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2 / 2)

妙手丹心 雲起南山 18635 字 3個月前

見程毅搖搖頭,歐陽衍宇將頭盔丟給他,踢開支架跨坐回車座上:“上車,哥哥帶你兜風去。”

“不行!衍宇,他還未成年!”何羽白趕忙按住把手,“摩托車的安全係數太低,再說隻有一個頭盔。”

“我不是給他用了麼?”歐陽衍宇說著,突然想起什麼,扣住何羽白的後頸在對方的嘴唇上輕吻了一下。

程毅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倆人什麼關係,見麵就玩親親?

“坐過他開的車麼?”歐陽衍宇指著一臉“你不該當著未成年人這樣做”的何羽白問程毅。

程毅猛然回過神來,趕忙點點頭。

摩托車的轟鳴和歐陽衍宇的笑聲一齊響起——

“那就行了,我比他遵守交通規則。”

何羽白千叮萬囑歐陽衍宇,帶程毅轉一圈就趕緊回來彆往快速路上跑,然後擔著一萬個心目送摩托車駛離視線。其實他的擔心有些多餘,歐陽衍宇也受過專業訓練,隻是他在醫院裡待久了有職業病——意外畢竟時常發生。

受特種兵出身的父親影響,歐陽衍宇打小便充滿冒險精神。曾經隻身一人騎著摩托車橫跨美國,從紐約一路開到加州,又向南跑到墨西哥。兜了一大圈,回來的時候曬得活像個南美人。

見識過外麵的風景,他遵從長輩的意願進入公司。從工廠的流水線到客戶的談判桌都有他的身影,一點一滴從頭學起。

何羽白很喜歡這樣的歐陽衍宇,灑脫隨性卻不妄為,清楚自己的使命。最難能可貴的是,他樂於承擔這份責任。歐陽衍宇自己也說,每天一睜眼就想著有幾萬人的薪水要去掙回來,他連懶覺都不敢睡了。

權利和義務是對等的,這個道理何羽白很早就明白。大伯家的禾宇叔叔修佛,在他小時候,經常會講一些蘊含著深刻道理的故事給他聽。

有一個故事令他深受感觸:佛問兩個即將投胎轉世的靈魂,來生是要奉養眾人,還是被眾人奉養。其中一個說,他要奉養眾人,於是轉世投胎成一個跨國企業的大老板;而另一個選了被眾人奉養的,則投胎成了乞丐。

性格使然,何羽白自知無法像歐陽衍宇那樣在商場上遊刃。好在父親並不強迫他,而是放手讓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即便是拿不了手術刀,鄭誌卿也相信自己的兒子不會讓任何人失望。對鄭羽煌他也持有相同的態度,想打籃球,可以,想去美國打籃球,太好了。不過話說在前頭,年滿十八歲,自己養活自己,彆指望老爹會再給一分錢。

倒是齊羽輝,見哥哥弟弟都去追逐夢想,偌大的家業眼看後繼無人,老爸和大伯天天對著歎氣,隻好翻個白眼把自己塞進職業套裝裡。

回辦公室收拾東西準備去急診接班,何羽白手底下正忙活著,有人叩響辦公室敞開的大門。

“請問,冷晉在麼?”

聽到聲音,何羽白抬起頭,呼吸隨著視線的聚焦稍稍停滯——老天,這個人長得真好看。

白如瓷胎的臉上是一雙丹鳳眼,眼尾細長,帶著股子讓人說不出道不明的媚勁兒。鼻梁挺直唇稍微翹,五官上的每一個細節都恰到好處。增一分嫌多,減一分嫌少,哪怕是最優秀的整形外科大夫也做不出這樣一張臉。

隻是,這個人的眼神沒有溫度。

“冷主任還在手術室。”何羽白上前拉開把椅子,“您先坐,剛聽消息說患者已經進複蘇室了,他應該快下來了。”

來人並沒有坐,隻是摘下手套環顧了一圈辦公室,又問:“程毅去哪了?”

現在何羽白知道這人是誰了,程昱佲,冷晉的前夫。除了眼睛,程毅的其他麵部特征隱約有對方的影子。

“他跟我朋友出去兜風了。”

“兜風?”程昱佲的眉毛稍稍皺了皺,“開車麼?”

何羽白抿了抿嘴唇,說:“是摩托車。”

看了眼何羽白的胸牌,程昱佲的眉頭皺得更緊:“何大夫,你怎麼能讓他去騎摩托車?他才十四歲!出事了誰負責?”

這口氣一聽就是訓下屬訓慣了,何羽白錯錯眼珠。他想著可能是自己看著過於年輕,以至於暫時無法獲得對方的尊重。

“我朋友騎的,他是專業的,您放心。”他平靜地勸道。

“打電話,叫他們趕緊回來。”

“開摩托車時接電話很危險,程毅戴著頭盔也不方便,您還是稍等一會吧。”

何羽白的話說得有道理,程昱佲眯了眯眼,無法反駁。他的臉色逐漸陰沉,像是狂風暴雨來臨之前的壓頂烏雲。

進屋看見程昱佲跟何羽白麵對麵站著,冷晉的表情被凍在臉上:“你怎麼來了?”

“我來接小毅去上海。”程昱佲看到冷晉的臉先是一楞,然後質問他:“你是怎麼當父親的,居然讓十四歲的孩子去騎摩托車!?”

摩托車?冷晉看站在旁邊的何羽白臉上露出為難的神情,瞬間聯想起對方之前那個騎摩托車的“基友”,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進來說。”

冷晉拽著程昱佲的胳膊把他拉進自己的辦公室,那舉動在何羽白看來稍顯粗魯。他覺得冷晉應該把程昱佲帶去病房或者安全通道裡談話,畢竟主任辦公室隻是用磨砂玻璃做隔斷,裡麵說話外麵聽得一清二楚,根本毫無隱私可言。

冷晉顧不上那許多,他現在算明白了,中午的夢境是一個預兆。靠在辦公桌的邊沿上,他雙臂抱胸,不悅地問:“說好讓小毅跟我兩周,你為什麼現在就要接他走?”

“歐士根有個競標項目,籌備期十天,我打算借這個機會讓小毅見識下具體的項目運作方式。”程昱佲平複下語調,“冷晉,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明天早晨七點零五的飛機,等下我帶他去你那取行李,今晚他跟我回酒店住。”

望著那曾讓自己魂牽夢繞,又在現實的摩擦中褪去吸引力的絕色容顏,冷晉重重呼出口氣。相處多年,他對程昱佲的行事作風十分了解,隻要是對方決定的事,誰也無法改變。

當初沒與趙毅競爭不光因為他們是朋友,更為重要的是,冷晉發現自己的性格與程昱佲並不合適。同樣驕傲的兩個人,真在一起隻會摩擦不斷。

遙不可及尚有憧憬於胸,真浸入柴米油鹽的煙火人間,那便是妄圖打撈潭中之月,終會將一汪美景碰碎。

是趙毅的死讓冷晉多了一份責任,照顧程昱佲,幫他一起撫養趙毅的遺腹子。年齡的增長讓冷晉學會了包容和忍讓,最初的那幾年他們確實過得幸福快樂。隻是日子久了,根深蒂固的價值觀差異使得爭吵變得愈加頻繁,疏離感與日俱增。但念及為救自己一命而死的趙毅,冷晉仍儘忠職守地扮演著一位好父親、好丈夫。

直到發生了誌願者致盲事件他才清醒過來,自己遠遠無法滿足程昱佲成為人上人的野心。收到離婚協議簽下名字時,他倒還真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唯一的遺憾,就是必須與兒子遠隔重洋萬裡。

“讓小毅自己決定。”

瞥見磨砂玻璃門外來回來去的人影,冷晉把滿肚子的脾氣牢牢摁住。不是年輕的時候了,再說大庭廣眾的,都給彼此留點臉麵,在這兒吵架無非是給外人增添茶餘飯後的談資。

見冷晉的狗脾氣沒撒出來,程昱佲略感意外,自己的語氣也稍稍緩和了一點:“他還是個孩子,根本不明白什麼對他來說才是最好的。”

“十四了,半大的小夥子,你不能總把他當個孩子看待。”反手撐住桌麵,冷晉衝沙發抬抬下巴,“坐那等吧,他應該馬上就回來了。”

解開外套扣子,程昱佲在沙發上坐下,等了幾秒,問:“連杯水都沒有?”

搓搓後脖頸子,冷晉從飲水機裡打了杯溫水遞給程昱佲。他聽程毅給自己講述過程昱佲在倫敦過的日子:手底下管著三百多號人,家裡請了五個傭人,發號施令早已成為習慣。

據說對方的現任家裡曾是貴族,在瑞典的某個地方還有座城堡。程昱佲身上的外套剪裁得體質地上乘,一看便是高端手工成衣。他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帶有家徽,冷晉清楚,那是身份的象征。一個家族花費數百年的時間掙得的榮譽,多少錢也買不來。

當初那個從青海牧區走出來、時常會帶家鄉土產到他們宿舍來分享的少年,現在儼然已成為上流社會中一員。

“你還是一個人?”程昱佲見他不說話,主動打破沉默。

“啊,忙,沒空找。”冷晉低頭翻手術記錄,岔開話題,“你一直沒回老家看看?”

“父母都不在了,回去也沒幾個認識人。”程昱佲的語氣裡有一絲落寞悄然而逝,“前幾天趙毅的爸爸給我打電話,說想看看孩子,冷晉,我覺得該把實情告訴——”

紙張重重拍落在桌麵上的聲音,硬生生打斷程昱佲的話。

“說好了等小毅滿十八歲!”冷晉的胸腔大幅起伏。

這個話題不能碰,一碰他就炸。

程昱佲的不滿顯而易見:“彆那麼自私,冷晉,你替趙毅的父母想想,他們多大歲數了?”

“你現在讓我替他們想,當初他們是怎麼侮辱你和我的人格的?”冷晉的憤怒瞬間爆發,“他們把趙毅的死歸罪於我,說是我故意害死他們的兒子,他們甚至不承認小毅是他們的孫子!”

“還不是因為你當時對我太殷勤了!”程昱佲轟然起身,“冷晉,一直以來你都把自己對趙毅的愧疚感強加於我和小毅,演了這麼多年的父親,你還沒演夠麼!?”

本已血絲漸退的左眼又染上深重的紅色,冷晉大吼:“小毅就是我兒子!這輩子都是!”

“程毅!”

外麵傳來何羽白的驚呼聲。

順著安全通道跑出住院部大樓,程毅在前麵跑,何羽白跟歐陽衍宇就在後麵追。那孩子腿長步子大,又正處於心緒煩雜之時憋著鼓勁兒,轉眼就把兩個成年人甩開好大一截。

歐陽衍宇眼看追不上程毅,當機立斷把頭盔扔出去砸中程毅的膝窩,使得對方腿軟摔了個跟頭。

這招有點損,可肺活量實在跟不上。

衝過去一屁股坐到程毅腿上,歐陽衍宇喘著粗氣罵道:“跑!再跑就他媽不是頭盔了!”

何羽白體力最差,追到那倆人身邊時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蹲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氣。程毅摔了滿身的土,這會兒從裡到外哪都疼,趴在那咬著牙悶聲掉眼淚。

“衍宇……你彆……彆壓著他……”何羽白緩過口氣,伸手將歐陽衍宇拽開再去扶程毅,邊拍他身上的土邊檢查,“沒摔壞吧?”

剛程毅和歐陽衍宇有說有笑地進屋,正聽見冷晉和程昱佲有關自己身世的爭執,臉色驟然慘白,轉身就往出跑。何羽白怕他沒頭蒼蠅似的衝到馬路上出事,趕緊跟著追出來。歐陽衍宇是見何羽白跑,估摸著他追不上那孩子也隻好往出跑。

“大人都是騙子!”程毅終於哭出了聲,淚水衝花了臉上的塵土,裹成泥就著淚珠往下掉。

歐陽衍宇在兜裡摸來摸去也沒摸出半張紙。好在何羽白有隨身帶手帕的習慣,他輕輕抹去程毅臉上的淚水,柔聲勸道:“你剛才也聽你父親說了,你永遠都是他的兒子。養育之恩大於生育之恩,即便是毫無血緣關係,他不是一直也都很疼你?”

程毅就隻是哭,打擊太大了。

“得了得了,多大點事兒啊,不就不是親爹麼,又不會少塊肉。”歐陽衍宇抬手胡擼了一把程毅的頭毛,然後嫌棄地拍拍手上的土,“剛還吹噓自己是個男人,男兒有淚不輕彈懂不懂?”

“衍宇……”

何羽白拽拽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太苛刻一個孩子。設身處地地考慮下,如果有一天他突然知道鄭誌卿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肯定也會備受打擊。

不過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的,何權哪有功夫給彆人生孩子?

冷晉隻穿著手術服就衝了下來,滿世界找兒子,終於在門診樓後麵看到那三個人。他大步上前,一把將哭成個花貓的程毅抱進懷裡。

“對不起,小毅,對不起……本想等你滿十八歲再告訴你的……不哭了啊,不哭了……”

“老爸……彆不要我……”

程毅拖著哭腔的叫聲讓冷晉心酸不已,自己的眼淚也滾了出來。

“我永遠都是你老爸,你也永遠都是我兒子。”扣住兒子的臉側,冷晉與他額頭相抵,“血緣並不是唯一的紐帶,小毅,我們擁有的共同回憶,這已經足夠了……從你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對自己說,這就是我的親生兒子,我一定要把他養成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老爸……老爸……”

程毅緊緊抱住冷晉的肩膀,伏在他肩頭失聲痛哭。歐陽衍宇在旁邊看了,揪揪何羽白的白大褂袖子,小聲跟他咬耳朵:“糟糕,看的我都想要個孩子了。”

眼裡打轉的液體被這句話生生憋了回去,何羽白偏頭看著自己的發小,一臉的不可思議。

這話你該跟我弟說吧?

鬨了這麼一出,程昱佲沒再提帶程毅去上海的事,但他還是執意要程毅跟自己回酒店住一晚,說是要把事情解釋清楚。程毅磨蹭著不肯走,冷晉拍拍兒子的後背,向他保證明早六點一定去酒店接他。

“誒,那個就是冷晉的前夫啊?”趁冷晉送他們下樓的空當,歐陽衍宇問何羽白,“冷晉夠有本事的啊,他這前夫長得比容瑾年輕時候還好看。”

“再好看的皮囊也有老去的一天,禾宇叔叔常說,不修性,難白頭。”何羽白鬆了口氣——終於能去急診接班了,“我今天夜班,你是去我家,還是回歐陽叔叔那?”

“去你家住。”歐陽衍宇挑挑眉毛,“我需要有小白味道的床單助眠。”

何羽白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走,邊走邊問:“備用鑰匙在門口的信箱裡,密碼你記得吧?”

“313131,咱倆的生日嘛。”

“你明天晚上有事麼?”

“有個商務晚餐會,你有什麼計劃?”

“沒計劃,你忙你的。”

歐陽衍宇咀嚼了一番何羽白話裡的含義,嘴角往下撇了撇:“你不會是要背著我跟誰約會去吧?”

“拜托,我才回來幾天,朋友都沒交到,能跟誰去約會?”按下電梯,何羽白想了想,又說:“跟羽煌聯係一下吧,他天天問我打聽你的消息。”

掛上一副無奈臉,歐陽衍宇說:“等那小子什麼時候長大成人了再通知我。”

“所以,你會一直等他?”何羽白了然。

正往電梯裡走的歐陽衍宇登時轉臉大叫——

“你這純粹是斷章取義!”

住院部大樓的天台上,有個身影拖著步子緩緩移動。天台之外是萬家燈火,在那些或明或暗的光影之中,悲歡冷暖正輪番上演。

趴在天台邊的身影並不關心這些,很快,這人世間的一切便再也不能困擾他半分。寒風吹過,他動了動僵硬的手指,緩緩攀爬上僅有巴掌寬的水泥圍欄。

“慢點騎,這會兒車少了彆超速。”何羽白一如老媽子般地叮囑歐陽衍宇。

他開車的時候歐陽衍宇也會變身老媽子。

跨上貼著牆根放的摩托,歐陽衍宇扣上頭盔的蓋子,衝他豎起拇指以表示自己聽到了。

下一秒,大馬力發動機的轟鳴被一聲沉悶的重響砸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