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容瑾的故事(1 / 2)

妙手丹心 雲起南山 34823 字 3個月前

容瑾的故事

(上)

“快快!老大來了老大來了!”

見“刺探軍情”的人回來, 會議室裡那些尚未被□□喚醒的腦袋立刻精神起來。聽說容瑾早晨七點多到的KFJ機場, 結果八點半所有主管就接到命令——老大要開會。

進到會議室, 容瑾照舊走到會議桌邊沒有放椅子的位置上站定。他開會從不坐著,於他來說超過半小時的會議沒有任何價值。他那張精致完美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倦意, 搞得底下坐著的人連個哈欠也不敢打。

秘書遞上平板電腦,供容瑾瀏覽待解決事項。他看了三分鐘,而這三分鐘於下麵坐著的人卻漫長得如同三個世紀——也不知道老大第一個拿誰開刀。

“喬納森, ”容瑾放下平板,將目光投向皮膚黝黑的項目負責人,語氣毫無波瀾,“河內的那塊地, 為什麼還沒拿下來?”

喬納森臉色微滯, 在一眾同僚那“原主保佑你”的視線中咽了口唾沫後說:“是這樣的,容先生, 當地政府新出了規定, 超過三十萬美元的境外資金進入就需要——”

容瑾厲聲打斷他:“審批?喬納森,誰負責審批你就給我去找誰, 親自去。他要多少錢,給他。現在就讓你的秘書給你訂機票, 一周之內拿不下那塊地,你這輩子彆回紐約!”

喬納森的汗還沒滾下來,又聽容瑾衝坐自己對麵的基金負責人問:“丹尼爾, 日經指數連續三天下跌, 那幾支日資股票你為什麼還不拋?”

“我……我們部門分析……過了新年……會……會漲……”丹尼爾一張嘴就磕磕巴巴。

“是麼?”容瑾抬腕看了眼表, “現在是九點零七分,九點半,我要看到分析報告放在我辦公桌上。”

丹尼爾慌忙起身,轉頭衝會議室外麵跑去。容瑾隻要一進辦公大樓,所有員工的工作進度恨不得按秒掐算。

“迪倫。”

被叫到名字的研發部主管下意識地縮起肩膀。

容瑾走到他身後,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新藥的FDA認證,幾時可以下來?市場部、廣告部、銷售部都在等你們的消息。”

“臨床實驗數據有一點……一點問題,還在調整……”迪倫緊張得眼鏡上蒙起一層霧氣,他覺得肩膀上壓了座山。

“嘿,迪倫。”容瑾微微弓身,貼近他的耳側,“給你個忠告,你們部門要是再敢拿給醫院的費用標準來提交預算,實際上卻找一群二十塊錢一天的癮君子來試藥,我保證幫你在紐約地鐵站的地下通道裡搞個床位。”

迪倫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樣,緊跟著渾身打起了哆嗦。

容瑾直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念在你以往對洛氏做出的貢獻,再給你一次機會,好好乾,彆讓我和董事長失望。”

見容瑾又要開口,其他人緊張萬分,生怕下一個被點到名字的是自己。

然而容瑾並沒有繼續點名,他說:“在座的各位都是部門主管,洛氏的功臣,你們的手裡有權利、有資金,你們可做任何事。我管不了你們花的每一分錢,你們也有千萬種理由來哭訴為何會完不成業績指標。但就請記住,洛氏,不養蛀蟲。”

他拍了下手,那動靜在隻有呼吸聲的會議室裡格外響亮。

“散會!”

晚上十點,結束一場業界晚餐會,容瑾卸下精神抖擻的模樣,步伐疲憊地走下酒店台階。微醺的大腦被冷風吹醒,他看到來那從賓利車裡下來的司機,才想起自己把郎九留給洛君涵了。

“容先生,回主宅?”司機從後視鏡裡望著他問。

容瑾遲疑了一下,說:“去海邊。”

“曼哈頓還是布萊頓?”

“去南灣。”

容瑾默歎。如果是郎九,肯定不用他多廢一個字的話。每次隻要他喝過酒,郎九就會把車開到南灣,然後遠遠陪著他吹一兩個小時的海風。

那是他唯一能留給自己的一小段時間。

人前他是洛氏的總裁,一句話便能決定他人的命運。可扒下這層華貴的外套卻又立刻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有時甚至不知自己為何而活著。

他望向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苦澀的勾起嘴角。

洛鳳儀,你這個混蛋。

二十五年前,澳門。

坐在賭場外麵的高台上,容瑾叼上支煙,摸遍全身才找出個沒了氣的打火機,連彈好幾下都沒彈出半點火苗。

“乾你娘!”他低聲罵了一句。

“啪!”防風火機的蓋子彈開,一隻腕上戴著百達翡麗鑽表的手伸到他麵前,為他點燃那劣質的香煙。

呼出口煙霧,容瑾側頭看去。是剛剛他在VIP廳裡的一位客人,姓洛,三十過半的年紀,不算很高,身材精壯結實,有張說得過去的臉。這個人他今晚才認識,不是賭場的常客,是老板親自帶進VIP包間的。

老板特意叮囑他,讓洛先生“玩得開心點兒”。容瑾明白老板的用意,就是讓洛先生贏點錢唄。牌桌上的輸贏都操縱在荷官手裡,就比如打21點,哪怕客人的運氣再好,荷官也能想讓你爆點就爆點。

“洛先生今晚手氣不錯啊。”呼出口煙霧,容瑾衝對方擺出副職業笑臉。能進VIP包間的,籌碼三千萬起。可這位洛先生手邊隻放了五百萬的籌碼,打得也不大,一把才幾十萬輸贏。

“隨便玩玩,小賭怡情,大賭傷身。”洛先生在他旁邊坐下,絲毫不在意這風吹雨淋的台階會不會搞臟自己的“湯姆福特”高定褲子。

“要是所有人都明白這個道理就好嘍。”容瑾伸長胳膊拽出個懶腰。休息時間半小時,他其實隻想一個人待著靜靜腦子,但也不好得罪客人。薪水就區區兩萬塊,荷官都是靠小費的。碰上那出手闊綽的,給個幾萬塊籌碼,他這個月的窟窿就又有著落了。

洛先生伸手問他要了支煙,抽了一口後皺皺眉,直接掐滅。

他問容瑾:“你今年多大?”

“十九。”

“怎麼不念書了?”

“老爹是個爛賭鬼,欠了一屁股債自殺了,我得替他還債。”

容瑾並不在意與一個陌生人傾吐身世。和他有相同命運的人,在這座城市裡並不少見。紙醉金迷的夜晚,在那些燈火輝煌的賭場裡,卻不知有多少賭徒傾家蕩產。

孤注一擲,換來的卻是無儘的悔恨。容瑾親眼見過,有個客人輸光了,突然拿起旁邊放在托盤裡的水果刀,把自己的右手剁在了牌桌之上。可沒過兩個月,他就又看到這位客人一臉蒼白地坐在老虎機前麵,用僅剩的左手揮霍人生。

洛先生從懷裡拿出個裝雪茄的鐵盒,抽出一支後整盒遞給容瑾。他看到對方警惕的眼神,輕笑一聲解釋道:“不用擔心,這是我在巴西的工廠裡生產的,絕對沒加料。”

容瑾遲疑了一下,接過鐵盒,打開之後嗅到一股奶油的香氣。高檔細雪茄,這一盒恐怕要頂他三兩個月的薪水。

有錢人的世界。

能進VIP包間的都是有錢人,容瑾毫不懷疑。那些客人牌品大多不怎麼好,輸了就罵爹罵娘,有的還動手打荷官。容瑾挨過幾次巴掌,可主管來了,也隻是叫他息事寧人,不要去爭那些無謂的公平。客人的錢大多不是規規矩矩做生意賺來的,黑白通吃的大有人在,出了賭場門,沒人能護他周全。

還有的客人見他長相出眾,常趁發牌時捏他的手。VIP廳的荷官是不戴手套的,每每遇到這種客人,下了台子他便要去洗手間反反複複洗好幾次手。

他若是想賤賣自己掙快錢,也不會來做荷官。

這位洛先生看上去倒是像個正經商人,容瑾覺得。體麵,有修養,每次牌發到手邊都會輕叩食指致謝。可三教九流,容瑾見識的人多,深知不能光看外表來評判一個人的內在。

比如現在,這位戴著百萬名表的成功人士,不但坐在賭場外的台階上跟他扯些有的沒的,更不吝向他展示自己的慷慨。除非他是閒得沒事乾,不然目的肯定隻有一個。

容瑾站起身,拍拍褲子上可能存在的灰塵,將鐵盒遞還:“洛先生,我是欠著好多錢,但我不賣。”

在對方與自己開口談價錢前,容瑾將立場表明。有太多這樣的客人了,以為他們做荷官可以做到床上去。

洛先生微微一怔,片刻後笑道:“我結婚了。”

容瑾突然尷尬得滿麵通紅,恨不得扒開個台階鑽進去才好。

容瑾這個月的窟窿堵不上了。債主的意思是,自己要去內地談筆生意,他跟著一起喝頓酒這個月的利息就免了。

他知道,這一去,守了許久的底線怕不是就要被戳破。可看著家裡兩個還在念書的同父異母雙胞胎妹妹,他還是買了張去內地的船票。

他爸有技術,自己出來單乾後包了兩個賭場酒店的內裝工程,也曾風光過一段時日,後媽就是在那段時間勾搭上他爸的。可自從他爸迷上了賭博,把家裡的洋樓進口車輸光之後,後媽就又攀上了彆的男人。

那女人就是個賤貨,容瑾從一開始就知道。可他沒辦法像她那樣昧著良心過活,拋下和自己有一半血緣關係的妹妹們一走了之。他覺得自己上輩子可能欠了那個爛賭鬼一大筆債,這輩子就是替他來還的。

洋酒紅酒白酒啤酒混著喝,幾番下來,容瑾幾乎是爬進衛生間的。那幾個陪酒女在恩客們的示意下,把酒像倒進下水道一樣往他喉嚨裡灌。有個陪酒女摸著他的下巴,調戲他說“小哥哥,你長得真好看,來我們這乾吧,一個月幾十萬跟玩兒似的”。

他何嘗不知乾這樣的買賣來錢快,可沒逼到走投無路的份上,他始終無法接受那既定的命運。他念的是教會學校,從小接受的便是“生命短暫,才更顯靈魂高貴”這樣的教育。可事到如今,他不接受命運,兩個妹妹也逃不脫。

強撐著不聽使喚的腿站起來,容瑾推開隔間門試著走回包間。可手剛一離開攀扶著的門框,整個人便不受控地向前栽去。幸好,他沒有摔倒在比自家客廳還乾淨的衛生間地板上,旁邊伸過一雙有力的臂膀撐住了他的身體。

容瑾渙散地視線努力對焦,終於模糊地分辨出對方那張臉。

“洛……先生?”

“你怎麼喝成這樣?”洛先生將他拖到衛生間外麵的沙發椅上坐下,“跟誰一起來的?在幾號包房?我去叫他們過來接你。”

“不要……彆叫他們……”容瑾被酒精燒得全身滾燙,腦子裡倒還有一絲清明,“都不是……好東西……”

洛先生稍作思量,問:“你錢還不上了?”

“去他的……一個月……光利息……二十萬……”容瑾癱在椅子上,閉著眼嗬嗬地笑著,眼角卻溢出淚珠,“我他媽……我他媽一輩子……也……還不清……”

洛先生打量了一番他身上那包裹出美好線條的衣服,沉聲問:“所以你打算把自己賤賣了?”

“我還能怎麼辦!?”麵對著踐踏自尊的質問,容瑾驟然爆發出強烈的怨恨。他一把揪住洛先生筆挺的領帶將人拽到臉前,全然不似個醉鬼般的吼叫著:“我他媽不賤賣自己,他們就要拉我妹去做‘魚丸妹’!她們才十四!十四啊那群畜生!”

旁邊守在走廊上的人衝過來要製止容瑾,卻被洛先生抬手揮退。

“哪個包間?”他問容瑾。

爆發過後的容瑾全身癱軟,耳邊嗡嗡作響,根本聽不清對方的問題。洛先生見他意識已混亂,隻好拽出被他攥在手裡的領帶,直起身吩咐保鏢:“去,一個包間挨一個包間的問,誰跟容少爺一起來的,把人給我帶過來。”

放貸的馬仔被保鏢拽出包間,一路罵罵咧咧。聽他那意思,方圓百裡,想讓誰死誰就他媽的見不到明天早晨的太陽。

他被拽進夜總會老板的辦公室,見著端坐在老板椅上的董強,那股“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氣勢立刻收斂起來:“董爺,這是乾嘛啊?”

“有位客人想和你談點生意。”董強將目光投向坐在單人沙發上的人,“洛鳳儀,洛先生,想必你聽說過他。”

馬仔頭皮一緊,堆起笑臉:“是是,洛先生的名字,如雷貫耳。”

容瑾躺在沙發上,模模糊糊地聽著屋裡這些人的對話。洛鳳儀?他聽說過。隻要有華人在的地方,就有他的“朋友”。

原來是個大人物啊,他想。

洛鳳儀抬抬手,示意對方停止拍自己的馬屁,衝沙發上的容瑾偏了下頭問:“他欠你多少錢?”

“呦,洛先生,您這是幾個意思?”馬仔一愣。

“裝他媽什麼傻!?”站在董強旁邊的男人跨步上前,一腳把馬仔踹倒在地。

馬仔嗷了一聲,疼得抱著腿滿地打滾。

“嘉勝,這是洛先生的私事,不要多事。”董強出聲勸阻手下的魯莽行為。

這馬仔的老板是澳門最有權勢大佬,但即便是他老板也絕不敢惹洛鳳儀。所以今天在這個房間裡發生的事,也就僅僅是發生在這裡。

除非這馬仔活膩味了。

“他欠你多少錢?”洛鳳儀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

馬仔挨了一腳,自知吃不起虧,皺著臉答道:“算上利息……七……七百多萬了……”

“我問的是本金。”

“五……五十萬……”

洛鳳儀點了下頭,轉臉望向董強:“董爺,麻煩借我五十萬,今天出來,沒帶現金。”

董強揮揮手,劉嘉勝轉臉進到辦公室後麵的裡間內拎出個箱子,摔到馬仔麵前。他蹲下身,彈開鎖扣,將裡麵的現金展示給對方:“五十萬,你記著,點好了再走。”

馬仔也顧不上疼了,爬起來哭喪著臉說:“彆——彆啊!洛先生!董爺!我這——我這回去沒辦法跟老板交待啊!”

見劉嘉勝又有抬腿的趨勢,他連滾帶爬縮到一邊。

“跟你老板說,五十萬,我買他個人情。”洛鳳儀站起身,看向縮在沙發上的容瑾,“這人歸我了,還有他妹妹,你敢再打小姑娘的主意——”

洛鳳儀頓了頓:“嘉勝,以後見一次打一次,打死了算我的。”

“是,洛先生。”

劉嘉勝用食肉動物捕獵般的目光瞪著馬仔。

躺在加長豪華林肯裡的沙發上,容瑾迷迷糊糊地問:“你要……帶我去哪?”

“送你回家。”洛鳳儀敲敲後座與駕駛座之間的隔板,等隔板上的小窗拉開後吩咐道:“給閻局長打個電話,就說我要送一位客人過關,客人不舒服,麻煩他把手續簡化一下。”

“是。”小隔板又被拉上。

容瑾口乾舌燥,他勉強撐起身,想要找口水喝。很快,一瓶擰開蓋的冰鎮礦泉水遞到他嘴邊。他抓過瓶子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光,然後眼神渙散地看著洛鳳儀。

“為什麼……幫我?”

“舉手之勞。”

“太假了……”

洛鳳儀輕笑。他接過空了的礦泉水瓶放回原處,仰臉望向天窗外的星空:“我的父輩們作惡多端,害過不少人……到了我這一輩,洛家就還剩我一個……有位高人指點,說我得行善積德,不然怕是要斷子絕孫嘍。”

容瑾搖晃著倒回到沙發上,問:“你沒……孩子麼?”

“還沒,正在努力中。”

“你幫我……不會是想讓我給你生孩子吧……”容瑾腦子裡跟一團漿糊似的。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抓過發尾的細痣。

“不敢不敢,家裡那位惹不起。”洛鳳儀說著,流露出寵溺的眼神。片刻後他低下頭,看著容瑾:“我從上次就注意到你了,你牌算的不錯,英語也挺好,怎麼樣,要不要跟著我做事?”

容瑾眉頭微皺,他還記得剛才在董強辦公室裡的事。

“殺人放火?”

洛鳳儀大笑:“正經買賣,我是做藥廠的。”

“可我……不懂那些……”

“學嘛,你才十九,到美國,我供你念大學。”

“那我妹妹她們……”

“一起。”

“洛先生……”

“嗯?”

“你真是個好人……”

容瑾的意識逐漸抽離,肩上的重負一旦卸去,他這眼睛就跟刷了漿糊一樣,怎麼也睜不開。

洛鳳儀看著那絕美的睡顏,輕輕歎了口氣。

“不,我不是個好人。”

除了自己的爛賭鬼老爹,容瑾還從未參加過任何人的葬禮。事實上他老爹那個也不算葬禮,僅僅是在警察局裡一間莊嚴肅穆的辦公室裡,接過對方的骨灰盒。

離開澳門前,他把骨灰盒扔進了大海。

為了參加蔣玉軒的葬禮,他特意買了新的西裝,把自己從頭到腳裹得一身黑。蔣玉軒死於難產,給洛鳳儀留下個兒子便撒手人寰。那天容瑾趕去醫院,看到洛鳳儀跪在停屍台邊上,一拳接一拳地砸地,將左手砸得鮮血淋漓。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來安慰對方,隻好陪他一起跪著,用儘全身的力氣抱住對方的胳膊製止他自殘。上一個周末大家還在歡天喜地地討論著要去瑞士過聖誕節,轉眼間卻天人永相隔。

蔣家和洛家是世交,兩人同齡,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大學畢業便攜手走入婚姻。

在容瑾的認知裡,蔣玉軒是個非常善良的人。

蔣玉軒信奉天主教,經常會去教堂做義工。他經營著一家慈善療養院,隻要有時間就會去照顧那些失去生活能力的老人家。不管多臟多累的活兒,他都會親手去做。

他是法援律師,為每一個需要幫助的窮人而奔走。他管理的白血病兒童基金會救治了成百上千的孩子,那些用於救助的善款,是他在全世界一場一場開慈善募捐會拉來的。就連洛家大宅裡養的貓貓狗狗,也全都是他從外麵撿回來、需要救治的流浪小動物。

容瑾想不通,這樣一個人,為什麼卻會早早蒙主招寵。可能就像蔣玉軒說過的,他所做的一切並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給洛鳳儀積福。

蔣玉軒死後,容瑾沒見洛鳳儀掉過一滴眼淚。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吃不喝,要不是管家急了破門而入,怕是剛出生的洛君涵就要變成孤兒了。

這個堅毅得像一座山的男人徹底垮了,他甚至連參加亡夫葬禮的勇氣都沒有。容瑾怕他出事,向學校請了假,寸步不離地守著。房子裡所有能讓洛鳳儀想起蔣玉軒的東西都被他藏進了地下室裡,連一張照片也不敢讓對方看見。

每到夜裡,洛鳳儀就會走上天台仰望星空。容瑾就默默地守在閣樓的小窗邊,陪他一起度過一個又一個孤獨而悲傷的夜晚。

如此折騰了一個多月,突然有一天,洛鳳儀早早起來刮去雜亂的胡茬,用筆挺的西裝將痩削的身體包裹住,來到嬰兒房,第一次親手抱起了自己的骨肉。

“容瑾。”他朝門外輕喚。

容瑾應聲走過去。這些日子他也累得夠嗆,黑眼圈明顯地掛在臉上。洛鳳儀看著他,嘴角勾起一抹歉意的笑:“謝謝,這些天,讓你費心了。”

“我沒事。”容瑾眼眶一熱。

不知從何時起,他的目光開始追逐洛鳳儀的背影。可那個背影旁邊總有蔣玉軒的存在,他自知無論如何也逾越不了。他沒有奢望,更不敢表露心思。洛鳳儀全心全意地愛著蔣玉軒,他根本沒有機會。

洛鳳儀問:“你幾時畢業?”

“明年,不過今年下半年開始,就沒有課了……”

“好,到時來公司,做我秘書。”

“嗯?”

“我想多一些時間陪君涵,藥廠的事,你要儘快熟悉。”洛鳳儀頓了頓,“公司裡的人,我信不過。”

容瑾忽覺心跳加速。這份信任來得太突然了,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

“好,我明白。”

“容瑾。”

“您說。”

洛鳳儀低頭看著兒子,眼底滿是寵愛之情:“玉軒才剛過世,你給我點時間,我會給你一個名分。”

“……”

容瑾這才明白,原來自己的那點兒小心思全都被洛鳳儀看在了眼裡。可洛鳳儀說話的時候甚至都沒有看著他。所以,這並非一份承諾,而是洛鳳儀清楚地知道,如何掌控一個傀儡。

沒關係,我不在乎。容瑾對自己說。他需要我,這就夠了。

“一切由你做主,董事長。”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微微發抖。

“容先生,到了。”

司機回頭叫醒陷入淺眠的容瑾。

下車裹緊外套,容瑾踩著沙子走到海邊,遙望著如墨的海天交界處。海浪拍岸,期間混著水鳥的叫聲和輪船的汽笛聲,擾得他心緒繁雜。

二十年了,我得到了什麼?他問自己。洛鳳儀,我替你把公司做上市,我替你養大了君涵,現在連君涵都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可我呢?我又有什麼?

突然,他撕心裂肺地朝海麵大喊:“我隻要你給我一丁點愛!”

遠遠瞧見容瑾癱坐到沙灘上,司機立刻跑過去將他扶住:“容先生!你還好麼?會不會想吐?”

他以為容瑾喝多了。

“彆碰我!”容瑾推開他,起身踉蹌著朝車走過去,“回家,我要回家!”

司機趕忙跟上,可卻不敢再上手扶他。要是郎九在就好了,司機苦哈哈地想著,容先生從來不跟郎九發脾氣。

回到家,容瑾一反常態,不管不顧地推開洛鳳儀的臥房門。洛鳳儀還沒睡,正捧著本聖經就著台燈看書。見容瑾氣勢洶洶地進來,他摘下眼鏡,平靜地問:“出什麼事了?”

容瑾回腳踹上房門,走到床邊氣喘籲籲地與洛鳳儀對視。他激動不已,全身都在打著顫!

洛鳳儀注意到,容瑾走過的地方留下了幾個沾著沙子的腳印——這是又去海邊了。

他合上書,側身向容瑾伸出手:“過來,坐下。”

“我要跟你離婚。”容瑾沒動,身體激動地打著顫,“我受不了了,洛鳳儀,結婚二十年了,你碰都沒碰過我!你就是養隻狗也會每天摸摸它的頭啊!對你來說,我到底算什麼?!”

洛鳳儀並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看著他,任由他發泄。

“我知道,你把郎九安排在我身邊就是為了監視我!你怕什麼呢?怕我給你戴綠帽子!?可笑,我他媽活了四十多年,連彆的男人長什麼樣都他媽不知道!”

容瑾說著,眼淚大顆滾落。

洛鳳儀站起身,走到他麵前,拉起他冰涼的手捂在掌心裡,柔聲道:“我知道你委屈,可我們之前討論過這件事,等我死了,家產你和君涵一人一半,絕不會虧待你的。以後彆再提什麼離婚不離婚的了,聽話。”

“我不要錢!我想要個孩子!你的孩子!”

容瑾抽出手抱住洛鳳儀的脖子,用力親吻那隻在婚禮上蜻蜓點水般吻過的嘴唇。他愛這個男人,愛得不惜犧牲了自己半生的幸福。現在,他要把他欠自己的全都討要回來。

“瑾——阿瑾——”洛鳳儀倒退兩步,被容瑾推倒在床上。

容瑾胡亂地親吻著徒有虛名的丈夫,無數個夜晚,他就像蔣玉軒死後獨自在天台上數星星的洛鳳儀一樣,孤獨而又絕望。但是今天,他要為自己爭取一次,二十年,他必須對自己有個交待。

久違的唇齒糾纏點燃了死寂的內心,洛鳳儀扣住容瑾的後腦,由著對方笨拙地親吻自己。他嘴唇上沾到容瑾的眼淚,積壓了二十年的委屈,嘗起來格外苦澀。

突然,洛鳳儀猛地推開了他。兩人氣喘籲籲地對視,容瑾目帶驚訝,洛鳳儀的表情極為複雜,甚至還有一絲難堪。忽然之間,容瑾意識到了什麼——那張自己凝視了二十年的臉上,是他全然陌生的情緒。

片刻後,他起身離開洛鳳儀的臥室,昏頭漲腦地走回自己的房間。關上門,他抱住自己顫抖不止的手臂,在黑暗之中背靠房門滑坐到地上。

不是洛鳳儀不想,而是不行。

從未像眼下這樣自我厭惡過,容瑾簡直懊惱至極——他剛剛撕碎了最愛的人的自尊心。

【有一些男人在喪偶之後會因心理因素導致陽/痿,如果不進行治療的話,可能終身都無法再雄起。】

容瑾關上網頁,疲憊地靠到椅背上。剛結婚那段時間,他以為洛鳳儀還未走出陰影,也沒對新婚之夜就分房而睡有任何懷疑。但是時間久了,他覺得越來越不對勁。三年、五年、八年、十年……二十年啊,有哪個男人能忍二十年?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洛鳳儀另有他人,可事實證明,這都是他的胡亂猜測。今天的事讓他確信,洛鳳儀應該是被蔣玉軒的死徹底打擊透了,以至於再也無法堂堂正正地做個男人。

而洛鳳儀也絕不可能去求醫問藥。如果被人知道堪稱華人教父“洛先生”的隱疾,洛鳳儀豈不是要被人笑死,以後誰還會尊重他?

偏過頭,容瑾盯著立在牆角的行李箱,突然從椅子上竄起來。打開箱子,他一件件衣服翻找,終於在一件外套的兜裡找到何權寫給他的那張“千金要方”。

這玩意管用麼?

他抓起電話,給歐陽韶華撥打了過去,要求對方半個小時之內把有關“千金要方”的所有文獻資料發到自己的私人郵箱裡。並嚴詞警告,絕不許透露半點風聲給任何人,就說是他自己用的。

歐陽接到電話,立刻驅車趕往華醫堂老店,問耿師傅打聽這藥方。耿師傅一聽“千金要方”的名字,驚訝地問:“歐陽總裁,你這歲數,不至於吧?”

“先打聽著,有備無患。”

被耿師傅用同情的眼神兒盯著,歐陽感覺自己的臉皮被生揭下去一層。但迫於容瑾的淫威,他隻能硬生生背下這口黑鍋。

還好洛君涵肚子裡有了,要不他感覺下半輩子都抬不起頭做人。

容瑾等郎九回來之後,讓他按著藥方,去不同的中藥店抓齊了上麵的藥材。在洛氏乾了二十多年,他深諳規避風險的操作模式。洛鳳儀對郎九也有救命之恩,以郎九那悶罐似的性格,自然不會出賣恩人。去不同的藥店抓藥,也是防止好事之人把方子拚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