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生路(1 / 2)

郝四道吃完飯,把前天從廠裡進的零件送去附近幾個大隊。

這個農機廠叫“長石”,專門做農事機械用的零件,不過卻不是正規的廠子,而是農民自己辦起來的,它跟國營廠子相比勝在不要工業券。附近十裡八鄉的公社壞了農具,偶爾會去它那買零件替換,好用又便宜。

郝四道去批發了一摞鐮刀頭、單車輪胎、汽門芯、農機的鏈條、齒輪……刀片,這些零件容易磨損,賣得也比較好。一個零件能掙幾毛錢的薄利,一批零件倒騰下來利潤有二三十塊。不過到各個村子跑起來很費腳,沒有一輛單車萬萬做不成這筆生意。

零件賣不出去也沒關係,郝四道可以退回廠子。因為他銷售情況很好,農機廠願意賣幾分麵子給他。

郝四道會修機械,這附近的公社都愛找他買零件。從城裡找會修機器的技術工,費錢費事不說,萬一碰上麻煩的問題,還得好肉好菜招待人家。找郝四道就省事多了,找他付夠錢就可以。

他今天賣了一套離合器給青禾公社,順便給人修了拖拉機,掙了五塊錢修理費。因為壞的地方多,他修了一上午,弄得兩手都是濃濃的機油味,渾身又臭又臟。

公社的拖拉機手水生掏了半天,隻給了郝四道兩塊五毛錢,還差人家兩塊五。他眼睛溜溜地轉了一圈,笑眯眯地拍著他的肩膀,“四道聽說你要討媳婦了,便宜點怎麼樣,兩塊五成不成?”

郝四道最煩這種人,以前不用討媳婦,看在老鄉的份上意思意思也就算了。現在知道他討媳婦還占便宜,郝四道提腳就想踹他。

“不行,最少四塊五。”他皺眉。這種活不常有,郝四道一個月也就能碰到一兩次。

“三塊五成不成?”

郝四道不說話,用肥皂認真地洗手。

水生嘿嘿地笑,“可以啦,我們大隊經常照顧你的生意,三塊九三塊九,買了離合器我渾身上下隻有三塊九。”他掏了半天,翻出一遝厚厚的毛票。

郝四道是徹底服了,磨磨唧唧就為了省一點錢。

水生咧開一口白牙,“水生哥祝你跟老婆三年抱兩,和和美美、長長久久。我們大隊在你們村上頭,要是碰見什麼臉生的人我馬上通知你。”

他口中“臉生的人”就是前段時間盯上孫淼淼的瘸子,那家人在隔壁縣挺有勢力,可惜他碰上的是郝四道。人還沒走到下杏村,郝四道就知道了。他一叫人,附近幾個大隊的兄弟都拿著鏟子鋤頭出來壯膽。那段時間村裡的無業青年們天天到富戶家扔石頭,搞得那家人主動服軟放棄了。

郝四道聽到長長久久、和和美美,眉眼頓時彎起。他把錢收進兜裡,“算了算了,到時候來喝喜酒紅包給我包厚點。”

水生自然應下,“那肯定,我等你的喜酒!我還可以讓我老母來給你媳婦梳頭發送嫁。”

十裡八鄉就郝四道一個會修農機,以前拖拉機壞了要請市裡的技術員來縣裡修,現在郝四道做起了賣零件的生意,不僅賣零件還會修。水生能不給他麵子嗎?

水生喜滋滋地拍著郝四道的肩膀,“後生仔,有前途。要不然你乾脆開個修理店算了,憑你這手藝能養活好幾個大胖小子。”

“開了專門給你修拖拉機?”郝四道不鹹不淡地問。

這附近十裡八鄉找不到幾台農機,開店接不到活的。當初郝四道學這門手藝,一來是對機械感興趣,二來他想當村裡的拖拉機手,這份活輕鬆,光坐著就能拿滿十個公分,比種田許多強。他能說會道,哄了老拖拉機手教他開拖拉機,加上他會維修,等大隊的拖拉機手退休了,他頂上去綽綽有餘。

可是進了城開過眼界之後,郝四道再也不想當拖拉機手,這份活養不起孫淼淼。

水生尷尬地笑笑,真要這樣就大材小用了。

一套離合器賣了二十三塊,修理費三塊九,扣除成本郝四道一共掙了九塊九。

李二柱跟著他一塊來的,看他一上午輕輕鬆鬆掙了九塊九,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郝四道入手的這一批零件,他跑了兩個星期就賣光了,一共掙了十九塊九。半個月下來他腳沒磨出泡、肩也沒磨紅,輕輕鬆鬆掙了二十塊,比城裡工人還要享福。

但李二柱清楚,農民的錢哪有那麼好賺?這幾個大隊摳門得要命,個個都像水生那樣猴精猴精,能省一毛是一毛,讓他們心甘情願掏錢比登天還難。

李二柱不禁地感歎道:“四道哥是錢簍子,一出門就能摟到錢!”

郝四道把錢放進褲兜裡,敲了他一下,“什麼錢簍子!”

他揚起眉,一本正經地說:“我這掙的是知識的錢,你要是眼饞就去修理行當幾年學徒,保證比我好,這一片修理活都是你的。”

李二柱想起當學徒那股心酸,頓時連連搖頭。

不是誰都像郝四道這樣聰明還肯吃苦。學手藝不容易,很多師傅隻是想找個不要錢的苦力工,正經的手藝活藏著掖著,苦活累活都交給徒弟。不夠聰明的徒弟,一年到頭純純打雜跑腿,還要被師傅罵笨。哪能像郝四道這樣輕輕鬆鬆學出手藝?

郝四道見他搖頭,嗤了一聲:“算了,以後我賣零件你都跟著我,我教你怎麼修理。”

回來的路上,李二柱興奮了一路,心裡暗想郝四道真是他見過最聰明、最善良的人。等他學成手藝後也許會搶他飯碗,即便這樣郝四道也樂意教。這十裡八鄉本來活也不多,李二柱暗下決心,等他學成了就去跑隔壁縣的業務,絕不跟郝四道搶生意。

可是李二柱哪裡知道,郝四道心裡鬱悶了一路,琢磨著還是得換份活,否則這樣是養不起老婆孩子的?

他問郝四道,“深市是咋樣的,是不是比咱們是市裡還氣派?”

郝四道想了半天,“跟咱們這差不多,它就是個小漁村,不過到處都在蓋房子,風塵仆仆的,等過幾年建設好以後應該會很漂亮。”

李二柱憧憬的高樓大廈果然破碎,半晌,他撓撓頭忍不住說:“四道哥說話怪有文化的,還風塵仆仆。跟我說話不用這樣文縐縐的……”

郝四道心想,他跟他媳婦說話,比二柱更迷惑!戲謔間,他忽然看見了一個眼熟的人。

那人騎著一輛單車走在省道上,車座後用皮筋帶綁著幾個尿素袋,看起來鼓鼓脹脹的。郝四道記得這個人,這是他陪孫淼淼去醫院,在輸液室碰到的那個說港城老板的中年男人。

郝四道對他印象很深,因為他那時候說深市在搞開發、要引進外資。他還眼尖地發現,男人腕間戴著的是一款在華國不太出名的瑞士名表,他驟然刹下車來。

李二柱騎了一段路發現沒聽見郝四道的聲音,這才發現人不見了,隻好無奈地折回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