的晚,麻煩你先帶小毅吃晚飯,然後讓他在我辦公室裡等我就行。”

何羽白點點頭:“今天我夜班,不麻煩。哦對,管床記錄我發你郵箱了,忙完你記得看。”

“吃飯的時候就看完了,乾的不錯,辛苦了。”冷晉邊說邊推門往出走。

聽似輕巧的肯定,他卻不常說出口。麵對生死,每一個決定都至關重要,無論多麼嚴格也不過分。

“冷主任。”

“嗯?”冷晉停住腳步,回身看著何羽白。

“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何羽白的目光與他的口氣一樣堅定,那是冷晉從未見過的執著。

周一的繁忙體現在下班點過了兩個小時了,病區裡的醫護人員還都在堅守崗位。忙到八點,何羽白回屋看到程毅趴在桌上打蔫,趕緊把人拖去食堂吃飯。

處於發育期的男孩飯量大,又餓狠了,程毅刷了兩份套餐,從餐廳回住院部大樓的路程正好拿來做飯後消食的百步走。

看程毅撐得直胡擼胸口,何羽白笑他:“之前不是說了,沒人帶你吃,你自己去就好。”

“我不拽著你吃飯,你又買個麵包湊合。”程毅“切”了一聲,“一點兒也不會照顧自己。”

“喂,你的口氣很像個老人家誒。”

“自從程昱佲跟我老爸離婚之後,一直是我在照顧他,老實說要不是擔心他過的不好,我早回來找我老——我去!”

好險被急停在跟前的摩托車前軲轆撞飛出去,程毅猛地拉著何羽白往後退開兩步。

“這是醫院!限速三十!”他氣急敗壞地衝摩托車手吼了起來。

果然是什麼老子什麼崽子,何羽白暗笑,程毅和冷晉當初吼歐陽衍宇的話一模一樣。

踢好支架,歐陽衍宇下車摘掉頭盔,斜眼看著程毅:“小子,你欠我頓打,等你成年了咱們再清帳。”

聽聲音便知道這是前天在電話裡跟自己嚷嚷的人,程毅臉頰的肌肉頓時緊緊繃起。何羽白見狀將他拽到身後,對歐陽衍宇說:“不是說天氣情況無法起飛?我還以為你得明天才回來。”

“彆提了,我老爸雇的那個飛行員以前是開戰鬥機的,天氣指數他全當狗屁。”歐陽衍宇偏頭看向被何羽白護在身後的程毅,發現對方正用豔羨的目光打量自己的座駕,於是抬手打了個響指吸引對方的注意力:“嘿,小子,騎過摩托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