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眼睛黏在阿姊麵帶淺笑的臉上,秦小公子手上的扇子搖啊搖,還是乖乖走進了書房。
看了一眼要回書信,他又抬起了頭。
“阿姊,這是陳相的信。”
衛薔打開了一本拜帖,笑著說:“怎麼?你墨寶金貴,不想讓陳相得見?”
“陳相與祖父爭鬥多年……”
“他們爭他們的,與你替我寫回信何乾?”
雖然當了多年脂粉堆裡的紈絝頭子,秦緒腦子還是有的,小心捏著手裡的信,他說:“阿姊,全天下都知道你是陳相請回來對付皇後和祖父的……”
衛薔放下了手裡東西,看向秦緒:
“看來你也很明白,我是這朝堂上用來砍人的一把刀,砍的人正是你的祖父。”
秦緒手中的扇子晃了好幾下。
衛薔又笑了:“放心,你阿姊我是人,不是刀,刀為人所使,見血奪命,毫不在乎,我是人,人有所求,且不想見血。”
“那……”秦緒眨了眨眼睛,笑著問,“阿姊,那您的所求是什麼呢?”
“安穩。”
說完兩字,衛薔又拿起一封信。
“我想要的就是世家與寒門勢均力敵而皆不敢擅動,朝堂安穩,我在北疆禦敵才可安心。”
眼睛轉了一下,秦緒往前湊了一步:“阿姊,朝堂安穩竟是你心中所想?”
“與其說是心中所想,不如說是將行之路。”衛薔看向窗外,正午之時,晴光灑地。
“可阿姊一回京就先砍了寒門一刀,如今後黨退步,世家張狂……”說到一半,秦緒自己停了下來,他手裡的扇子幾乎要扇得他著涼了,“阿姊,難道你還要對付世家?”
“對付?我此次來洛陽不是要對付世家,我也無意對付寒門。”
秦緒眨了眨眼,幾乎想要看向牆上掛的那把刀,定遠公一刀嚇鄭裘之事,他也是如雷貫耳的。
無意對付世家,也無意對付寒門,待阿姊真正要對付什麼,便是要用那把刀見血嗎?
那阿姊如今讓寒門退避世家逢迎又算什麼呢?猛虎初到,聲震山林?
衛薔看了他一眼,道:“你寫文章,是為磨墨?為提筆?為寫出一手好字?”
“磨墨提筆寫字自然是為了寫文章……”秦緒也算靈巧,明白了她的意思,“阿姊之意是你心中有想成之大事,所以不管如今做了什麼,都是為那大事而做?”
衛薔卻沒答他此問,而是說:“想不想隨我去北疆?”
秦緒也不追問,扇了兩下扇子回複了一貫紈絝做派,他用會被自己祖父逼著抄十遍《禮記》的語氣說:
“我去了北疆,阿姊能找百十個如衛郎將這般的人物讓我寫在話本裡嗎?”
說完,他自己先笑了。
他笑,衛薔也笑,笑完之後說:“想要找什麼樣的人,你自己去結交,北疆沒一個閒人,我哪能給你找百十個人過來?”
一收扇子,秦緒的心中多了幾分好奇,他說:“那阿姊讓我去北疆做何事啊?”
“書吏吧,你文辭清楚,下筆流暢,筆跡也端正,當書吏很合適。”
秦小公子呆住了。
他看看自己練了十年柳體的手,又看看等著他去回複書信的紙筆,表情漸漸委屈了起來。
“書吏?我?阿姊,你三番兩次讓我去北疆,竟是隻想讓我當個書吏?”
衛薔的語氣倒是十分理所當然:“從書吏做起,勤懇一些,熬個三年五載能做縣官,要是在實務上有一技之長,進了部司,也能做到部司主官。”
似乎並無不妥。
秦緒呆愣愣坐在書案之前,拿起筆才發現墨池已經乾了,又去磨墨。
拿起墨條,他想起了阿姊之前的話,不禁有些難過地說道:
“阿姊,你要我去北疆,也隻是想要個能用的人而已,至於這人是不是秦緒,是不是你阿弟,無關緊要,我說的可對?”
窗外微風掠動了衛薔的發絲,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想要你去北疆,是因為你恃才而不恃家世,重人而不重衣冠,這二者已經極是難得了。”
秦緒起筆開始寫衛薔給陳伯橫的回信,這一日餘下的時辰裡,他腦中罕見地淡去了那些風花雪月。
夜晚,他回到院中,透過樹影看向北天。
“恃才而不恃家世,重人而不重衣冠,北疆,竟是如此一個狂徒雲集之地?”