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門窗緊閉,那股子藥味便越發消散不去。
秦氏悠悠轉醒,她眼瞧著頭頂的青色帷帳,一時還有些未曾反應過來…等聞到屋中的那股子藥味,她才好似大夢初醒一般哭出聲來。
她這一哭,外間伺候的奴仆自是忙打了簾子進來了,眼瞧著她這幅模樣便輕聲勸說道:“姨娘,您身子不好,大夫說了您這幾日千萬不能再掉眼淚了。”
秦氏聽得這話也不曾說話——
她隻是蒼白著一張小臉躺在拔步床上,手緊緊攥著那錦被,自打知曉沒了孩子後她便一直精神不佳,平素也大多是昏迷著,即便是醒著也多是渾渾噩噩的…她任憑屋中的丫鬟、婆子勸說著,卻是過了許久才啞聲開了口:“我的孩子呢?”
“這…”
屋中幾個丫鬟、婆子互相對望了一眼,到後頭還是一個年紀稍長些的婆子走上前柔聲勸說道:“四公子已發了喪,這會已賜了名入了宗祠了。”
秦氏聞言,那雙眼眶中的淚更似流不儘一般。
她合了雙目、緊緊咬著下唇,口中也隻是喃喃一句:“為什麼,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這個“她”字指得自然是姚淑卿——
屋中伺候的人卻不敢吱聲,且不說此事還未曾調查明白,單說那位的身份,又豈是她們這些人可以置喙的?屋外有人捧著湯藥進來,眾人才鬆了口氣,離秦氏最近的丫鬟便端過湯藥輕聲勸慰起秦氏:“姨娘,該用藥了。”
秦氏聞言也未曾睜眼,隻是一句:“紅袖呢?”往日都是紅袖來伺候她的。
她這話一落,還無人回答,倒是李懷信打了簾子走了進來,眾人見他進來自然紛紛朝他打禮…李懷信見此也隻是擺了擺手,他提步朝秦氏走去,眼見她依舊閉目不語是又歎了口氣。
他接過丫鬟手中的湯藥,坐在拔步床前的圓墩上,口中是一句:“你們都下去吧。”
等到眾人退下——
李懷信才又看著秦氏柔聲說道:“素娥,吳大夫說你身子不好,這些日子湯藥是不能斷的。”
秦氏聽得耳畔傳來的柔聲一句,終於是睜開了眼,她半偏著頭朝人看去,那雙往日神采飛揚的眼睛止不住是又流下一串眼淚:“喝這麼多湯藥又有什麼用?妾和您的孩子不還是沒了…”她在床上連著躺了好多日,又整日以淚洗麵,聲音自是嘶啞無比。
等前話一落,她便又想起當日那個被那嬤嬤抱在懷中沾滿了血汙的孩子,更是忍不住痛哭出聲:“那是成了型的男孩啊,他就無聲無息得躺在那處,妾都能辨出他的眉眼想象出他日後長大會是什麼樣子…”
她這話說完便伸出手緊緊握著李懷信的袖子,緊跟著一句:“老爺,她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這麼信任姐姐,為何她要這樣對我?我究竟有什麼對不起她的——”
李懷信見她這般,心下更是憐惜不已…近些日子他也食不下咽、睡不安穩,平素除去上朝的時間便多是在這處陪著秦氏。
如今眼看著秦氏慘白的麵色,卻是讓他記起那舊時年歲裡的每一個午夜夢回裡,淑德也是這般扯著他的袖子與他哭訴:“為什麼,為什麼姐姐要這樣對我?我和你根本什麼都沒有,為什麼姐姐要讓我遠嫁他鄉?”
李懷信合了合疲憊的眉眼,卻是過了一會,他才重新睜開眼勸說道:“素娥,現在你最重要的便是養好身子,孩子,我們日後還會有的。”
秦氏聽得這話卻依舊不曾鬆開握著他袖子的手,她隻是哭著說道:“倘若知道跟老爺回來會是這樣的結局,我倒寧可永遠待在陝西,也不至於惹得姐姐這般不痛快…”
…
布簾之外。
原先要稟話的丫鬟此時是滿麵蒼白,她怎麼也沒想到姨娘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還偏偏讓這位聽到。她想到這便又擰頭朝身側的那人看去,見她麵容平淡,就連氣息也未有半點起伏,才又輕輕朝裡頭通稟:“老爺,姨娘,夫人來了。”
她這話一落——
裡頭說話的聲音一頓,卻是又過了一會,才傳來李懷信的話:“進來吧。”
簾子被人打起,姚淑卿撫平了衣上的折痕邁步走了進去,她眼瞧著那處的兩人,麵上也沒有多餘的神色。等又走了幾步,她是先朝李懷信打了一禮,而後才淡淡開了口:“當日我曾與母親說,要查出事情真相。”
等這話說完——
姚淑卿便與子默點了點頭,沒一會功夫,便有人押著紅袖走了進來。
秦氏眼瞧著跪在地上的紅袖卻是一怔,她鬆開了握著李懷信袖子的手,口中是一句:“夫人這是要做什麼?”
姚淑卿聞言卻是先看了秦氏一眼,眼瞧著這一副像極了淑德的麵容,她什麼也不曾說。其實是她錯了,秦氏再像也終歸不是淑德…她想到這,心下的思緒倒是平穩了許多,她也未看秦氏,隻是對著李懷信把事情的真相說了一通。
等說完——
她才又朝秦氏看去,容色平和,聲音平淡:“此事雖然母親全權交由我做主,可這個丫鬟既是你從陝西帶來的人,李家也沒有她的賣身契,我也不好隨意處置,便想問問你的意思。”
她原先那一番話,不僅怔住了李懷信,也怔住了秦氏。
秦氏怔怔看著跪在地上的紅袖,卻是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原來害她的人並不是姚淑卿,而是這個被她一直視為親姐妹的紅袖?她的紅唇輕輕打著顫,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口。
姚淑卿見她這般便也隻是淡淡說道一句:“人,我就給你放在這了,你打算怎麼處置便怎麼處置吧。”等這話說完,她是又朝李懷信打了一禮,而後便轉身往外走去。
李懷信眼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忙把湯藥放在桌上,起身朝她走去…
秦氏察覺到李懷信的舉動卻是一怔,她怔怔看著李懷信倉惶的背影,卻是喊他:“老爺…”她這聲響並不算輕,可李懷信卻未曾停下,不知道為什麼,秦氏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卻從心底生出幾分害怕。
為什麼,為什麼老爺會這樣緊張?他不是不愛夫人嗎…
姚淑卿走得快,沒一會功夫就到了外頭,隻是還不等她再邁開步子,便有人先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步子一頓,聽著身後傳來李懷信的聲音:“淑卿,我——”
李懷信已經多久不曾這樣喚過她的名字了?姚淑卿已經不記得了。她低垂了眉眼看著被李懷信握著的手腕,等了許久也不曾等到他再說話,她的心下化開一抹歎息,麵上卻沒有任何更變,依舊是素日裡最端正的模樣。
她未曾轉身,隻是一句:“老爺若是無話可說,妾身便先退下了。”等這話說完,她便鬆開了被李懷信握著的手腕,步伐從容得往前走去。
李懷信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懸於半空的手卻未曾收回,他想起當年兩人成婚之際,姚淑卿端坐在喜床之上,妝容之下是一副靈動的麵容。即便過去這麼多年,他都能記得她隔著燭火柔聲喚他:“夫君。”
她也曾那樣鮮活過,是什麼時候開始,她卻變成了現在這幅樣子?永遠行退得當,有禮有節,陌生得讓人害怕。
李懷信不知道為什麼,他看著姚淑卿離去的身影,竟覺得心頭一滯。
…
這樁事後,李家好似什麼都未曾更變卻又好似變了許多。今日天朗氣清,李安清陪著和霍令儀坐在屋中聊天,免不得說道此事:“先前我才去瞧過大伯母,我見她跟個沒事人一樣,心下便覺得難受…”
霍令儀聽得這話,握著針線的手也是一頓。
她把手中的虎頭帽置於案上,而後是取過一旁的杯盞用了口溫水:“大嫂慣來就是這樣的性子,她素來驕傲,即便心中再難受也不會與我們多說道幾句。”
她這話剛落——
杜若便打了簾子走了進來,她素來沉穩,今日麵色卻有些倉惶,她是朝兩人先打了一禮,跟著是看著霍令儀說道:“夫人,王府傳來話,道是老夫人暈倒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繼續雙更~
早八一章,晚八一章,筆芯~(*/ω╲*)
【PS:紅花這個我去查了下,應該主要是活血、通經的作用,然後孕婦忌用,原本是打算就用一次,經讀者提醒改為間斷用了三個月的樣子——這樣應該比較合常理一點?(T ^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