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縣城後，郝四道跟孫淼淼說，“我最近找了個生意做，每天要來縣裡一趟，車子你先騎回去。”
郝四道沒有把自己收蟲鳥魚原料這件事透露給彆人，隻告訴了孫淼淼。
他看報紙，去年浙江省鬨得沸沸揚揚的“八大王”被抓了，罪名就是投機倒把。
這幾年浙江樂青、倉南一帶走私活動很活躍，每到晚上岸邊停滿了滿載走私貨物的船。這些走私貨催生了商品集貿市場，全國的個體戶都想去溫州淘金。“八大王”就是裡麵掙錢掙得最多、名頭最響亮的個體戶。
不過到了今年，中央發布了《當前農村經濟政策的若乾問題》，被關押的八大王才被無罪釋放。反反複複的政策，讓郝四道不敢掉以輕心。他特意叮囑了兄弟們不要在和縣附近收原料，回家也不能透露給任何人。
相比起郝四道的小心翼翼，孫淼淼卻是不同，她是用後來的眼光看待這幾年的變化。她清楚地知道83年農村經濟會徹底開放，正經地做生意不再算作投機倒把，這時候比的就是誰的膽子更大。
這就是後世那句“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話的由來。在這敏感的幾年裡，鋌而走險的人有的掙得盆滿缽滿、平安無事，有的上一秒掙了錢、下一秒手上卻戴上了手銬。
孫淼淼想讓郝四道騎單車去，郝四道卻說：“我讓二柱搭我回去，他有輛單車。”
她愈發想買輛單車，沒有單車寸步難行、談何做成生意？
郝四道走了之後，孫淼淼到屠宰場拿劉大爺給的指標買了二十五斤豬蹄膀，又在縣裡冷凍廠買了幾塊冰塊。夏天炎熱，太陽照得人汗流浹背，晌午是一天之中最熱的時候。沒有冰櫃豬蹄容易發臭。
劉迎珍踩著單車載著孫淼淼，傻姑娘在車頭歡快地哼哼唧唧，唱著不成調的歌兒，仔細聽還能隱約聽出歌詞：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
孫淼淼彎起了唇角，看來掙到錢開心的不止是她，劉迎珍也很開心。
……
孫家。
回到家後，趙巧蓮自行車騎到院子裡，她笑眯眯地小聲跟女兒說：“要是明天我們還能賣完這二十五斤豬蹄髈，就進四十斤試試。”
孫淼淼點頭，推開門走進屋子裡。她感覺到了一絲異樣，門沒鎖上。她推開門後，屋子裡一片狼藉，被翻得亂糟糟的。
趙巧蓮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表情變得嚴肅，“家裡遭賊了？”
說話間她不動聲色地舉起一把鏟子，把女兒護在身後。屋子裡隱約可見一道黑影，趙巧蓮正想提起鏟子打賊，不料卻被一道尖叫聲劃破——
那人回頭露出了一張熟悉的麵孔，對方怒氣洶洶地道：“老二媳婦，你乾什麼？你想打死我？”
原來那個賊不是彆人，正是萬紅英。
她絲毫沒有做了賊的心虛，反而惡狠狠地說：“家裡丟了東西，我來看看你們有沒有偷東西！”
趙巧蓮氣笑了，心想真是賊喊捉賊，那天他們除了進屋拿了袋米還能拿什麼？
“我們拿了什麼，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能偷你什麼值錢的東西？”
她眼珠子一轉，“媽，你故意趁我們不在家時亂翻東西，該不會是做賊心虛吧。”
他們一根毛都沒有多拿，瞧瞧這家徒四壁的老房子，牆壁黑乎乎的，連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連賊都不願意光顧。趙巧蓮都想不通萬紅英來這裡做什麼？家裡唯一值點錢的，恐怕就是郝四道送給女兒的那些玩意。
趙巧蓮使計詐了詐她：“媽，你是自己交出來，還是跟我去找支書評評理，說說是誰偷了東西？”
萬紅英沉著臉，雙手負在身後：“這房子是我們老孫家的，我是你婆婆，還不能來了？我來自己家算什麼偷？”她指著趙巧蓮的鼻子，“等老二回來了，我讓她休了你這惡婦！老二平時是最孝順的，都是被你攛掇得學壞了。”
萬紅英放下狠話走了。
孫淼淼整理了一下屋子，發現沒有什麼東西遺失的。郝四道送的那些昂貴的護膚品都好好地還在，她蹙著眉說，“奇怪，奶奶在找什麼？”
趙巧蓮後怕地拍了拍胸口，“誰知道呢！好在我把錢都放身上了。”
她這輩子一定要自己蓋間明亮的大屋子，受夠了這間破祖屋了。不行，她馬上去換把新的鎖，不然在外麵做生意心裡都不踏實。
她小聲地問女兒，“咱們今早出去做生意沒有驚動村裡人吧？”
孫淼淼搖頭，“沒有，我們都摸著黑出發的。”
她也特意叮囑劉大爺那邊不要亂透露風聲，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彆人不一定見得了他們的好。
……
縣城，郵局。
萬紅英來到縣裡打電話，她捂著固定電話的聲筒，壓低了聲音支吾地說道：“秋丫啊，沒有啊……你是不是記錯了？”
“誰知道那傻子有沒有要回去……孫淼淼那裡沒有，就這樣吧那麼多年過去了，人都能丟了，何況一塊牌。”
萬紅英想著抿抿嘴笑了，問了她最想說的話。她樂嗬嗬地說：“秋丫，你在首都過得好不好，杜家父母對你怎麼樣，缺錢花嗎？”
杜秋雅溫柔的聲音變得冷淡，從話筒裡傳出來。
萬紅英皺了皺眉頭，寵溺地說道：“好，那媽再幫你找找——你二哥準備回來了，等他交了家用我給你彙過去。”
……
第二天。
孫淼淼等人天不亮就出發去火車站。天灰蒙蒙地，一大早徐老頭臭著臉給母女倆開門了，嫌她們來得太早打擾了他睡覺。
她們訕訕地從鐵門走了進來，一看火車站大廳的時鐘，才五點多而已。沒有辦法，她們太渴望賺錢了。趙巧蓮知道做豬腳飯能賺錢，昨晚興奮得一夜沒睡覺，豬腳剛燉好就迫不及待地拉著女兒來火車站。
孫淼淼笑著跟他問了聲早，這時候火車還沒來，她手腳麻利地給徐老頭打了份豬腳飯，笑盈盈地說：“徐爺爺還沒吃早飯吧，這裡有份豬腳飯，以後麻煩您了。”
徐老頭冷淡地瞥了一眼，沒搭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